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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床边故事,从前……

    中耕大友想要上前,淤泥的力量无法阻止他。当他有了防备之后,就更不能如之前那般轻易被捅穿了。他胸背处的伤口甚至在以可见的速度愈合,入侵到他体内的淤泥正一点点被挤出来。

    此时此刻,无数深奥又诡异的知识正在侵占他那所剩不多的脑容量,他对这些知识的理解越来越慢,更像是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囫囵吞下,又漏出一大片。

    可是,每当他对这些知识的理解越多,越深,他就可以明显感觉到自己正以一种过山车冲刺的速度变得更强。他有理由相信,只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那也是一个远比普通人理解新事物所需时间更短的时间——任何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他相信,自己已经彻底和普通人口中的“天才”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了。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研究,所有的理论,都将在这一次献祭后,跨入一个新纪元。而地球上的人,到了那时,就真的只是一群智力尚未开化的猴子罢了。

    等到镇子的事情完结了,他会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与全世界的国家系统和高端科研人员合作,所有的“猴子”统统进化为“类人猿”,他将领导全世界的科学理论跨入前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境界。这颗星球上,将再没有“白痴”,再没有“病弱’,无论智力还是身体素质,都将进入人类梦寐以求的新时代。

    他的脑子里充斥了太多太多的知识,这些杂念只占据了他所想的万分之一而已。

    他感受着无知带来的痛苦,享受着求知的喜悦,全身充满了干劲。

    即便如此,在淤泥的阻挠下,他也犹如赤足跋涉于泥潭中的普通人,举步维艰。

    他觉得这很不好,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正因为它带来的变故发展,总是比自己的处理速度更快。除非认知、感受和理解的整个流程时间为“绝对零时”,否则,就一定会有意外发生。

    他必须想办法延缓这些可能的意外的发生。

    “该死的,你这混蛋!就没想过你的外祖父的感受吗?这是你的外祖父留下来的东西吧,竟然悄悄藏起来了!”他骂骂咧咧,“你可是那个人唯一的孙子!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好,放弃吧,看在那个人的份上,我不会把你怎样,还会把你治好。不,你这个蠢货,变成这个模样后,想要恢复原状可是很麻烦的,但我就大发善心,帮你一把。”

    在“大灾难”听来,这些话颠三倒四,毫无意义。他已经想不了太多事情了,为了捕捉这唯一的机会,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付出并不代表成功,可他这一次,必须成功才行。

    他似乎可以听到无数的声音,其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像是外祖父,像是他的朋友——是哪个朋友也说不清,也许是在收音机私人调频中认识的那位朋友,也许是马恩先生,也许是乔克乔西先生,也许是南岸乙姬或其他几个读书会的女性。其实,是谁都不重要了。

    关键在于,这声音让他隐约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为了尽可能挽回悲剧的结局,这是他唯一可以去做的。只有现在的自己,才能那么做。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滚动,当他如海浪般隆起身体的时候,那东西也来到了体表。

    这团淤泥翻滚着,向着“珍宝”拍打过去。

    中耕大友愕然,同时还充满了疑惑。他觉得,这个年轻人简直就是去送死。那个“珍宝”,可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古怪,实质上,它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复杂而古怪,同时也充满了人们所不了解的力量。那就像是用现代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未知的集合体。

    “虾头人”的下场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中耕大友十分确信,那个怪物已经彻底死亡了,不管它是何种形态的存在。而“猎犬”同样踟蹰不前,不正是因为恐惧吗?

    “给我回来啊!你这个蠢货!”中耕大友大叫,尽管他十分确信,可“大灾难”的异常却又让他有点忌惮。

    即便这个年轻人真的在找死,可他的行为仍旧有一定的几率会让意外发生,就如同那个“虾头人”仍旧留下了一只大螯。

    他已经尽可能计算了一切,但正因如此,他才更明白,自己无法计算出所有。那是全知者之神,yog-sothoth的领域。

    他抬起的视线,看到了石碑上的女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大脑和神经已经到了极限,还是因为某些情感在作用。他看到的似乎是两个女人身影重叠在一起:那究竟是女高中生?还是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他觉得有一种多余的情感绊了一下自己,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可当他睁大了眼睛,却又只有一个女高中生了——

    南岸乙姬目睹了“大灾难”的异变,可她心中的惊讶和疑惑,包括无处不在的痛苦,都无法掩盖她心中的喜悦。哪怕是变成了这副非人的模样,可是,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她看着他卷起浪头,那淤泥般可憎可怖又污秽的身体浮现一张张犹如面具的脸,可她仍旧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在注视过来。她似乎能够听到他无言的声音。

    如果她可能哭泣,那么,她一定会哭泣;如果她能够微笑,那么,她一定会展开笑颜。而即便在这一刻,她什么都做不到,她也不希望“大灾难”再继续了。

    ——走吧,快逃呀!大灾难!

    没有理由,她就是只想让他赶紧走,她从来都不觉得,这个年轻人能够战胜那个可怕的中耕大友。

    她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想着,拼命地挣扎着,想要传达这个念想,可那团淤泥却连一刻都不停顿,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扑进了“珍宝”之中。

    “大灾难”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看到了她的眼神,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他如今遵循的,只单纯是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的信念。

    他一定要去做些什么,一定要做到些什么!

    ——马恩先生!

    ——我做到了!

    “大灾难”突然想起了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其实那是在几天前发生的事情:马恩先生曾经给了他一件护身符,虽然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还回去了。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竟然还是第一次回想起这件事。

    他也同样记起来了,自己当时还抱着一些不那么真诚的情绪,就像是被迫才收下了似的。

    那时的自己真是个不通人情的笨蛋。实在是太失礼了。他真的明白了,在过去那几天里,乔克乔西先生和马恩先生究竟有多迁就自己,那里有着太多没有说出口的善意。而他既没有重视这些善意,也一直都没有说出那句理所应当的话。

    这一次,他终于补上了这句话,哪怕其中一人已经听不到了:

    ——谢谢。

    中耕大友看到了,那团淤泥的表现浮现了大量有关黄衣之王的古怪符号,而又在这些印记之间,穿插着一些和黄衣之王、cethulhu毫无关联,就连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古怪的符文。

    以他的目力和反应,一口气可以数清,这些陌生的符文总计有二十四种形状。

    可是,以他现在的知识量和理解能力,竟然也无法弄清那到底是什么意义,也无法将它们贯通联系起来,理解它们所带来的预兆。他感到自己还是很无知,他的脸就好似火灼一样发疼。不安和恐惧,以前所未有的力量,狠狠抓住了他的脑子和心脏。

    他似乎又产生了一些幻听,这一次,就像是“大灾难”在说话,可那淤泥一样的东西,已经有大半被“珍宝”吞没了。剩下的部分,就好似变成了真正的贫瘠的泥巴,干涸而没有半点生命力。那因鲜血而染上的红色,彻底失去了光泽,发出一股腐烂的恶心的气味。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变化,都绝不会否认,这些残存在献祭场上的怪物身躯,已经彻底死掉了。

    可是,那个幻听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好似针扎一样,刺激了中耕大友的脑海中: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我渴望着,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不要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要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这便是我的灵魂,便是我的知性,便是无人永生。

    ——所以,再见了,我的朋友。

    中耕大友无法再迈动脚步了,他猛然抱着头惨叫起来。有太多太多的东西,从冥冥之中,从他快速转动的念头中,从那一无是处的情感中,如春风中的野草,疯狂滋长。他觉得自己都快被这些其实无所谓的东西撑爆了,它们就如同病毒一样,无论怎么删除都删除不完,自己脑袋要当机了。

    他那本来就已经光秃的头皮裂开了,有什么东西要从这个皮囊中钻出来。他觉得那东西正从自己头顶的裂缝处挤出来,它是如此的狂躁,钻不过去就生拉硬扯,要敲碎自己的头壳,撕碎自己的头皮。它又显得如此之硕大,让他惊恐万分——自己的体内竟然存在这样的东西。

    ——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幻觉!

    可是,痛苦是真实的,唯独他亲自感受到的痛苦,是他无法否定的。

    “大灾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再没有人回应他的痛嗷,那个彻底失去了人形的,却又仿佛充满了人所拥有的一切的年轻人——亦或者说是“淤泥怪物”——已经听不到了这个声音了。

    “大灾难”正置身于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妙的感知中,他十分清楚,实际上,他真的“看”到了,自己那变形的身体在钻入“珍宝”的一瞬间,就已经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如何变成了淤泥的怪物,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有这样的变化,但与此同时,他又并不惊慌,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变化到底是不是正常。正好相反,当他确定自己能够做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只是由衷的欣喜,因为,他需要这份力量。

    他本能地就理解了,自己的新身体的强大远超常识,拥有诸多稀奇古怪的力量,只是,这些如本能一样的力量都没有用武之地。他想要做的事情,他要抓住的机会,他堵上了一切的保险,都不是这些如本能一样的力量可以做到的——由此而言,他深以为,变成这副姿态的好处,其实并不在于这样的姿态带来了多少非人的力量,而是给了他一个突破困境的契机,在这个意义之下,那些附带的力量都毫无意义。

    并且,哪怕同时还有许多让人感到担忧的状况,可是,那些可以预见的,实实在在的,诡异离奇的危险,在他收获这次机会的时候,也变得毫无意义。

    但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并不代表这个身体是脆弱的,正好相反,那是普通人绝对难以想象的。除非,他们也变成了这个样子。

    可就是本应该算是很强大的身体,却在“珍宝”面前,真的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它消失了,一点抗拒的能力都没有,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就仿佛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而奇异的地方就在于,哪怕失去了可以认知到的媒介,“自我”也依旧存在。“大灾难”并没有因为失去身体就彻底消亡,他能够认知自己,能够“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景象,那些本应该通过大脑、神经和激素进行工作的机能,包括自己的情绪,仍旧在正常运作。

    硬要形容的话,他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并不是“灵魂”,而是构成“我”的信息,正在某种无形的媒介中传递,他感觉不到自己的重量和大小,所有关于空间和时间的感觉,都是一片混乱。可他又同时可以深刻感受到,自己并非是静止的,有一种非同小可的推动力,正让自己移动。只是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他无法分辨这种移动具体是怎样的状况。

    他有时也可以感受到一些原本身体能够产生的知觉,例如冷和热,还有风……

    陡然间,有一股令他感到恐惧与作呕的变化产生了,他觉得自己在旋转,这是进入“珍宝”后,第一次产生的明确的运动状态。就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里,被拉成一大条,又被揉成一个团子,还不断地往下漏。

    轰然一声,他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真的声音,还是一种幻觉。他再一次对某些实体产生了触感,几乎是眨眼之间,所有的知觉都回来了。他感受到了体温,感受到了热量,感受到了痛苦和颤抖,感受到了一股咸腥的海风吹来——他心中产生一股恐慌,有一种强烈的抗拒感,阻止他睁开眼睛。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眼睛还是正常的,是可以视物的。

    是的,那正常而熟悉的,用了二十多年的身体,再一次抓住了他的灵魂。

    “大灾难”终于撑开了眼皮,一道灿烂的阳光刺入了眼球里,让这双眼睛盈满了泪水。

    天空是湛蓝的,没有一丝云彩,清澈得宛如是透明的。海浪声和风声呼啸而来,无比真实。他听着这声音,感受着光线,踩着柔软的地面——啊!那是沙子。

    年轻人站在沙滩上,呆立着,环顾四周。沿岸上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堤坝,以及远方隐约浮现的建筑一角,都是那么的熟悉。这里就是镇子,自己没有离开,没有去往别的地方,只是站在这片既陌生又熟悉的沙滩上。

    悬崖那边隐隐闪烁着亮光,“大灾难”知道,那是灯塔的灯光。原来,即便是在这晴朗的天空下,它也是在发光的。

    眼前的这个世界,没有密布的阴云,没有狂烈的暴风雨,展现着和记忆里的小镇不同的风姿。也许这就是陌生感的来由,可是,让他感到陌生的,也远远不止这些。

    沙滩上没有人,看太阳,似乎是中午。他独自走上堤坝,看向镇子中心,那里没有太多现代化的混凝土建筑,呈现日岛特有的古朴木质风情,就如旧时代的风景画一样,可眼前的景色却是鲜活而多彩的,而不是存留于照片里的死物。

    其中也有他熟悉的味道,尤其是那闭塞的,荒谬的,不经历过那些冒险,就难以明白的味道……镇子的变化很大,却又不大,而且,似乎和自己所知道的镇子,不再同一个时代。

    可是,这也不难想象,不是吗?

    “珍宝”拥有时空的力量,而他付出了一切,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切。在决定这么做的时候,他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可以成功,但成功之后,他又没有原本想象的那么惊喜。

    因为,这才刚刚开始。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还有太多太多的遗憾要挽回。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海底捞月”的开始。

    虽然不确定具体时间,但看镇子的风貌,距离一切开始的时代还很遥远。

    ——或许是几十年?上百年?

    ——也许连外祖父都还只是个小屁孩吧。

    ——那么,首先要做什么呢?

    ——对了,根据资料,外祖父是在海外出生的。

    “大灾难”还记得外祖父在日记里写下的生平,他的童年并不愉快。其时,世界正值巨大的动荡中,每个国家都是内忧外患,平民们苦不堪言,要不是勉强维持生计,要不就是陷入了绝望之中,外祖父也不例外。

    直到有一天,一个亲戚将他带走了,这才终于让他脱离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由始至终,外祖父都没有在日记里具体描写过这个亲戚的长相、名字和来历。但那个本身就是“谜团”的亲戚,对外祖父而言,是毋庸置疑的恩人。

    ——那么,先离开镇子吧。

    ——也许可以去看看外祖父诞生的地方,说不定还真能遇到呢。

    ——如果可以看到那个谜一样的亲戚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就更好了。

    “大灾难”如此想着,大步走向镇外。尽管这个时候,那条班车公路还没有建起来,想必要翻山越岭吧。他如今身无分文,却一点都不畏惧这定然充满了风险的旅途。太阳有点刺眼,他下意识遮了一下眼睛,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头上似乎戴着什么。

    他摘下来一看。

    ——啊!乔克乔西先生的帽子!

    年轻人心中既欢喜又伤心,他哭着笑着好一会,便又将帽子戴上了。他要戴着这顶帽子穿越千山万水。他想,乔克乔西先生虽然是一个全世界浪迹的冒险者,但肯定也没看过这个时代的风景吧。那么,就用自己的眼睛,替他看一看这个世界吧。

    “一个新的开始,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叫jojo吧。”他对自己这么说到。

    不羁的旅人,荒野之鹰,年轻的jojo再次踏上旅途。

    多年以后,一个外国人远渡重洋,于寻寻觅觅中找到了一个孩子。他对这个孩子说:也许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我是你的远房亲戚。

    对颠沛流离,饥饿困苦的孩子而言,有一个能够带自己离开苦海的陌生亲戚,哪怕真的是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于是,两人乘船离开了那个看似繁华,内则污垢丛生,却又国力强盛的国家,来到了日岛。

    日岛这个国家,也正值变革的动荡时期。这个时代的世界,并没有一个真正安生的地方,可在临海的偏远小镇里,时间好似是凝固的,平淡的,外界的波涛汹涌来到这里,就已经偃旗息鼓了。

    两人在镇上定居下来,谈不上容易,但也并不是十分麻烦。这个镇子十分保守,人们遵循一套代代相传的古老规则和习俗,有自己的一套伦理道德,有时显得野蛮粗鄙,可有时却又只是一个个笨蛋。他们用审视的目光揣测陌生的来客,却又热情地接纳了他们,因为镇子要存续,就必须不断注入新的血液。

    两人听说了许多传闻,翻阅了一些古老的故事传说,试图弄清楚这个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很热心,充满了好奇,因为,这是他要生活许多年的地方。而这里的平静和安逸,也是在其它地方难以找到的。

    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逐渐了解到,这个镇上有一个“珍宝”。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流逝着,直到那些仅存于记忆中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那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