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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井中月

    “大灾难”的怪物分散在大厅四周,他不觉得可以瞒过乔克乔西先生,毕竟“自由隐者”的丝线笼罩整个大厅,这些丝线无比敏感,几乎每走一步都会引起丝线的震动。“大灾难”怀疑,就算是微风吹过,这些丝线也能给乔克乔西先生反馈大量的信息。

    想要在这个大厅里隐秘行动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与其避开乔克乔西先生的感知,不如依靠策略或速度,让那个经验丰富的成熟男人无法反应过来。

    “大灾难”并不担心乔克乔西先生会揭穿他的诡计,却又对如何使用这个怪物有点犹豫。如今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他不确定这是一个能让自己竭尽全力的好时机。反过来说,如果自己继续让怪物潜伏下去,那么,一旦再次发生变故,也有可能连驱使怪物做出援护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方面,能够化作“风”的归乡者无疑也是极为敏感的,“大灾难”同样不确定它们是否有所察觉。但他听从马恩先生的授意,严防死守的对象并不是读书会的众人和归乡者,而是中耕大友——只有中耕大友,他确信自己骗过这个家伙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厅里一共就只有两种“风”。一种是白色的,一种是淡墨色的,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绝非易于之辈。正常的攻击,哪怕是来自怪物的攻击,也明显拿他们没奈何。高台上的人形之所以愤怒,仅仅是因为南岸乙姬的变故已然脱离了它们的剧本。

    至少,没有让事情如敌人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下去,哪怕动用的手段也有明显的后遗症,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大灾难”和南岸乙姬背靠背,环视着周遭的诡异人影。这些人影看似脆弱,三下两下就被打散了好几次,可就“大灾难”的体会而言,那仅仅是因为中耕大友和乔克乔西先生太强了而已。他自己可做不到一拳一个人影怪。

    南岸乙姬原本更加够呛,可现在她的身边就漂浮着同样诡异的“虾头人”,仅就战斗力而言,“大灾难”也不觉得赤手空拳的自己是对手。

    所以——

    “你能够完全控制那东西吗?南岸。”他沉声确认到。

    “没问题!”南岸乙姬十分肯定的回答到。她至今仍旧不清楚自身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古怪的如背后灵一样的怪物又为何一直跟着自己,但她就是没来由有一种信心:自己可以控制这个怪物,而且,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再是队伍里的累赘了。

    这个如同背后灵的“虾头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似乎也并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正是她所期望的,也是自己的伙伴们最迫切需要的力量。

    南岸乙姬掏出个发圈,将头发于脑后扎起来,心中对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背后灵说到:从现在开始,就叫你“虾兵蟹将”吧。

    当她的心声落下时,高台上飓风骤起,将弥漫在大厅里的薄薄雾气卷成一团。高台上的人形彻底消失了,留下的是浓郁雾气凝聚的巨人。淡墨色渗入了这个巨人的每一寸,看起来可比单纯的一阵风或一团雾要结实坚硬多了。

    “这是什么玩意?”中耕大友不落下风地讥讽着:“能挡住一枪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率先扣动了扳机。枪响回荡在大厅里,正是再一次开战的信号。乔克乔西的身体已经被丝线缠绕,整个人看起来就好似由丝线编织而成,完全掩住了本来面目。

    在枪响的同时,他已经比之前更快地激射向前,跟上了半空中旋转的枪弹。

    枪弹和丝线人形一前一后,眨眼就钻进了淡墨色的雾气巨人体内,又从它的身后穿出。然而,以同样快的速度,一大两小的破洞已经弥合了,淡墨色的巨人挥动手臂时,构成其手臂的雾气被强烈的气旋搅拌,隐约有电弧激荡。

    高台上的空气出现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触感,中耕大友只觉得自己露在外边的肌肤好似被多足的蜈蚣爬上,有一股寒毛乍起的恶感。

    中耕大友已经向侧旁闪开,可那只挥来的巨人手臂却陡然如吹胀了般,变得又长又粗,弯曲成怪异的弧度,直向他拍来。中耕大友猛不丁在地上打滚,滚了又滚,险之又险地与之擦身而过。可他的身体仍旧传来一股又痛又麻的感觉,虽然没有头发,但他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如一根根针般竖了起来。

    这感觉并不好受,让他不由得怪叫了一声。

    另一边,南岸乙姬就好似女武神降临一样,一拳一脚就将靠近身边的怪异人影打倒在地,而“虾头人”的速度太过惊人,还没有来得及眨眼,就将更多的漏网之鱼一扫而空。

    赤手空拳的“大灾难”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情,逼近身边的怪异人影就被撕碎了。他只能目瞪口呆,连原本想要安慰和鼓励女高中生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承认“虾头人”的力量很强,可是,南岸乙姬在不久前还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吧。

    现在,这个女高中生的反应和力量都有点超乎寻常,而且,那种青涩的稚嫩也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她战斗的模样显得十分狂放,虽然没有章法,却勇猛得令人咂舌,一点都没有第一次实战的畏缩感。

    “大灾难”不由得想起中耕大友就在刚才提到的情况,南岸乙姬是一个“混血儿”。可是,再怎么混血,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让一个人的性格和体质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吧。

    还是说,其实南岸乙姬本来就有这样的身体素质,只是现在才真正发挥出来?

    “大灾难”已经搞不懂了,但他倒不会为此感到不公和妒忌。他确实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生命危险才得到了一个伴生的怪物。可南岸乙姬的身世诡异,那些等待着她的危机可不会等着她成长起来。她如今的表现,让“大灾难”安心了一些,当然,如果没有之前那种古怪的变化就好了。

    “大灾难”举起的拳头一动不动,他的身边已经没有诡异的人影了。南岸乙姬和“虾头人”合作无间,迅速将两人身周清出一片空地来。

    女高中生的呼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这场碾压式的战斗根本无法让她感受到压力。反而,似乎因为下定了决心,又有了实践的力量,在毫无困惑的心情中挥动拳头,这粗暴得根本就不像是自己平日风格的行为,让她的心灵也挣脱了某种看不见的束缚。

    打倒敌人,保护身边的朋友,她做到了,只觉得畅快淋漓,血脉偾张。

    尽管这些诡异人影轻易就被打倒了,但两人也没有得意忘形,敌人的正体可不是这些看起来脆弱的东西,它以白风的方式席卷大厅的时候,几乎压制了所有人。

    高台上的战斗同样正酣,中耕大友的枪声不时响起,遍布大厅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集中在高台上,沿着高台边缘,打造出一个死斗的牢笼。

    乔克乔西还没有解除丝线人形的形态。他已经用行动证明,这种攻击方式对淡墨色的巨人没有半点用处,可这些丝线缠绕着他的身体,不仅是铠甲,也是助力装置,攻防俱佳,唯一的缺点就是,即便是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也无法长时间使用。

    南岸乙姬身上的变故正如中耕大友所说,让所有人的时间都变得极为紧迫。无论是敌人还是己方,行动都不由得变得更为粗暴。

    他虽然也担心高台下方的两个年轻人,不过,“大灾难”藏有底牌,南岸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拖延一下白风,保护好自己,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就让他想办法先解决一个好了。

    中耕大友略显得狼狈,他似乎已经拿不出更多的牌面了,只能依靠自己那远比普通人强壮的身体,街头打架般的勇猛,以及手中的猎枪来旁敲侧击。淡墨色的巨人又一阵子追着他猛敲猛打,饶是乔克乔西救援及时,也不免显得狼狈。

    不过,就算是表现得再差劲,他的嘴巴却是一刻都没听过。一边讥讽着敌人,还不忘了切换播放器里的音乐。大厅里不仅有震耳欲聋的枪声,暴躁的怒骂,激昂的音乐和呼啸的风声,还有一丝丝无法被彻底掩盖的狂躁鼓声、尖锐长笛和古怪的低吟噫语。若没有其它声音的干扰,这些无孔不入的令人烦躁恐惧的声音,一定会让人心神不宁,无法在这场战斗中坚持下去吧。

    古怪的符号占据了地面、墙壁和天花板,没有人知道这些符号有什么用,可拖久了一定不会是好结果。尽管南岸乙姬的血脉已经失衡,可归乡者们似乎还没有放弃,他们在试图用自己那难明的举动进行补救——既然是敌人想要做的,己方就应该破坏,抱着这样的想法,乔克乔西也尝试着破坏自己近侧的符号,丝毫不理会自己的攻击似乎对淡墨色的巨人毫无作用。

    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比过去更加暴烈,高台的基面上,碎石飞溅,裂纹密布,可高台仍旧没有解体的苗头,更显得出乎意料的坚固。

    淡墨色的巨人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乔克乔西的破坏,它的攻击既非是牵制,一时间也奈何两人不得,可它一点都没有改变的意思,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挥动四肢。它的攻击意图和攻击目标略显得凌乱,既不是被哪一方吸引,也不像是有始终锁定的目标。这些表现都让人难以掌握它的意图。

    高台上的战斗很焦灼,却又显得纠缠不清,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乔克乔西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胜利的契机。

    高台下方的幢幢人影已经消失了,归乡者似乎也终于明白,这两个年轻人已经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水准了。白风再次呼啸在大厅里,数道可见的气流就追逐着不断转移阵地的两个年轻人。

    南岸乙姬和“大灾难”对化作白风的归乡者毫无办法,虽然“虾头人”能够在直接的碰撞中,将这些气流打散,但散开的气流很快就又汇聚起来。尽管这些气流没有刀枪般的杀伤力,可打在人的身体上,却会释放出足以吹飞人的冲击力。

    无论是南岸乙姬还是“大灾难”都无法完全避开白风的攻击,要不是有“虾头人”的接应,两人早就摔得皮青脸肿。倘若撞到了物件的凸角上,亦或者摔倒的时候姿势不对,说不定连骨头都会断裂。

    相比起淡墨色的巨人,白风的表现虽然多了几分目的性,可又比淡墨色的巨人更加舒缓,完全不给人焦虑的感觉,也明显没有彻底摧垮两人的意思。

    即便仍旧能够勉强对抗,可南岸乙姬渐渐觉得,自己对“虾兵蟹将”的控制力没有之前那么敏锐了。她一开始只是在脑海中产生想法,这个怪物就会做出给出相应的反馈,可现在,她即便喊出口来,也无法让这个怪物在第一时间做出改变。

    “虾兵蟹将”拥有极高的自主性,就算没有南岸乙姬的指令,它也能够自行采取行动,对付敌人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因为南岸乙姬下达了指令,就有更高的效率。反而,南岸乙姬下令的时候,大都是为了为自己和“大灾难”解围,当它对南岸乙姬的命令没有那么敏感的时候,两个年轻人的情况就有点儿惊险了。

    无论是淡墨色的风还是白色的风,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和其他归乡者不同的一面。所有人都切身体会到了它们难缠的一面,甚至还觉得它们并没有尽全力——它们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觉得,它们是在拖延时间,可即便如此,倘若连这么漫不经心的对手都无法打倒的话,等到它们认真起来,局势大概会急转直下吧。

    “大灾难”除了躲闪之外,没几次动手的机会,但也因此,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大厅里的状况,他明显察觉到了所有正在发生的细微的异常。不仅仅是他的眼睛,他的大脑在提醒着他,藏身在角落里的“无人永生”也在反馈一丝丝不安和躁动。

    它对那些混乱的鼓声、尖锐的长笛和古怪的低吟表现出明显的抗拒,若是没有中耕大友的播放器声音稍稍掩盖了这些声音,“大灾难”根本无法驱使它离开自己的身体。现在,它所表现出的躁动不安,让“大灾难”难以分清到底是什么缘故——仅仅是不如意的环境使然,还是预感到了一些难言又不好的变化?

    正因为南岸乙姬展露出让人诧异的主动,场面又一度僵持,“大灾难”便没有继续驱使自己的怪物去袭击这些归乡者。他的内心同样焦急,也明白情况的发展不是很好,可马恩先生的话在他心中的份量,甚至超过了他的急切,唯一能与之比拟的,就只有乔克乔西先生的告诫——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时候,他仍旧压住了自己那颗跃跃欲试的内心。

    ——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最必要的时候呢?

    “大灾难”咬着牙关,拼命跟上南岸乙姬。白风已经数次想要将两人拆散了,可在“虾头人”的及时接应下,两人仍旧有惊无险地聚在一起。可“大灾难”也明显察觉到了南岸乙姬的吃力,好几次,都是他先将南岸乙姬拖了回来,才等到了“虾头人”的救援,让这个女高中生没有被白风卷走。

    ——血脉的失衡被强行调节了?

    “大灾难”的目光屡次停留在地板、墙壁和天花板的符号上,那些符号越来越深刻,就好似地面、墙壁和天花板原本就有这些符号,而不是后来才以“雾气”为媒介烙印上去的。

    他尝试着让“无人永生”摊开它那如同奶油和淤泥的身体,将一些符号擦掉。这个怪物的身体拥有一定的腐蚀性,大厅的材质也难以完全抵御,可是,即便这么做了,也没有肉眼可见的效果。不过,这个怪物也没有传达坚决的抗拒感,“大灾难”可以从彼此相连的感受中,觉察出它那极为复杂的态度。

    说到底,这些符号到底在发挥怎样的作用,谁也说不清。可是,既然这个怪物和外祖父有说不清的关系,它也必然有自己的用处——“大灾难”如此坚信着,一直在对抗两者共生所产生的副作用。

    那些人格分裂式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频繁地出现了,他的视角,他的念头,他的视线,有时会变得不像是他自己的,而是某些复数的东西——他甚至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他要很努力,才能从这些混乱的感知和声音中找出属于自己的知觉和念头,否则,这些混乱的,甚至是矛盾的,模糊不清的反馈,会让他有一种精神失常的感觉,还有一种随时会失去自我的恐惧。

    他的嗅觉,他的听觉,也在控制这个怪物的过程中悄然发生变化,他很难描述,但就是一种“那不是自己”的感觉。可这样的感觉,会悄悄消失,不知不觉的时候,就好似习惯了,直到某一刻,突然从惊悚中清醒过来。

    因此,他对这个有可能发挥关键作用的怪物带有复杂的情感。他不清楚,同样拥有怪物的乔克乔西先生和南岸乙姬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状况,可对他而言,如果失去了这个怪物,那他在最后的这一关里,就一无是处了。

    “大灾难”忍受着只有自己可以感受到的可怕折磨,不断利用怪物的视角观察大厅中最细微的变化,消磨着遍布四面八方的古怪符号。

    几分钟后,仍旧在僵持的状况似乎也让归乡者感到焦虑了,亦或者,他们也觉察到了,自己这边的补救计划并没有如期进行。“大灾难”和乔克乔西在同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乔克乔西倒不觉得是因为自己在主动破坏这些符号的缘故,因为,即便他摧毁了地面和墙面,这些符号也不损分毫。而自己的行为也不可能瞒过敌人的眼睛,如果自己的行动切实有效,对方早就应该有所表示了。

    ——那么……

    ——是“大灾难”?

    那个年轻人藏着的底牌,是唯一可能瞒过这些人,做到这种事情的人。

    乔克乔西可不会觉得,“大灾难”的怪物只是个普通的小家伙,它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机和地点,都太特殊了。而且,“大灾难”的外祖父在过去可是经常和黄衣之王的信仰打交道的。

    ——如果这也是刻意的,那就太深谋远虑了,简直令人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