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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无人永生

    南岸乙姬抬起头,那是巨大的石碑,她被中耕大友拖着,走入了石碑的阴影中。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会继续折磨自己。

    在两人的身后,躺在血泊里的“大灾难”抽搐了一下,手指微微蜷曲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尸体的本能反应。

    中耕大友将南岸乙姬扔在石碑上,沉重的撞击让这个女高中生几欲晕厥过去。可她用力撑起意识,睁开眼睛,盯着这个可怕的敌人,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中耕大友做的事情很简单。先是“猎犬”从他的眼角钻出来,那朦胧的轮廓朝他仅存的手臂一卷,这只手臂就被硬生生扯断了。可这一次,他没有留下任何鲜血,伤口的截面处看起来根本就不是血肉,一道道幽光往他的身上爬,一直钻入了他的双臂伤口之中。

    中耕大友那明显变得年轻的面容抽搐了一下,似乎终于感受到了痛苦,即便如此,那从容不迫的表情也没有任何更改。而那只被“猎犬”扯断的手臂,骨头和血肉都绞在一团,如一坨乱七八糟的黏土,被无形的力量揉动着,渐渐变成了之前“珍宝”的模样——那凌乱的魔方体。

    南岸乙姬突然感到一股力量拽着自己的身体飞起来,她身上的衣服全都被这股力量撕碎了,就这么赤坦坦地贴在石碑表面,悬挂在半空。她不由得想起了井上司机的姐姐,那个曾经在这个石碑上的女人——她似乎正被变成那副模样。

    她感到力量在将自己的手脚往石碑里拽,很快,她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手脚的存在了。她没有感觉到痛苦,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感到惊恐不安。

    她看到石碑下方的中耕大友呼哨一声,“猎犬”便扑向“大灾难”,将那个奄奄一息的身体拖了过来,它顺从得就好似真正的猎犬一样。

    南岸乙姬用悲伤的目光看着那个年轻人,心中近乎万念俱灰。看起来,自己等人已经被注定了结局。

    中耕大友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大灾难”的身体,用脚将这个年轻人翻来翻去,随后像是确定了什么,将他踢到了一个特别的位置,又走回石碑下。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南岸乙姬从上方望去,只觉得自己、中耕大友和半死不活的“大灾难”,正好构成一个稳固的直角等腰三角形的三个顶点。

    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一无所知的女高中生了,太多的前例,让她立刻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场献祭仪式。

    “……”她很害怕,却没有闭上眼睛。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她的内心里翻滚,哪怕下一秒就是死亡,她也决意用自己的眼睛,去注视那一秒的发生。

    南岸乙姬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却从来不缺少注视厄运的勇气,否则,她也不会踏入这座岛屿。她如今能做的事情,除了注视之外,也就只剩下回忆了。

    她想着自己的父母和朋友,想着来到这个镇上后遇到的人们,想着那些惊险与死亡,唯独没有去想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这是她的战斗,只有她自己认可,只有她自己这么认为,哪怕这些纯属精神的活动,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显得徒劳。可是,她就是不想闭上眼睛。

    ——中耕大友!

    中耕大友用谁也听不懂的,一种显得古老,却又和镇子的方言截然不同的语言沉沉述说,他的声音渐渐开始充斥了更多的情绪,哪怕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却能够从声音的起伏中,感受到情绪的起伏。这些饱含深意和深情的声音,让这个如变成了另一个人般,变得极为理性而从容的男人,再一次染上了激情的色彩。

    南岸乙姬第一次明白,原来即便是这个阴谋家,当最终的胜利近在咫尺的时候,也难以保持那冷静从容的作态。

    “猎犬”似乎有些不安,从这个男人的身旁跑开了。那朦胧的轮廓从一点点弯曲的景象中跑出来,倏然间就离开了数十米远。不过,在这般异常的环境中,肉眼可见的距离对它而言,根本就不算是距离吧。

    现在,就连“猎犬”的不安,南岸乙姬也可以感受到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从那无形无状的朦胧轮廓的每一次幻变,找出一种最为强烈的情绪——当然,她也觉得这有点儿不现实,因为,这样的怪物肯定是不能用人类对“情绪”的定义来界定的。

    只能说,那是一种复杂的,经过了定义转变和语义转变,最终勉强形容为“情绪”的状况。而这种可以感受到的,微妙的,来自“猎犬”的异常,更是让南岸乙姬隐约明白了,中耕大友正在进行的仪式非同小可。

    而仪式的结果,尽管难以想象,但却显然是连“猎犬”那样的怪物都会感到恐惧。而对人类而言,那到底算是怎样的程度,南岸乙姬已经难以想象了。

    这一次,她终于有了一种更为切实的“世界末日”的感觉。

    ——谁来阻止这个男人!?无论是谁都好,请阻止他吧!

    南岸乙姬睁大的眼睛中饱含泪水。

    继而,如同钢丝一样钻进来的强烈痛苦让她的眼前一黑,整个脑袋似乎都陷入凌乱与混沌中。她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也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与其在这份痛苦里继续清醒着,还不如彻底昏迷过去比较好。

    可是,痛苦的刺激并没有让南岸乙姬的意识停转,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昏迷过去。况且,她觉得,就算自己之前昏迷过去了,也会被这份痛苦惊醒。

    疼痛会让人昏迷过去吗?她不清楚,因为,她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她只是发不出声音,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没有失去意识,但灵魂好似被囚禁在一个空腔里,被钢丝来回锯动。她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尖叫声。

    就和井上司机的姐姐所发出的那样。

    实际上,南岸乙姬此时此刻就在尖叫。中耕大友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完全失去双臂的他,连腰肢都挺不直了,他似乎在面对一个极为庞大的,却又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的东西——他瞳孔在紧缩,就像是在远眺,又从遥远的视野中,恍惚地看到某些不可思议的景象。

    没有人能够知道在这一刻,这个男人究竟看到了什么。他那异常的表现,他那苍白的脸色,他的惊喜与恐惧,都是那么的深邃,就好似深渊下方的黑暗,遮掩了无关紧要的一切。

    他用沉重的语气说出了三个词:看门人,银之匙,以及万物归一者,唯独没有他之前宣称的“全知者之神”。这三个词却是脱离了他之前所用的语言系统,用略带方言口音的日岛语说出来的。或许正因如此,虽然他加重了语气,却并不然给这三个词给人一种“更加特殊”的感觉,甚至于,比之那种听不懂的语言,反而显得正常多了。

    中耕大友在说完这三个词后,顿了顿,随即显得有些失望,但又打起精神来,咬破了舌头,如撕扯声带般,用更加异常的声音,含糊地发出了谁也听不懂的音节:

    “yog-sothoth!”

    这一下,伴随着南岸乙姬的可怕尖叫,“珍宝”那凌乱的面和块,陡然向外扩张了一大圈,它好似解体了,好似膨胀了,可却仍旧看不清里边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些面和块旋转着,没有相同的角度,没有相同的速度,没有相同的方向,让人觉得这个“珍宝”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无数的个体生拼硬凑到了一起。

    四面八方的幽光向众人所在的位置汇聚,又从一个地面腾跃起来,注入石碑之中。由此,石碑、地面,珍宝和三个人体,构成一个复杂的不规则多面体。南岸乙姬之前感觉到的没错,仅就她自己、中耕大友和“大灾难”三人,确实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截面,但这个截面仅仅是这个巨大的不规则多面体中的一部分罢了,甚至只能说是中心构造的一个不完全的侧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耕大友陡然狂笑起来,这个笑声充斥着一种浓郁得不知道究竟堆积了多少种情绪的味道。让人觉得,他的脑子好似彻底疯狂了。

    可这个男人注视着这个复杂的不规则多面体,眼神是如此的专注而狂热,就好似看到了自己所追寻的东西,有一种深刻的恍然大悟,以及更加深沉的疑惑与不解。

    变大了一圈,看似就要解体的“珍宝”徐徐上升,中耕大友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就在这时,一个隐约的轮廓从南岸乙姬的体内钻出来,猛然扑向“珍宝”。

    若是南岸乙姬看到了这个轮廓,一定会认出它来。那正是不久前消失了的“虾头人”,传闻中被cethulhu赋予了看守“珍宝”的使命的珍宝护卫。

    中耕大友也注意到了,那疯狂的脸色一顿,却没有任何慌张的表情。他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了,可就在他试图做点什么的时候,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只见脚底不知何时,正覆盖着一层奇怪的东西。这液体看上去像是沾染了陈血的地面,实际的触感却又是如此的浓稠,如同泥浆,如同粘胶,让他无法用习惯的力量拔出脚来——而在他试图迈步之前,根本感觉不到。

    正因为他一直在眺望“珍宝”,所以才忽略了这个藏在鲜血中的怪物。

    “大灾难”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一直都是这么奄奄一息。可是,他的血一直没有流干,而他也一直没有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他趴在地上已经很久了,即便听到了南岸乙姬的尖叫声,内心如同刀绞,可他仍旧在那如剐心的怜惜与痛苦中沉默着。

    他要抓住那仅有一次的机会。“无人永生”藏在他的血中,在地上蔓延着,直到“虾头人”扑下来的那一刻。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中耕大友猛然转过头来,看向这个年轻人一动不动的尸体。

    同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南岸乙姬觉得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自己,让眼睛重新获得了焦距。

    扑下来的“虾头人”直接穿透了珍宝,那个如幽灵般的轮廓一下子就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坚硬的有如实体的大螯穿过了珍宝,向中耕大友射去。

    “猎犬”再次出现在中耕大友的肩膀上,可这一次,它显得极度烦躁,尽管撞开了大螯,却同样在中耕大友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印,几乎将他的上半身给切断了。

    中耕大友似乎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不由得看向“猎犬”的方向,可是,这个时候,“猎犬”再次钻入了空气中,脱离了这个古怪的不规则多面体,出现在比之前更远的地方。中耕大友的表情渐渐浮现愕然,他发现似乎指示不动“猎犬”了。

    当这种感觉升起的时候,一种更加不妙的预感,让他的心中腾起一片阴影。

    他有些后悔了,之前不应该用“猎犬”阻挡“虾头人”的袭击的。他甚至已经想清楚了,“猎犬”之所以躲开,不听使唤,不是他缔结的契约出错了,也不是“虾头人”的缘故,同样不是cethulhu的力量使然。令这个怪物发生变化的,正是这场献祭仪式,是那个即将收回“珍宝”的全知者之神!

    yog-sothoth!

    中耕大友猛力挣脱脚下的束缚,向“大灾难”扑去。他已经变得年轻,那丑陋的面容也逐渐精致起来,身体更是焕发生机,比过去更加强健有力,就连断了的双臂也随时可以重新长出来。他可以感觉得到,自己的脑海中盘旋着一些崭新的知识,而这具身体正伴随着自己对这些知识的理解,快速地,不断地优化,已经比他所知道的最强壮的镇民还要强大。

    他觉得自己源源不断地这么成长下去,一直活下去。尽管脑子有些发涨,要理解那些崭新的知识,同样消耗了他不少脑力,让他有时变得迷糊,可是,当他决定攻击的时候,却依旧觉得,自己比过去的反应更快,头脑更加清晰。

    他只是遗憾,过去的知识储备还是太少了,以至于无法更加快速地消化新的知识。

    大量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纠缠着,即便如此,他仍旧可以分出心神,用一种可怕的精度去测算各种数值,让自己的进攻更有效率,更有预见性。

    而他的对手,那个躺在地上,近乎死人一样的年轻人,仍旧是一动不动。

    确实如此,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受了那么严重的创伤,即便生命力有点儿顽强,能够做出之前那点挣扎也算是可以嘉许了。就连这点顽强,也是那个人留给孙子的遗产吧。不过,也到此为止了,这个年轻人挥霍了太多!

    他落在“大灾难”身边,一脚踩碎了他的脑袋。眼见这个无头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动弹了,也完全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中耕大友松了一口气,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转身走向石碑。

    “结……”

    他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就感觉胸口一痛。如淤泥构成的触手贯穿了他的背脊,直达前胸,又软趴趴地掉落地上。

    ——?!

    中耕大友什么都没来得及感觉到,也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还没有……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声音不是从后边响起的,而是从下边。

    中耕大友垂下头,那自信而从容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惊疑和愕然,那是一滩曾经绊住了他的脚步的那些混杂了鲜血的淤泥。那张熟悉的年轻的面孔,正从淤泥中浮现出来。那里没有眼球,五官的轮廓也是如泥人般捏成,可是,却能发出那熟悉的声音。

    中耕大友觉得,这个东西,似乎真的能够看到自己,那仅有轮廓的眼窟窿里,依稀有一道刺人的目光,和自己对视着。

    “你,你是什么玩意!”中耕大友似乎在思考,可他陡然一惊,意识到现在不是思考的时机。这个年轻人虽然一直是个愣头青,幼稚得很,可是,他仍旧是一个经历过厮杀的斗士——唯有这一点,中耕大友是承认的。

    那是鲁莽的勇气,是抓住时机的敏锐,是比和平世界的普通人更加警醒的反应,以及超乎寻常的经验。

    中耕大友肩膀处的肌肉蠕动着,生出许多肉芽,这些肉芽纠缠在一起,如同新长出的手臂一样,只是没有骨头,指头却变得更多。他试图抓住洞穿自己胸膛的触手,仅仅是这种伤势,还不足以让他死亡或失去力量,他的生命力,在珍宝的力量下,正不断复苏。他甚至可以花上一点功夫,将这个身体恢复到没有受伤的完全状态。

    不过,当他抓住触手的时候,似乎忘记了,这只触手更像是淤泥,于是,他的手指深深嵌入这团淤泥中,什么都捏不住。继而,他感受到了周遭的异动,抬头看去,只见遍地的鲜血都变成了这般古怪的淤泥,而一张张“大灾难”的脸浮现于其中。

    那叹息的声音,似乎在呼唤着:“无人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