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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古怪的友情

    中耕大友的弟弟和马恩想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他的体格太高大了,似乎患上了皮肤病,长有斑藓状的玩意,一部分皮质如同牛皮和指甲,干裂的地方还流出腥浓的汗液。马恩假装无意地触摸了这些地方,立刻就有一种生理上难以接受的恶心。总而言之,这位弟弟和中耕大友本人在外表,乃至于从外表体现出来的体质上,都不像是有直接血缘的兄弟。

    他也和大多数镇民不一样。普通的丑陋,在他的身上升级了,变异了,简直让人觉得他已经几乎变成了不同于人类的另一种生命。而这种生命显然是完全不符合人类审美观的。

    究竟是什么情况造成他这副模样,马恩无从知晓,可他觉得镇民们肯定知道些什么。一开始从其他镇民那里听说了中耕大友的事情,还让人觉得是他滥用私权,将自己的弟弟安排在灯塔工作,以谋求私利。可现在,这个弟弟是这副模样,其另类的程度一下子就打翻了马恩的想法——或许,镇子还真的是故意让他充当灯塔看守的,只因为他的模样与众不同。这副相貌对镇子而言,或许有另一种重要的意义,同时也十分稀少,就如同马恩在与镇子高层会晤时,看到那两个巨大而非人的守卫一样。

    那两个巨大的守卫毫不掩饰自身的异常,倘若是普通人第一次见到,肯定会吓得半死吧,只会将其当做无法交流的怪物。马恩没有与其沟通,也不清楚它们是否能够沟通,但眼前这个有几分相似——亦或者说,有朝那副模样发展的倾向——的中耕大友的弟弟,明显是能够沟通的对象。

    横亘在交流之间的天堑,无疑还是语言。马恩不懂得,也不想学习这个镇子的方言,仅是出于一种感性上的排斥,但这个世界上也从来都没有语言不通就无法交流的情况。

    在中耕大友的弟弟咕哝不清的时候,马恩已经收回抵在他喉咙上的黑伞,从他那臃肿如肉山的身体上跳下来。中耕大友的弟弟就如同被欺负的孩子般,赖在地上不起来,双手猛拍墙壁和地面,他的五官虽然扭曲而丑陋,却并不妨碍其表达自身的情绪。

    之前看似沉重的打击并没有对这个皮糙肉厚的家伙带来怎样严重的伤害,甚至于,马恩认为那种力道的打击甚至不能让镇民们受到过份的伤害。他只想在情况不明时争取主动权而已,并不打算伤害对方。

    这里的通道虽然相对之前宽敞一些,但要同时容纳这两人还是太挤了。

    中耕大友的弟弟还在撒泼,却见到挤在身旁的马恩伸出手来。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愕然,当他的看向马恩的时候,直接就被这个怪人的明亮眼睛吸引住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坦率而清澈的目光,其中没有欺骗,没有厌恶,没有讨好,没有太多让他感到厌烦的情感,他在这个镇子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即便中耕大友是亲人,也没有这个男人带来的感觉。

    中耕大友的弟弟有点困惑,他不太明白该如何面对这双眼睛,他不打算对任何人友好,尤其是这些外乡人——这个男人肯定是外乡人,镇上的人没有长得他这样的,也绝对没有这般奇怪的气质——可在和马恩对视的时候,却又不由得被这双眼睛和眼睛的主人吸引着,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奇怪的吸引力,既不知道好坏,也不明白该怎么应对。

    马恩的手掌又在他的眼前招了招,见到这个大家伙还没有反应,便主动弯下身体,抓住了他的手。这一下,中耕大友的弟弟有点儿激动,他几乎就要甩开这个男人的手,可又有一种明确的感觉,对方不是要继续揍自己,他有点反应过度,身体就好似受到惊吓般颤动,可回过神来又方寸大失,手舞足蹈,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种奇怪的情绪在他的一生里,还是第一次感觉到。

    如果是普通人,大概会被他下意识的动作给伤害到吧,但马恩的手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身体巍然不动,他的身体只是正常的重量,可他的力气却很大。大家伙下意识的挣扎完全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马恩也渐渐开始理解了,中耕大友的弟弟这种反常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日常生活中也有不少样本可以参照:就是有一些人不适应与其他人接触,也渐渐不明白该如何对待他人的善意。这在社会学和心理学的范畴是一种疾病,但在马恩的眼中,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那些人的生活也许在其他人眼中有点艰难,但对他们而言,却大致并非如此。

    他既不介意面对这样的人,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表现就改变自己的态度。但他明白该如何与这些人相处,他经常是他们知心的听众和友善的朋友。尽管中耕大友的弟弟外貌惊人,可他的精神性的内在,仍旧没有彻底失去人类的知性和情感,对马恩而言,这就足够了。

    马恩没有移开视线,紧紧握住这只油腻恶心的手掌,他生理上的厌恶,并不压倒他感性上和理性上的平等。他从来不会用什么友善去描述自己的态度,因为“友善”这个词语在付诸行动的时候,总会让他觉得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味,仿佛是因为一种对比上的更好和充裕,才将这份多余的部分丢给需要的人——他从不讨论这种感觉的正确和错误,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错误地认知了“友善”,他只是单纯不喜欢这种感觉。

    马恩只是平静地和对方凝视着,直到对方适应了这种不带任何恶意的肢体接触。大家伙渐渐缓和下来,他那张丑陋的脸上有一股纠结的味道,马恩不知道他到底在纠结些什么。他没有安慰,也没有道歉,就这么一用力,将这个大家伙从地上拉了起来。

    大家伙的脸上有一丝恍然,似乎在说:原来伸出手是这个意思。但他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让马恩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于是,马恩又拍了拍他的腰,以两人的身高比例,要拍肩膀就有点儿费劲了。

    对大家伙来说,马恩的动作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突然袭击,但他的反应没有之前那么大了,身体只是僵了一下,那些臃肿油腻又腥臭的肉块就松懈下来。马恩对他露出微笑,他怔了一下,突然有种放松的感觉,也挤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容。虽然这笑容很生硬,也难以看出来,但一直在关注他的马恩仍旧可以清晰感受到这份轻松感。

    中耕大友的弟弟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个男人:只要微笑就好了,虽然在平时很少有笑容,但他还是知道怎么笑的。

    双方都没有说话,可几个动作下来,就有了一些熟悉感。马恩比划了手势,提到了中耕大友,大家伙一开始还有些迷惑,但渐渐地也用手势比划起来,两人的交流似乎终于走到了台面上。尽管还有些生涩,也有不少误解和不达意的地方,可马恩也不打算一下子就让对方弄懂自己的意思,他比划这些,不过是找一个双方都熟悉的切入点,将双方的关系拉近一些。

    马恩说的话,大家伙几乎听不懂,配合手势也大都是一脸迷惑,可只要涉及到中耕大友,他只是思考了一会,就立刻给出反应,他会学着马恩做一些手势,也用生涩混糊的口音发出“中耕大友”这个名字的日岛语发音,以“中耕大友、灯塔和出海”这几个表达为媒介,两人之间的理解越来越快了。

    对方的理解和反应速度很是让马恩觉得,这个大家伙不是真的白痴。至少,这种适应力放在普通人身上,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以马恩的亲身经历来说,能够在相似情况下做到这种程度的普通人,大约只有三分之一。其他人往往要经历更长的疑惑阶段。

    马恩没有问灯塔是怎么回事,其他镇民又去了哪里,他只是尽可能表现自己要出海的意思。中耕大友的弟弟思考了一下,用力摇摇头,很坚决,似乎是在反驳马恩的要求。他似乎还想解释,可手舞足蹈的,就像是一时间无法想出该怎么表达理由。

    马恩没有任何焦躁的表情,反而用几个小动作安抚了对方的激动。中耕大友的弟弟既为难,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些表情全都很生动,马恩只是微笑着,又拍了拍他的腰。

    中耕大友的弟弟没有继续表达,他安静了好一会,扭头看了看身后那长长的通道。马恩看不到那边有什么,在他的眼中,那边十米之外只有一片黑暗。中耕大友的弟弟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在疑惑什么。然后,从裤兜里取出一个不知名的仪器摆弄了一阵——这个仪器的风格有点儿复古,说不好听,就是完全跟不上时代,但功能似乎挺先进的,而这种与现代风格有点儿格格不入的样子,马恩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位躲在文京区,拥有强烈的被害意识的疯狂科学家的安全屋里,没少这种风格的东西。

    他甚至在想,那个来历神秘,却又人脉广博的疯狂科学家,是否也和这个镇子有所联系。反正那个只剩下大脑装在罐子里的家伙,不仅和世界上的许多先端科学家有联系,还一直与多国政府合作,进行科研理论和技术的攻关。尽管他的理论有点儿惊世骇俗,但就先端科学理念而言,从来就没有完全正确的。

    中耕大友的弟弟专注地检查了仪器之后——马恩看不出他到底注意了什么——似乎松了一口气。在马恩看来,这或许和他之前急匆匆从里边赶出来有关。

    最初马恩也以为,这个大家伙发现了自己这个外乡人的入侵,才赶过来驱逐自己。但现在看来,其中还有隐情。这又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之前那两个怪物的争斗,灯塔以及附近树林的异常,以及本应驻守灯塔的镇民们的消失。如果这个身为灯塔守卫的大家伙是在尽自己的职责,那他要驱赶的对象,可不仅仅是自己这个外乡人。

    之前的交手无法让马恩看出这个大家伙有怎样的战斗力,他或许只是一时大意才失手就擒,可他仅以体格,就有着很强的威慑力了。可要面对那两个怪物,没点运气和手段的话,还真不好说。

    中耕大友的弟弟向马恩打了几个手势,也没理会马恩是否弄明白了,侧旁的墙壁就突然凹陷进去,开启了另一条通路。这个岔路的开启很是古怪,马恩之前完全感觉不到,而且这堵墙壁不是一般而言地转动或推拉,而是如同流水卷入了漏斗之中,一边缩小,一边就不见了。整个过程流畅得让人以为,这堵墙壁其实就是流质的,可在马恩之前触碰的时候,它十分坚固。

    与此同时,原本通往前方的黑暗通道也发生了某种变化,马恩看不到,却能感觉到,就和他一路行来时,这个通道不断发生某种变化的感觉相同。中耕大友的弟弟看到马恩的疑惑,边做了个合拢的手势——马恩想,这个意思可能是,前方的通道被他关闭了。

    马恩不清楚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中耕大友的弟弟打手势表示,让他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新开启的岔路里,这一次,他们直接走到了尽头,看起来像是死胡同,再没有进路了。中耕大友的弟弟就停在那里,他让马恩也走上来。马恩毫不犹豫就跟了上去,刚站定,就立刻传来那种熟悉的不分上下,方向错乱的失衡感。

    ——传送又开始了。

    这个念头刚在马恩的脑海里转动,随即他就感到自己的脚底接触到实地。即便这一次他有了准备,也仍旧不免打了个踉跄,撞在了身旁的大家伙身上。他感到那双一点都不好看,也十分难闻的油腻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抬起头就看到中耕大友的弟弟咧开嘴巴,露出鲨鱼般尖锐的利齿,这副模样很吓人,但马恩只感受到了善意。

    中耕大友的弟弟将他扶稳了。马恩不免露出尴尬的笑容,不过,这个大家伙只是笑着,并不是嘲笑。

    两人之间的互动,让之前本就缓和的气氛有更上一层,这一点双方都能感觉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理论来说,马恩觉得这个大家伙的接受能力有点惊人,而且在这么异常的环境里,自己又是陌生的外乡人,对方应该倍感戒心才是,可这个大家伙真的没有什么恶意的行为——仅仅是外表有些骇人。

    无论是不是因为这个大家伙就是个“白痴”,马恩都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将对方当成白痴看待。

    中耕大友的弟弟招呼马恩继续跟上,马恩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有很多房间,都排在通道的两侧,通道也变宽了,至少两人并排行走也不会感觉拥挤。中耕大友的弟弟身高腿长,走起路在虎虎生风,马恩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不清楚两侧的这些房间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它们都一个模子里塑造出来般,死板而质朴,但却没有廉价感,反而是那厚实的感觉,就让人觉得像是重金打造出来的金库。

    这些房间的门面是完全平滑的,没有把手,没有钥匙孔,若非它们的轮廓看起来像是“门”,还真让人觉得,这就是墙壁的纹理而已——实际上,马恩也这么怀疑过,可心中还是更倾向于,这些是房间。

    这个新地方的灯光是绿色的,幽暗又带有神秘感,让人的眼睛有点儿不舒服。两人经过一些房间的时候,从房间里传来一些声音,并不大声,也许是房间隔音较好的缘故,但在马恩听来,却又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他觉得,里边可能关押着一些人,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有点躁动,却又无力突破房间的封锁。

    马恩完全不想知道,里边到底关押着什么东西。这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巨大而密闭的监狱,可马恩不是来找寻这里的秘密的,他只需要出海。中耕大友的弟弟之前回绝了他,但看起来也并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

    既然这个大家伙是以善意的态度回绝的,马恩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弄清楚理由,他并不打算继续对这个友善的大家伙使用暴力。

    两人走了没多远,就抵达了这条通道的尽头,这一次,他们不需要再进行奇怪的传送了,因为通道尽头同样有一扇门。中耕大友的弟弟从满是脏渍和血迹的围裙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每一条都有巴掌长,样式古老,摆动的时候叮咣作响。他用其中一把钥匙插入门上,那看似整体光滑,没有把手也没有缝隙的门面,竟然顺着钥匙的插入凹陷下去,也和之前的墙壁那样流掉了,眨眼就不见了。

    等到两人进入其中,这如流水一样的大门又“长”了出来。

    马恩环顾四周,只觉得这个房间实在是宽敞,可是更多的仪器好似垃圾一样堆积起来,可这些仪器每一个都在闪烁着运作的指示灯,红绿交错,十分频繁。还有巨大的风声和运转声。房间里的空气阴暗,有些潮湿,按理来说并不适合布置这么多的仪器,可这些仪器本身就很古怪,即便拥有足够的耐性也不让人惊讶。

    中耕大友的弟弟三步两步就来到房间中央的圆台上,那里不仅有控制台,还有一张足以容纳他这个巨大身躯的座椅。他看起来就像是经常摆弄电脑和机器的极客,反而让马恩觉得亲切。毕竟,他也喜欢摆弄电脑这种新兴事物,还曾经在邮局同事的指导下,临时充当过骇客。那并不是摆弄程序那么简单,仪器的每一个部件,以及它们的构成和运作机制,都很有研究性。

    中耕大友的弟弟这个臃肿巨大的身材,他坐上那张软椅时的表情,以及继而表现出的比之前更丰富的情感,都让马恩有一种既视的亲切感。

    中耕大友的弟弟没有理会马恩,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用敏捷的手速摆弄了身前的控制台。他的专注和行动,都全然击碎了“他是白痴”的看法,在马恩的眼中,他只是一个太过丑陋,性格孤僻,不善交流的大块头而已。同样的,一直在说自己的弟弟是“白痴”的中耕大友,在马恩眼中,并没有比这个弟弟聪明到哪里去。

    马恩等了一会,就看到房间里有一整块屏幕降了下来,正好摆在他的跟前,上边用点、线、面勾勒了一个奇怪的平面图,颜色只有三原色,看似代表不同的意思。上边还固定有奇怪的标注,马恩看不出究竟是在表达什么,但随着中耕大友的弟弟的操作,一些更适合常人理解的饼状图和波线图调了出来,还有亲切而正常的罗马数字。

    马恩仍旧看不懂它们意味着什么,但是,既然这个大家伙摆出来,就肯定不是闹着玩的。大家伙待在他那宽阔舒适的软椅上,没有下来的意思,只是对马恩比了几个手势,用上了之前双方有了默契的几个意思,马恩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大家伙正在给出之前拒绝的理由——他的理由,正用这些统计方式呈现在马恩的面前。

    马恩虽然看不懂,但还是仔细看了,不时看一下中耕大友的弟弟,这时,这个大家伙就会打手势,还咕哝着说一些听不懂的话,配合手势,马恩也开始理解他的意思了。

    这些数据统计是“危险”的意思,不是单一的数据,而是整个数据都在说明这一点:现在出海很危险。

    马恩当然清楚这一点,古怪的大海都已经暴躁了,可他来到灯塔,就是为了找到一艘能够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够出海的船只。于是,他打出手势回复到:

    ——抱歉,急事,必须出海,请给我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