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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病人

    穿过大会堂的后门,是一条还算宽敞的地下道,人们排成长龙,紧张又迷糊地向前赶。鹫峰紫苑等人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身后响起沉重的声响,紧接着,地面又震动起来。妓女们锁上了后门,而大会堂似乎也垮掉了,可地震到底是什么缘故,至今都没有人知会。每当地震稍微强烈一些,就不禁让人担心,这条通道会不会也步入大会堂的后尘。

    队伍在通道中穿行,闭塞的空间里只有低声细语和嘈杂的脚步声,没有人知道地面上到底变成了何种模样,但所有人都有一个清晰的念头:呆在上边就活不了,自己这些人只能往下走,走得越远越好。哭泣的孩子,啜泣的女人,似乎也在这提心吊胆又无所适从的环境中抽干了气力,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

    地下通道里不是没有声音,但这些声音只让人感到沉闷,就好似每一口空气都含着铅。通道里也不完全都是黑暗,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光穿透墙壁、地板和天花板,漂浮在每一个人的脸侧,让他们的脸蛋和表情显得无比的低落、乖张而怪异。

    跟随队伍一起前进的鹫峰紫苑每一秒都感觉,自己的精力似乎在被无形的吸管抽取,又滋生出隐隐的恐惧。她觉得自己被这支队伍的情绪状态影响了,心中便格外沉重,因为,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鹤立鸡群,独立自主,不会被旁人影响的那类人。

    若非是这个通道没有岔路,即便有岔路也难以分辨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否则,她一定会带领其他人脱离这支队伍。在这支队伍里,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待得越久,越往前走,就越是感到前途一片黑暗,隐约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绝望。

    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产生了这种感觉,寺花小姐等人也把自己的感受跟其他人提了一下——她们都不敢太大声,怕被身边的人听到,哪怕身边的人神志昏沉,宛如行尸走肉——这里的气味、声音,各人的状态,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传达出来的情绪,就如同毒素一样。可这般不好,只有心思灵动,感觉敏锐的人才能体会到,而除了读书会的众人之外,这支队伍里又有多少人能够保持这般相对正常的心态呢?

    这些外乡人不能说每一个都是孬种,每一个都是昏聩又无能的蠢蛋,但他们的心灵和肉体早就倍受折磨——读书会众人并不清楚自己等人离开旅馆之后,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他们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堪,姑且想着,就算是战争中的难民也没有这般不堪吧——他们变成这个模样,肯定不是自然的变化,而是被刻意地摧残了,被用上了一些充满恶意的手段,这让这支队伍变得不再像是难民群,而更像是待宰割的肉。

    在刻意猜想出来的种种不足为人道的手段中,最让大家记忆深刻的,无疑就是药物。马恩就是个中高手,在他和长者的交锋告一段落之后,他毫不避讳地告诉了大家这个秘密。不仅仅是他在使用药物,其他人也在使用药物,无论是恶意还是善意,读书会的人也被下过药。不仅仅是毒药,更多是一些会干扰人们思维正常运作的药物——这类药物其实并不怎么奇特,在现代社会里生活久了,也是有听闻,甚至被广泛使用,例如镇静药和安眠药也能归于此类。

    药物很寻常,但配合恰当的情景却会发挥出可观的效果。这些药物有固态的,有液态的,也有气态的,而气态的药物无疑就是最难以让人察觉的一种。马恩对她们强调过,一般而言,气态的药物,无论是发散的时候,还是人服用药物之后,都会产生一些独特的气味。反而,完全无色无味,服用后从外表举止也看不出任何异常的药物,是十分罕见的。

    这只队伍里的气味很浓郁,人群的表现看似正常,实则充满古怪之处,十分契合马恩提到的情况。哪怕只是味道而已,只要会让人感到不适,就不免让人疑神疑鬼。可人总不可能不呼吸吧,读书会的众人哪怕有这般猜测,却也只能放缓呼吸,尽可能保持头脑清醒。

    安琪儿小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鹫峰紫苑能看到的位于近侧的妓女都是陌生的,她们就如同真正的修女那般,双手交握,放在胸口处,低着头仿佛在祈祷,只有在身边的人们发出太大的声音时,才会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们用的完全就是本地方言,含糊地咕哝着,鹫峰紫苑听了一下就放弃了,她觉得这些旅客们也根本听不懂这些女人到底在说什么。

    倘若这些妓女一直都是这样安抚的这些外乡人,鹫峰紫苑只会觉得更加古怪。难不成肉体沟通比语言沟通更有效吗?一般而言,要维持秩序,交流是必不可少的,可是,这些妓女们就是这样,用听不懂的话约束着外乡人,还卓有成效?

    进一步说,假设妓女们是利用信仰,征服了这些惶惶不安的旅客们的内心,可信仰的传达也应该是通过交流来进行的。她们能够用听不懂的语言,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让这些旅客变得顺从,简直是不可思议。

    鹫峰紫苑回忆了一下,马恩提到过这些妓女们的信仰:黑山羊。

    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而且,马恩也提起过,这个信仰的传播也多少依靠了药物的作用。闭塞的环境,动乱的征兆,人心的惶惶不安,加上药物的作用,和一些言语的蛊惑,便成了信仰发酵的最佳土壤。倘若有更好的选择,并且,人们知道自己拥有更好的选择,那么,蛊惑就难以进行。因此,让人们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乃至于别无选择,往往是邪教传播的方式。

    鹫峰紫苑越是反思这支队伍的细节之处,就越是警惕。因为,这里的环境,队伍的状态,以及妓女们的低语,都在营造一个可怕而闭塞的情境。很显然,她们对这些外乡人述说的,绝非是什么好话,而她们所采取的手段,也并非是善意。

    鹫峰紫苑对这些妓女的了解不多,在这些天的冒险中,她们就如同是背景里那些连面孔都不需要拥有的大众配角,是无关紧要的人士。尽管听马恩说过,她们似乎要做一些事情,隐约有对抗镇子的意思,可她们的表现却同样让人感到不安。

    鹫峰紫苑用力转动自己那同样变得有点昏沉的脑袋:马恩还说过什么?可她想不起来了,也许马恩是因为和其中一名妓女有过深入的关系,才寄望于自己等人能够得到情谊上的照顾。可现在这个情况,她看不出自己等人哪里被照顾了,她下定了决心,一旦抵达那个所谓的“避难所”,她绝对会立刻拉着几位女性远远避开这些妓女。马恩的判断或许是错误的,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谁都会有出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能够理解这位男同事的压力和难处。

    又走了一段距离,通道里向下倾斜的角度越来越明显了,不一会又出现了阶梯。为了让大家的脑子维持清醒,鹫峰紫苑只能不断找话题和身边人交流,如果一直不说话,说不定自己等人就要和那些旅客一样浑浑噩噩了。能谈什么呢?自然是结合大家的经历,说一说镇子地下的这些通道和设施,究竟是怎样的镇子,才会在地面下进行如此巨大的工程呢?这些人仿佛很习惯在地下做一些隐晦的事情,无论怎么想,都很难给人好印象。

    鹫峰紫苑尽可能咕哝着,批判着,她觉得仿佛有一种力量,让她很难从理性的角度去审辨这里的一切,有一种本能,在让她下意识去排斥这一切。这不是正确与否的问题,而是,她觉得不符合自己的风格。从自己嘴巴里吐出的话,让她感到自己的理性在一点点流逝。她并不在意自己把镇子说得如何难堪,却在意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说出来的话。

    “你还好吧?紫苑。”寺花小姐似乎也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好友的异常,至少,在她的认知中,鹫峰紫苑的风评只是毒舌,而不是嘴碎多话的女人。而且,对方平日里说话清晰有力,而此时的声音却显得含混,有些话里更是词不达意,句式混乱。

    “没什么,我还行,再跟我说说话,不要停下来。”鹫峰紫苑的声音很是异常,寺花小姐看向广田小姐和张仲汝小姐,她们似乎也察觉到鹫峰紫苑的状态有点不妥了,可看起来,大家除了干着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们这四人里,鹫峰紫苑的经历应该是最为丰富的,剩下的一个是明星大小姐,一个是都市丽人,一个是精神病人,放在现代社会生活中还算有点生活经验,可放在这样一个异常的环境里,又能做什么呢?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默默地撑起摇摇欲坠却仿佛不自知的鹫峰紫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那咕哝的声音。她们似乎也听不清鹫峰紫苑到底在说什么了。

    鹫峰紫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昏迷过去的,她悚然惊醒,昏迷前的情况一下子涌入脑海,让她的身体都僵硬了。直到她看清了自己身边的环境,才渐渐松弛下来。别的不说,寺花小姐、广田小姐和张仲汝小姐还在身旁,就让她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听到更多的声音,周遭显得很热闹,在通道里前进时那种压抑的浑浊的气氛,开始注入了一些精神,甚至在感觉上,要比刚进入大会堂时见到的情况更好一些。只听声音,鹫峰紫苑就确认那些旅客就聚集在周边。她撑起身体,脑袋还有些宿醉般的隐隐作痛。身边的三个女人连忙扶了她一把,又递上一瓶水。

    “别强撑了,紫苑,你生病了。”寺花小姐在一旁劝慰道:“好好休息一下,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生病?你在说什么?”鹫峰紫苑愣了愣,奇怪地看过去,“我没生病,我的身体可比你们强多了。”

    “可你就是生病了。可能是淋雨和操劳的缘故,感冒发烧了。”广田小姐也在一旁说,她正将毛巾浸泡在水盆里,等湿透后就拎起来,拧了一把,“你可以摸摸自己的额头,烫着呢。”

    鹫峰紫苑看向张仲汝小姐,只见到这位沉默的女性也点了点头。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觉得发烫,反而感到有一种异常的冰凉,反而是自己的手掌很热。随后,她就感到一股真切的晕眩感,身体也酸软疼痛,根本提不起力气。

    似乎自己真的生病了。她这般想着,没有再坚持,顺从地躺下来。她这才发觉,自己躺着的地方铺了一层毯子,身上也盖着一层毯子,衣服已经被剥掉了,只剩下薄薄的内衣。她没有太激动的情绪,自己确实久经锻炼,但也不是百病不侵,这些天的奔波也确实很容易让人生病。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另外三人的身体肯定没有自己那么强健,可第一个倒下的却是自己,稍微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似乎读出了她在想什么,广田小姐温柔地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说:“别小看我哟,我可是山村里长大的孩子,平时又注重饮食,比大多数人都健康。”

    “我也一样,要当明星,身体管理可是很重要的。”寺花小姐也安慰道:“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说不定体力比你还好呢。”

    “别开玩笑了。”鹫峰紫苑还是有点沮丧地闭起眼睛,她开始感到喉咙沙哑,像是冒火了一样,“我想喝点水。”

    一旁的张仲汝小姐连忙拿起水瓶,喂了她几口。

    “这些东西哪来的?”鹫峰紫苑的身体不舒服,却怎么也睡不着,这边的情况本就让她难以安然入睡。

    “是安琪儿小姐拿来的。”寺花小姐说:“她可照顾我们了,不仅送来药物,食物也比其他人多一些。”

    “药物?”鹫峰紫苑对这个词有点敏感,立刻说到:“你让我吃了吗?”

    “还没有。”寺花小姐说:“现在吃药吗?”

    “不!我绝对不吃她给的药。”鹫峰紫苑甚至想说,不要吃对方给的水和食物,可这有点儿强人所难。

    “这不太好吧,你不吃药的话,怎么好得起来?这里本来就不是养病的好地方……”寺花小姐有些犹豫,但她看得出,自己这位好友的抗拒和警惕不是在开玩笑,也大概清楚是为什么,这让她有点儿为难。“安琪儿小姐是个很好的人,而且是马恩老师的朋友。”她补充道。

    “那也不行!”鹫峰紫苑很强硬。

    “要不……试试我的祖传秘方?”广田小姐提议道:“我见天气不好,大家也匆匆忙忙的,为了以防万一,提前熬了一些药。”

    “你熬了草药?”张仲汝小姐有些诧异,“可那些人收走了我们的行李。”

    “嘻嘻,我提前藏在身上了,他们又没搜身。”广田小姐浮现机灵得意的笑容,“以防万一,有备无患。”说着,她拉开领口,探手进胸口里掏出一管药剂。先不提她怎么找来这试管一样的药剂瓶,单单是她怎么藏在那个部位,一路活动都还没把它摔下来,就让人感到疑惑了。

    不过,除了疑惑之外,这种漫画人物一样的规模和行为,都是让另外三个女人心中都颇有微词。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她们肯定要捉弄对方一下,以释放那股躁动的情绪。

    “你吃了什么?每天都吃木瓜吗?”鹫峰紫苑不由得说到,虽然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什么吃什么?我挺喜欢吃木瓜的。”广田小姐似乎没有听明白这女人的话,大家也没觉得奇怪,因为这些天的相处里,这位广田小姐就像是一个陷入恋情的笨女人。虽然打扮成一个都市丽人的模样,也确实是一般意义上的都市丽人,却一点儿都没有那种敏锐干练的样子。有的时候不禁让人怀疑,她是怎么在职场里生存下来的,日岛职场对女性可不是一般的苛刻。

    当然,这并不妨碍大家认为,这是一个温柔得体的好女人,和马恩在一起的时候也显得很般配。

    “行了,紫苑,你是吃药还是喝药?”寺花小姐岔开话题,不愿多谈这些让人沮丧的话题,“我觉得还是吃药比较好,广田小姐的祖传秘方看起来有点……”

    她没把话说完,但大家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广田小姐手中的“祖传秘方”看起来确实有点吓人,药物装在试管一样的瓶子里,只用木塞封口,整个药瓶是墨绿色的,一看就印象不佳,只觉得比起治病的药物,更像是毒药。理所当然的,这药物的口感肯定不怎么好。甚至于,还能看到液体里有一些杂质,时隐时现,有点骇人,不知道究竟加入了什么玩意——她们听说过,在一些偏方药剂里,往往会加入一些让人觉得恶心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