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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万能巧手

    “大灾难”脑海中回滚着他自出生起,这二十多年来所学到的所有知识,从“无人永生”反馈回来的信息,在他的眼前构成一个具体而微的构造。从常识而言无人可以独立建设如此复杂的工程,就在他的眼前拔地而起。

    奇异的多角形状,球状的中空腔室,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海胆。它的表面并不是每一处都是坚固的金属,部分厚实的皮膜在强劲地鼓动,就如同生物的肺部。即便是金属部分,也有着让人下意识觉得和普通金属不一样的光泽,看起来就是高档的货色。

    这个巨大构造看起来是全封闭的,也许是一种载具,却又无法从致密的表面纹理上找到出入口。除了“大灾难”本人之外,无人知晓其内部的传动构造有多么复杂,里边的每一个零件,假若有螺丝钉的话——实际上没有——也是“大灾难”定制出来的。

    “大灾难”一直认为,“无人永生”最可怕的地方,并不在于它以那淤泥状的怪物形态存在时有多厉害,而在于它本身就拥有智能,同时是一个超高精度的生产线和加工系统,是一台运算能力极其强大的电脑,也是目前为止适应范围最广泛的多用途材料。

    人类之所以在这个星球上成长起来,有人认为是因为人类善用智慧,善用工具。而“无人永生”只依靠它自身,就能够独立生产出超越人类极限不知道多少倍的工具,并能够自动化管理这些工具。它能够企及的上限不知道有多远,限制它的反而是人类自身的智慧。

    “大灾难”是一个多学科的天才,但他自认自己不是全才,虽然是天才,却又没有在某一个专项上,达到世界最顶尖的水准。所以,他相信自己没能发挥出“无人永生”的全部力量,或许这辈子也无法做到吧?但是,没有关系——他只要在此时此刻,竭尽所能,完成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多少矛盾,我都不会让大家在眼前轻易就死掉。”大灾难站在巨大“海胆”的阴影中,对所有在场者——不管是他,是她还是它——掷地有声地说到。

    “可,可是……那可是cethulhu!”中耕大友的声音也有些犹豫了。计划失败导致的悲观绝望,在眼前这个代表了“奇迹”的人造物当面,也无法再如之前那般强烈。

    尽管不清楚这个“奇迹”的份量有多重,实际又有怎样的能为,可是,中耕大友同样明白,这就是自己这些人最后的希望了。他对cethulhu充满了恐惧,在场众人,没有一个能比他更明白,这个镇子所信奉的“海神”究竟代表了什么。

    在理论上,这颗星球上不存在能够限制它的力量,那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从宇宙宏观范围而言的“怪物”,绝非是电影里那些只能在星球的某一个角落里肆虐的怪物所能比拟的。那是来自于宇宙黑暗角落的生命,是比恒星寿命更加悠久的古老者,当它降临于这颗星球上时,这颗星球还到处翻滚着岩浆,完全没有生物生存的条件。

    据说,正是因为cethulhu来到了这颗星球上,这颗星球才有了海洋,才有了孕育生命的基础。cethulhu就是神,它仅仅是存在于这颗星球上,这颗星球的环境就自发地产生变化,孕育出生命之汤。

    它是如此的古老,如此的巨大,如此的深邃,只有用天文尺度才能够衡量它的威能,可是,即便人类如今已经有了天文尺度,却仍旧不具备合适的参照物,根本无法确认cethulhu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叔叔给中耕大友留下的信息中提到过,cethulhu所造成的影响,是持续性的,综合性的,但也就如同宇宙天象的运转一样,是自然而然的。

    除非将“神”定义为全知全能,否则,人类的神话历史中的任何一个拥有权能的神明,较之cethulhu都有不如。从这个角度来说,cethulhu确实是神,一个人类无法认知其全貌,沉睡于时间线上游的旧日之神。

    天才叔叔所留下的有关cethulhu的信息中,有很大一部分让人深深感到癫狂与混乱,让人觉得,他在留下这些信息的时候,或许精神已经彻底不行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其实中耕大友并不是很憎恨归乡者,对方确实杀死了自己仅剩无多的亲人,可是,死亡对叔叔而言,未曾不是一种解脱。

    可这些信息在给中耕大友的计划提供支援的同时,也如同一种诅咒,中耕大友必须从那狂言疯语中找出自己可以理解的东西。他每一次回顾这些信息,对他都是一种折磨。

    即便如此,无论是他可以理解的部分,还是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疯狂之语,都让他对cethulhu的伟大深信不疑——是的,他一直都认为cethulhu是伟大的,无论它给镇子带来的东西,究竟是兴旺还是诅咒。cethulhu的伟大,并不在于它做了什么,而在于,它根本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一切就都自然而然地依循某种规律运转起来,向它靠拢。

    这么强大的cethulhu,一旦从沉眠中醒来,一旦有意识地去做什么,那对人类而言,无疑是一种灾难。因为,它可不会因为人类希望什么,就不去做什么。它对这个星球上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对这个星球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公平的——

    公平的致命。

    “大灾难”确实做到了以人而言的“奇迹”,可是,他要面对的,可是超越人类,不可思议的cethulhu,这丁点“奇迹”在那个旧日之神的面前,又有多大作用呢?

    中耕大友心中充满了矛盾,他希冀着这渺小的“奇迹”,却又因为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不得不去否定这个渺小的“奇迹”。

    “我们还不是没有试过吗?”大灾难看得出中耕大友的矛盾,他的心理学可不是白学的,在中耕大友产生这般情绪之前,他就已经预知到,这个秃顶中年人会有怎样的想法了。因为,无论中耕大友表现得如何阴谋诡诈,其思想逻辑仍旧是很单纯的,这个镇子上,除了那个早早死掉的天才叔叔之外,大多数镇民都要比外边社会的人更淳朴。

    他们的情感和想法,在“大灾难”眼中,就如同一根直线一样,鲜有伪装和弯回,几乎完全符合心理学理论的标准模型。

    也许是因为这个镇子一直都很封闭的缘故吧——他有这么想过。

    “我的人生还很短暂,却也明白一个道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奇迹’,只有我们去做了才知道。中耕先生,你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对别无选择的我们来说,是多余的。”大灾难这么说完,目光落在石碑上,地面上的海水便飞溅起来,长长的淤泥状触手如同一条巨大的鞭子,狠狠砸中在石碑的下部。

    石碑的基座也已经被海水淹没了,可如今却被隆起的淤泥挤开。“无人永生”的躯体已经渗透了石碑的基底,并在那些肉眼可见或不可见的缝隙中穿梭,切割,打磨。

    以它淤泥状的姿态,自然不适合做这些工作,可是,它可以变成各种工具,只需要遵循科学原理,它可以任意改变自身的造型,无需受限于模板。它以最优的方式契合实际工作所需,并在这个过程中持续优化工具构造。

    对于一个专研多学科的“天才”而言,再没有比“无人永生”更棒的朋友了。

    井上司机变成了怪物的模样,也无法用它的巨力打破的石碑,在“无人永生”的高效作业下,迅速被分解。期间,“大灾难”还利用“无人永生”的特性分析了井上司机的姐姐与石碑的结合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毕竟,如果损坏石碑也会对嵌入里边的人造成致命的影响,那就太糟糕了。

    在“大灾难”的亲身经验中,市面上贩售的仪器都无法探测出来的状况,在“无人永生”那里都会得到反馈。虽然,他不清楚其工作原理,而有部分信息,是以寻常人难以接受的方式反馈回来的,会对身体与大脑造成巨大的负担。可事实证明也证明,“无人永生”的侦测,无论是广度还是深度,都绝非大多数高精尖仪器可以比拟,尤其在一些目前人类科学暂且难以掌握,尚处于理论状态的情况,都可以依靠“无人永生”得到证明。

    利用“无人永生”的能力,“大灾难”可以撰写出许多惊世骇俗的论文,可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将这些论文发表出去,因为,没有“无人永生”,这些论文所提到的观点,是无法依靠现有技术二次证明的。

    不过,这也无所谓,因为“大灾难”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大科学家,他的人生梦想是成为世界级的大侦探。他所学的东西,更多是为这个梦想提供养分。

    无论要做什么,知识都是必须的,而且,要当侦探的话,当然是博学广识最好,并不需要深入到太过艰深的层面。

    利用头脑中的知识和“无人永生”的本能反馈,“大灾难”有惊无险地规避了切割石碑的过程中会出现的种种危机。不过,到底有多么困难,万一做错一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只有“大灾难”自己心中有数了。

    至少,在他人的眼中,“无人永生”的工作高效而利落,没有错误,也没有犹豫,就如同它天然就知晓,自己应该怎么做。

    被切割的石碑只留下了两米长的部分,正好是容纳井上姐姐的那部分。其余的石块如无用的废料,纷纷坠入海水中。此时此刻,这个秘密洞穴里的海水,已经淹没到众人的腰际了。

    南岸乙姬有些惊慌,却没有催促,她坚信“大灾难”肯定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因为,他一直都是这样,远比同龄人更老成干练。这次的读书会里,每一个男性都是让她信服的年长者,尽管在镇上风波不断,她自身更是被迫深陷其中,经历了生死危机,可正因为有这些靠谱的男人们,她很少有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处的情况。

    似乎,无论眼前的问题有多棘手,多艰险,这些男人总能拿出解决的办法。所以,中耕大友之前表现出来的绝望和狂躁,在她看来是没必要的,她仅仅是觉得,这个秃顶中年人仍旧不太相信自己这些外来者。

    ——大灾难,要加油呀!

    南岸乙姬十指交握,在心中默默地替对方鼓劲。

    “嗯。”年轻人似乎能够听到她的心声,轻轻应了一句,将帽檐拉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两米长的石碑被淤泥裹挟着,卷入了巨大的“海胆”中,已然变成怪物模样的井上司机看起来是不害怕海水的,他如今的样子简直就是某种怪异的海生物,让人觉得,即便海水彻底淹没了洞窟,他也能够在深海中正常生存下来,如鱼得水吧?

    如果井上司机的变化不是特例,镇上的人很可能都比普通人更适应海水环境,这也意味着,风暴与海啸能够摧毁镇子,却难以摧毁生存在镇上的人们。“大灾难”觉得,中耕大友和家人重逢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不过,既然拿出了“大海胆”,他也不打算放任井上司机在外颠沛流离。他千回百转才找到的姐姐都进了“大海胆”,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进去呢?于是,淤泥也一点犹豫都没有,一口将这个怪物吞进了肚子里,拉入了“大海胆”中,而这个怪物毫无反抗的余力。

    中耕大友的脸色不太好,并不是进入这个“大海胆”的方式有点奇怪,而是他的身体正在发生一种奇异的过敏反应。身为镇民,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适应海上生活的,对海水的适应能力也远比普通人更强,甚至有想过,自己是否可以光凭浮潜技巧,就能从充满海水的悬崖游出去,一直游回海面上。

    可如今,他的身体反应告诉他,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被叔叔改造过,用来存储大量信息的手臂,已经痛得麻木了。他觉得这只手臂在浮肿,尽管他实际看不出有大小的变化。是因为这部分彻底的改造,才让自己对海洋环境的适应能力降低了吗?可他完全不后悔,倘若没有这种过敏反应,他大概早就深陷在cethulhu带来的幻觉、恐惧与绝望中无法自拔了吧。

    天才叔叔的研究已经证明了,自然生长的镇民是无法抵御cethulhu的影响的。鉴于这一点,他对“大灾难”处理井上姐弟俩的方式没有任何意义,毕竟,明显被叔叔处理过的井上姐姐也就罢了,井上本人使用的可完全是镇子的技术,那种类似于“返祖”的技术,毫无疑问会让井上本人更加受到cethulhu的影响。尽管他好似深陷在姐姐得救的喜悦里,没有继续做一些多余的事情,但他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做出让人功亏一篑的事情——就如之前他做的那样。

    “可恶的家伙,要不是珍宝被扔进了海里,也不至于变成这样……”中耕大友忍着痛嘀咕着。

    浸泡在海水中的手臂越来越痛了,就好似过度充气的气球,随时都会涨裂一样。

    “中耕先生,我们也该进去了。”大灾难对他说。

    “唔——”中耕大友一脸痛苦的表情,点点头。

    于是,淤泥便卷向“大灾难”、南岸乙姬和中耕大友三人。霎时间,他们眼前一片黑暗。

    “大灾难”早就习惯了被淤泥吞没的感觉,可是,对南岸乙姬和中耕大友而言,这可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南岸乙姬只觉得那淤泥就好似舌头一样,黏黏滑滑,而中耕大友更是毛骨悚然,只觉得自己好似都会被消化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过,黑暗来得快也去得快,当那些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消失的同时,光亮便照进了他们的眼中,让他们不得不眯起眼睛适应一阵。

    自己所在应该就是那个“大海胆”内部了。不过,可见的部分就是一个能够容纳十几人的空腔,远没有“大海胆”的造型那么巨大,反而让人有一种强烈的狭窄密闭的感觉,和寻常“能够容纳十几人”的体积感觉有所落差。

    或许是因为,这个空腔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一个球状吧。

    当然,有一些平台能让人站稳脚跟,不至于因为弧度而跌到。

    南岸乙姬好奇地按了按腔壁,踩了踩地面,没有坚硬的触感,反而像是充气玩具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她甚至学着孩子那般,一屁股摔下去,又依靠弹力站起来。

    别致的体验,让之前那种恶心的感觉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