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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龟船

    在马恩的恳求下,中耕大友的弟弟还是改变了想法,他离开那张巨大而透软的椅子——基本上是普通人可以将之当成床的程度——他的脸上还挂着一丝不舍,就好像是在炎热的夏季被迫走出空调房。说起来,这个房间里有那么多的机器在一起工作,却没有明显的温度控制,这个房间的自然温度似乎就是那么的湿寒,完全不会因为机器本身带来的热量改变。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公还觉得舒服,马恩也是仅此所见。

    这个大家伙用手指抠了一下脸上的斑藓,撕下一大块硬皮,露出血红色的肌理,这动作看起来有些瘆人,但他自己看起来没什么感觉,还将抠下来的东西放在嘴巴里。他的情绪还有点激动,额头冒出一层油光来,散发出的腥臭味也更加浓郁了。

    他招呼马恩一起走,马恩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两人离开这个房间,回到那条全是房间的通道里。这边的通道到时没有如之前屏幕画面上显示的那些通道那般,有一大堆被囚禁的人或怪物涌出来,异常状况应该是有某种诱因的。

    见到马恩有些在意这些房间,中耕大友的弟弟走上前敲了敲门口,房间里什么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又看向马恩,耸了耸肩膀。马恩知道他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在意,不过,他可无法从这个动作里判断,房间里到底有没有人或怪物。

    这个通道的工艺明显带有现代化的金属风格,理应是比较坚固而先进的类型。马恩也走到房门前,在大家伙的注视下——对方没有阻止——用黑伞也敲了敲门口,发出铿锵的金属声。

    下一刻,就从房间传来“咚”的一声,急促而剧烈,让人可以想象里边的人或怪物的反应有多么剧烈,完全和大家伙之前敲门时的淡漠截然不同。

    马恩尝试的结果就连大家伙自己也露出吃惊的表情,他那张丑陋又扭曲的脸上浮现不甘的神情,抢上前又用拳头砸在门上。这一次,他捶得比之前还用力,可里边的反应又降回了冰点,陡然寂静的空气别有一丝尴尬的气味。

    大家伙瞪大了眼睛,用脚踹了门口,可即便他这么暴躁,里边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大家伙的表现就像是争强好胜的孩子在其实无所谓的游戏里输了,却就是不想就此认输一样,和他臃肿高大的身材,以及丑陋不堪的外表完全对不上号。

    不过,马恩自己倒是因此觉得这个大家伙还是挺和善有趣的——但也不确定他平时也是否这么和善。

    这一次,轮到马恩拍了拍大家伙的腰,示意他不必在意。可大家伙一脸气呼呼的样子,心中的纠葛完全表现在脸上了。他还想继续尝试,就被马恩用力拉了一下,将他从这场毫无意义的游戏里拉出来了。

    被马恩一脸拽了十几部,这个大家伙才将那副不甘心的表情放下,他阻止马恩继续走下去,掏出放在口袋里的仪器摆弄了一下,便见到侧旁又露出一条岔道来。这条新的岔道看起来和两人所在的通道完全贴合,马恩尤其注意了一下转角处,那里竟然没有一处肉眼可见的接缝,整体浑然一体,仿佛这条岔路本该就在这里。

    马恩虽然不清楚这些通道原本应该是怎样的,但他却相信,这条岔路原本是没有的,只是在大家伙的控制下,才临时拼接起来。这是多么复杂的构造和工艺呀,即便放在现代社会里,就算能够做出类似的东西,又需要花费多少人工物力呢?简直不敢想象,这是区区一个小镇就能拥有的秘密设施。

    两天前,中耕大友的改装车辆已经让马恩知晓他掌握了一些高深的技术,可眼前工程表现出来的技术含量,远远不是当初就足以令人惊讶的车辆改装技术可以比拟的。

    马恩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摸了摸头顶,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将那顶深红色的帽子扔掉了。可得到帽子才多久,他已经有了这般下意识的习惯,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扔掉那顶深红色的帽子是正确的选择——这么想着,马恩尾随在中耕大友的弟弟身后,拐向岔路,一路前行。途中无话,两人时而用手势表达意思,不过,这种交流方式还是挺艰难的,所以两人的沟通也没有那么频繁。大约走了十多分钟,马恩就感觉到了地面出现明显的落差。

    通道里出现了明显的灯具。这些灯具都有古旧的金属外壳,风格充满了年代感,但马恩说不出到底是哪个时代的风格,应该不是近现代。灯罩是八角形的,有的已经生锈,一部分是用灯泡,但灯泡与外壳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是那些用蜡烛和煤油的,看起来就是原装的那般合衬。

    这条通道成形的时间有点久远,四壁铺设了光滑的石头嵌板,颇有一些陈旧的奢华感,很是讲究。马恩也同样不清楚,为什么当时建造这条通道的人会下这么大的工夫,他见过的其它通道很少有这么讲究的。

    当然,因为空气湿寒的缘故,光滑的装饰石板上结了大量的露水。马恩用手指划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他立刻将整个手掌压上去,指尖的冰凉立刻扩散到整个手掌,要不是他对冰冷的耐性也比过去更强,此时大概就已经手麻了。这个地方的温度简直就像是冷库里的温度。

    在这份格外冰凉而坚硬的触感中,马恩感受到了一些震动,并非是从远方出来的,而更像是就在这些石板的后边不远处,让人觉得墙壁里似乎嵌入了一些正在运作的某种机关。马恩突然觉得,这些讲究的装饰,是不是为了衬托这条通道的重要性呢?

    大家伙没有解释,他对这些细节根本不在意,他肯定已经在这条通道里进出过许多次了。马恩觉得,具体次数或许就等同他吃的面包——问题是,这家伙吃面包的吗?

    马恩虽然还将这个有人性有理智的大家伙当做是人类,可他的身体已经快要脱离人们所习惯的“人类”了。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吃的东西或许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大家伙越是向前走,就越是沉默,到了后来,几乎连手势都不不打了。沉默让空气开始变得沉重,有一种让人心跳加速的紧张感。马恩还能冷静地保持这种被动的沉默,但大家伙自己的动作反而变得有点烦躁,让马恩觉得,他可能又在犹豫了,想要反悔了。

    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应承,也清楚拒绝过马恩,在这里,他随时都可以调整路线,而马恩根本就不能判断,他会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好在事情没有变成这般糟糕的情况,大家伙自己说服了自己,到是省了马恩继续做心理工作的工夫。大家伙停下脚步的时候,两人再次抵达了通道的终点,面前仍旧是死胡同的样子,不过,这里前方或侧边,亦或者整个立足的空间,都可能是新的通道。在这里,大家伙静立了些许,在马恩没有催促的时候,带着一份艰难的心思,将手掌按在墙壁上。

    两人面前的墙壁一如之前那般融化了,不见了,露出后边的景象。马恩一眼就看到了悬挂在半空的船只。这片空间异常高阔,到处都是金属制品,有各种机器,有载具,有甲板、回廊和长长的爬梯。

    等到两人进入其中,石壁又恢复到封闭的状态好,马恩这才发现,面向自己的一侧,已经不再是石头,而是金属。是用大量的粗大铆钉和粗糙钢板拼接成一整块的铁壁。而且,它看起来就像是这里根本没有通道一样,仿佛两人进来的地方,就是爱丽丝梦游仙境故事里的兔子洞,带有一点让人迷惑的奇幻色彩。

    尽管只有几辆船只都被悬吊在半空,但马恩清楚,这是一个船厂和码头的结合空间,那些机器和传送带都在空转,并没有人操作,也没有具体的服务对象。

    整个船坞正轰隆隆地工作,但随处可见的空荡荡的景象,却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寂寥感来。

    这片巨大的空间里除了马恩和大家伙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中耕大友的弟弟没有直接走前方的爬梯,看在他的体型的份上,马恩觉得完全可以理解。两人乘坐的是老式的升降梯,具体来说就是吊索加铁笼子,虽然过时,运转起来的噪音也很大,却让人觉得很牢固,很流畅,大概还能用很长时间。

    两人来到肉眼可见的第一层,头顶上方就是船只,马恩只等大家伙将其放下来了。可大家伙并没有就此停步,打着手势示意不是这里,转身就领着马恩转向了另一个新出现在墙壁上的通道。

    这条通道本身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顺利地离开通道后,马恩才发现,面前又是一个船坞,规模比较小,只停放了一艘船只。这里的地面掏空了中心,盛满了海水,就像是泳池,船只正浸泡在海水中,看起来随时都可以出航——马恩也有些惊讶,他没想过会是这份样子,或许是两人走来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准备的?

    亦或者,这艘船本来就时刻准备着载客出海。哪怕是这样可怕的风暴中。

    不管这艘船本来的任务是什么,镇子早有完全的准备。现在,大家伙的意思明显是,将这艘船给马恩用了。

    马恩觉得这份人情可不小,对方本来可以随便给他一艘船,而不是这艘明显是特别预备好的船只。它被单独放在这个秘密船坞里,造型独特,绝非是之前见过的那些船只可以比拟,其本身也必然具备更高的适航性。

    大家伙抵达这里之后,心情似乎完全放开了,也不再纠结于之前那些抵触了。他变得兴致勃勃,带着马恩绕着船坞走了一圈,围绕中间的“泳池”,四周是平坦的金属地板和金属栏杆的回廊,无论在哪个方向,都能清晰看到停放在中间的特殊船只。

    也只有走了一圈,才能让人对这艘船只有一个整体性的印象:它其实并不大,只是显得厚重,呈现明显的流线型,外壳上几乎看不到搭载人或货物的船舱,金属船身呈现深空灰色,别有一股与小镇风格格格不入的优雅。它放在这个小镇上,就像是并非人类的杰作,而是从太空外来的——当然,马恩清楚,这种造型无论是放在想象里,还是放在现实里,都并不是太特殊,仅仅是因为,它给人的印象和镇子给人的印象对比时,实在太独特了,才产生这种错觉。

    马恩看到了船身上有且仅有一个涂装,那是一个巨大的蓝色波浪纹,上边衬着一个同样巨大的变形的“龟”字。字体是古老的文体,但确实是自己祖国和日岛都通用的文字,比后来改良过的文字更加象形。

    这个涂装就好似一只奇特的大乌龟正漂浮在海面上。眼前所见不禁让马恩回想起了这个小镇,乃至于在许多地方都盛传的民俗传说故事。那些有关大海、人鱼和人类的故事中,人们便是被乌龟指引着,向大海的深处进发,有了种种迷离奇幻又往往是悲剧的遭遇。

    其中当然也有马恩被邀请到这个小镇时,接到的那奇怪的封邀请信——即便如今已经证明是寺花小姐所做,但其中的许多怪异之处,仍旧没有解释——在那封信里,讲述了意味深长的人鱼故事。

    如果不是交流困难,马恩真想问问中耕大友的弟弟,对这个故事有什么可以告诉他的。不过,现在那些故事都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就要撑着这艘“龟”船,如龙宫故事里的浦岛太郎那样深入大海之中。

    只是,他或许没有浦岛太郎那样幸运,此去九死一生,如果没有先期的准备,甚至是十死无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马恩对那位天才叔叔和神秘外祖父留下的笔记的理解和猜测是正确的,他就是要当那个率先试毒的人。

    面对这异常困难而危险的处境,要说马恩的心中没有任何恐惧,无疑是骗人的。只是,马恩的心中有另一份炽热的情感,以及浑身如要散架般的疼痛与疲惫,让他彻底无视了这份恐惧。

    他握着黑伞的手更加有力了,也不管大家伙是否可以听懂,用无比坚定而感激的语气说到:“谢谢!”

    大家伙似乎真的听懂了,他只是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坚定下来,遥控船只放下舱门和舷梯。果然,这艘船是要进入腹中的。可这一次,他竟然率先要走进去——马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同行。

    马恩想要拒绝,但是,他能用什么理由去拒绝呢?这是他的镇子,也干系到他的亲人,他虽然和马恩一样,从未作为船员出海过,却耳濡目染,知晓更多的航海知识,更知道众多的秘密情报。他比马恩更了解,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在如此怪诞而危险的处境下,应该怎样提高成功率和生还率。

    马恩原本只是想要依靠自动定位系统——他觉得肯定有,否则中耕大友他们该抵达岛屿的呢——前往中耕大友所在的地方。中耕大友的弟弟看起来就是内向的人,他也只需要远程监视一下系统的运作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大海的情况已经比中耕大友他们出海的时候更恶劣了,马恩也不确定,自己一个人出海,会否在半途迷航,或就此葬身海底。他也曾听镇民提到过,“白痴”出海会带来好运气。尽管他不认为中耕大友的弟弟是“白痴”,但既然中耕大友那么说,或许就证明,他的弟弟确实有这份运气。

    于情于理,马恩都无法拒绝这个大家伙的同行。

    大家伙已经走上舷梯了,马恩却上前抓住他的手。大家伙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马恩。马恩只是变魔术一样,从黑伞里取出从巨大“蠕虫”体内收集到的材料,向他打了个手势。马恩准备在这里,就将这些材料用在船身上,这是他最后能够做的准备了。而且,也只有在船坞里才能做到。船坞里相对安全、平静、且拥有足够的工具对那矿石般的物质进行加工。

    他要用这玩意绘制以及那位天才叔叔和神秘外祖父在笔记中隐晦提到的“真实咒文”的变种,其中有一些是他经过《黄色秘符》的启迪,以及数次布置“骇入仪式”的经验。他有过驱逐“猎犬”的经历,对“真实符文”或许也能够进行类似于驱逐“猎犬”仪式的增幅。效果究竟如何,结果需要用生命做堵住,而这艘船无疑就是唯一的选择。

    无论如何,他都需要首先对自己手头拥有的所有材料进行处理。然后,要将其涂装到船身上,并尽可能做一定的防水处理,确保其不会在这次航行中被海水冲刷掉,亦或者在些许的破损后,可以进行弥补,整个工作量可是很大的。

    他也想好了,大家伙的同行要求虽然难以拒绝,但该在什么时候将他放下船,可就不容对方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