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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床边故事 尾声之三

    马恩一边适应新的工作,一边整理小镇事件的资料,他在小镇时写了一些文字片段,因为藏在黑伞里,被完好地保存下来。这些记录让他开始反思自己在小镇上的决策,并对新小说的主体有了更多的想法。他打算写两篇不同视角的故事,不过在那之前,他先得把上缴给张领事的报告完成。

    广田小姐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马恩是一个没什么激情的人,但广田小姐的激情就好似浓郁的色彩,将他那苍白单调的色彩覆盖了。两人的日常生活充满乐趣,即便在马恩的感觉中,除了广田小姐之外的事物都不怎么有趣,但广田小姐本身所带来的生动,却弥补了这份日常的单调,也让马恩不至于总埋头在那些外人觉得枯燥的书本中。

    他们做了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也做了只有夫妇才会做的事情。他们走遍了文京区,为过冬做准备。年关将近,许多节日集中在两三个月中,商场里的节目也多了起来,广田小姐每个两三天,总要拉着马恩到街上去,也不买什么东西,就是挤入人群里起哄,乐不思蜀。

    马恩至今仍旧没能弄清楚,广田小姐的职业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虽然说自己是某个时尚杂志的编辑,却做着比“编辑”这份工作更多的事情。她虽然准时上班,但却经常偷溜出去,说是“采风”,但却怎么都让人觉得不靠谱。马恩觉得,她那个“时尚杂志编辑”的身份不过是挂名而已,实际上,她更像是一个自由职业者。

    不过,即便是挂名“编辑”,她也领着杂志社的薪水,也会做一些符合时尚杂志编辑身份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和寺花小姐有了更加亲密的关系,她本人的时尚照片也频频出现在杂志上,还因此上了电视,渐渐有了一些人气。

    就马恩以为她要趁着热度跻身时尚界,成为明星红人的时候,她却又推掉了所有的邀约,开始琢磨起开办自家奶茶店的事情来——就像是一时心血来潮,在晚上办事的中场休息时间,广田小姐趴在马恩身上,咬着他的耳朵说“开了奶茶店就可以天天喝奶茶了”之类让人不知就里的话,第二天就去找店铺地址了。

    广田小姐的行动力很强,但就马恩所知,总是持续不了太长的时间。果不其然,仅仅是第三天,她就放弃了开奶茶店的事情,当马恩问起的时候,她就堵住耳朵,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又过了几天,马恩看到了电视上播放的一个奶茶广告,广田小姐穿上了全身布偶装,跳着踩不对节拍,显得愚蠢又尴尬的舞蹈,到了镜头末尾才把头套摘下来——所以,他才知道这自己的未婚妻竟然做了这件事。

    当天晚上,广田小姐就把电视机封入纸箱,扔到了房间的杂物堆里。

    广田小姐是个兴趣广泛,富有行动力的人,却是三分钟热度。她虽然把家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可马恩开始觉得,她并非本性如此,而仅仅是在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而已,这让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房间里一片邋遢的样子——区别只是,她如今乐在其中,这个角色扮演或许是极其罕见的,她能够坚持下来的兴趣之一。

    除此之外,马恩还觉得,广田小姐似乎患有轻微的多动症,一大堆想法总是往外蹦,同时,对那些能够坚持下来的事情很容易上瘾,此间的证据涉及到二人世界的私隐,便不再多说。

    总而言之,马恩本身很是无趣,精神世界也缺乏浪漫,可是,广田小姐却好似集中了他所缺乏的个性和特点,这导致这对情侣在外人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两人仿佛是截然相反的,完全找不到一点共同性。

    当然,马恩本人并没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对广田小姐的情况指手画脚,他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人。也因为太过无趣,所以也不会抗拒广田小姐拉着他去做那些看似浪费时间,毫无用处的无厘头事情。

    马恩平静的日常,除了工作之外,被广田小姐的兴趣填得满满的。

    至于读书会其他人的情况,寺花小姐和鹫峰老师都在文京区,马恩几乎每天都会跟她们打招呼,两人也经常跑到马恩负责管理的仓库里呆上一阵。

    寺花小姐似乎真的被桂正和先生狠狠教训了一顿,一见到马恩就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利用自家特权和自己那有点特殊的身份,在学校内外开办的社团和爱好会等等团体,已经被桂正和先生一一查封了。她现在被限制参加任何不经报备的团体活动,也被限制人员往来,甚至那份明星工作也被喊停了。这位大小姐一改过去的匆忙,整天闲得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据其本人说,也就只有和广田小姐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找回过去的乐子。

    寺花小姐和广田小姐的关系比马恩预想的还要亲密,这两人凑在一起,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连马恩都说不准。他已经刻意克制了自己收集情报的习惯,尽可能避免被人当做怪人,伤害了这些刚建立起来的关系。

    话又说回来,他的工作除了仓库管理之外,也兼任代课老师,同时,学校里的计算机相关事务也仍旧由他总揽,他抽空在学校里组了网络,并根据校方的安全需求,在必要的地方安装了摄像头。相关的留档数据,他平时也是不会去调阅的,更在校方代表面前,将自己的权限账号彻底删除了,完完整整交到了校方手中。马恩毫不介意校方找人检阅校内网系统的安全性,他确实没有留下任何后门。

    如果说,寺花小姐是不适应新生活,才到马恩那边去找找乐趣,鹫峰老师就是纯粹在避风头。

    据说小镇事件过后,鹫峰紫苑家里终于对她的终身大事上心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变着花样找来相亲者。马恩也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总会有男人送花到她的办公室,甚至于亲自来到学校,虽然鹫峰老师已经被本校师生誉为“残念美人”,可就算她的本性如此,但相貌、身家和才华却仍旧犹如流淌的蜂蜜,频频招蜂引蝶,让这位年轻貌美的女老师不厌其烦。

    两人距离马恩和广田小姐太近了,四人经常相聚。

    冬至过后,距离圣诞节不远的时候,两人收到了几份信件,却是读书会的其他人寄过来的。

    南岸乙姬拍下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堆满了复习资料,她决定要考入京大,明年到文京区来。虽然照片只是一览而过,但马恩却尤其关注了这些资料,并亲自购买了一份,检阅其中的内容,随后编写了一份他认为这位女高中生需要,但资料里缺乏的教材,夹在广田小姐购置的回礼里一起邮了过去。

    京大毕竟是全世界知名的经营学府,在文京区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备考时间已经不多了,可南岸乙姬却是匆匆决定,和其他早有准备的学生肯定有不少差距。马恩觉得自己身为代课老师,有必要助其一臂之力。

    乔克乔西的照片是从国外寄来的,到底是哪个国家,从照片上也看不出来,只觉得那边的风景有点穷山恶水的感觉。马克乔恩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如今就在乔克乔西身边,两人似乎在调查着什么,衣装风尘仆仆,但照片上,两人的气色都挺好,马克乔恩本人更是寄语:这一次的行动有结果的话,他就要出名了,这是他迈向世界级侦探的坚实一步。

    马恩倒是希望,这个优秀的年轻人能够多听一下乔克乔西本人的意见,他本人的能力是没问题的,可是,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越接近成功,就不能急功近利。而这也是许多年轻人会犯下的错误,总想着毕功于一役。

    无论如何,两人看起来过得不错,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梦想,众人渡过了纷纷攘攘的圣诞节,或许是小镇事件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消退,在那欢闹的节日气氛中,在那些装点闪亮的灯光装饰中,身披风衣的马恩难得感受到了平静人生的真切,仿佛重新领悟了人生的真谛与意义。

    广田小姐将双手插进他的口袋里,从身后拥着他,两人一起在商店街的巨大圣诞树下站了许久。即便彼此之间什么话都没有,但广田小姐难得的沉默,却让马恩感受到了一份来自于这位未婚妻心中的浪漫。

    圣诞节过去后,马恩终于能够专心完成自己的新小说了。新小说的构思已经和他最初决定的,以及在镇上想过的,有了很大区别,他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写好,但他自己很喜欢这个新的构思。

    “所以说,亲爱的,真的要以‘大灾难’为原型写长篇吗?”广田小姐有点不高兴,“那家伙有什么好写的。我知道你想要写两篇,那个镇子发生的事情也完全可以支撑下来,但是,我觉得还是用第一人称,以你的视点为主,去写长篇比较好。至于‘大灾难’,给他个短篇就够了,就当做是长篇的赠品。而且,我觉得以乔克乔西为主角的话,可以让小说更加稳重,或者以南岸为主角的话,也肯定能用美少女的形象抓住读者的眼球。”

    “别这么说嘛,‘大灾难’可是很优秀的年轻人。”马恩笑着摇摇头说:“而且,我也不是直接写他,而是以他为原型,重新塑造主角。”

    “好吧,我就听你说说。”广田小姐对马恩的新书显得十分上心,关注程度远超她其它的工作和兴趣,放下还没洗完的盘子,坐到了马恩身边。

    “在小镇里,多亏了‘大灾难’的坚持,才有了峰回路转。你没有看到他做了什么,乔克乔西和南岸也错过了,但我却知道,他才是最终让小镇事件圆满结束的关键。他打了一手好牌,没想到,竟然在刚见面时的麻将局里就预见了。”马恩微笑着解释道:“在我心中,他才是小镇故事里无可争议的主角。而我和乔克乔西,也许在你们眼中做了很多事情,但都只是配角该做的事情罢了。于是,我就想到了,如果将小镇故事作为原型,放大到全世界,重构一个故事,那一定是更加震撼人心的故事。”

    “放大到全世界?怎么放大?”广田小姐有些疑惑。

    “小镇事件对世界的破坏性很严重,但也仅仅是严重而已,我们谈起cethulhu,也不过是一个过气的神明。但是,如果有这么一个神明,存在于现在,并已经将世界拉扯到了末日中,那又该如何挽回呢?”马恩平静中带着一丝伤感,“那一定是需要许多人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够做到的吧,甚至于,怀着那样美好的心愿,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而陷入巨大的绝望中。我常常说,没有人是无可替代的,可是,在这个故事里,我想写一个无可替代的主角。”

    马恩想了想,又说:“这是一个极端的故事,但正是这极端的故事,却更能够让人明白,生活总有许多不讲理的地方,而人们能够生存下来,本身就是一件瑰丽而美好的事情。一个无法抗衡的命运在推动世界,将其变成另一个模样,而新世界的钥匙却掌握在一个男孩手中,他只想拯救自己和身边的人,却不得不去拯救全世界,因为,没有了世界,就没有了他所爱的人们的容身之处。没有人知道他是一个英雄,没有人会来拯救他,因为,每个人都已经身不由己,自身难保。他必须付出可怕的代价,才能在这场命运的斗争中,抓住那一线生机。”

    “……听起来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广田小姐似乎被这个剧情吸引住了,有些激动,按在马恩肩膀上的力量变得沉重。

    “确实是一个可怕的故事,我不知道,对一个人而言,还有什么可怕能够在其之上。它将拷问一个人的心灵,尤其是主角自己的人格与灵魂。”马恩说:“但是,我不是喜欢写悲剧的人,所以,就如小镇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而要达成这个结局,我需要化用‘大灾难’做过的事情。这个故事的主角,那个男孩,会比‘大灾难’更坚韧,更执着,更有行动力和勇气。他会做到‘大灾难’无法做到的事情,而‘大灾难’做过的事情,他只会做得更好。他是一个人,但他的生命,献给了每一个热爱着那个世界的人们。”

    “那么,他的灵魂呢?”广田小姐皱起眉头,说:“我听了你的描述,反而觉得,他或许就是这个故事里最大的悲剧。”

    “不,那绝非悲剧,因为,他的生命虽然献给了世界,但他的灵魂却献给了他所挚爱的人。”马恩说:“那是独属于他的终极浪漫,他与自己的爱人合为一体,而他们的结合,将是改变世界的关键,他之所以掌握着拯救世界的唯一钥匙,正是因为,他的执着,他的爱,他的灵魂,终将流淌在他的爱人的生命中,并终究影响了她的意志,这是爱的力量,这是一个沉重的能够让一切重头来过的爱情故事。”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主角的爱人才是那个结束世界末日,让一切重头来过,获得圆满结局的核心?主角掌握的,只是开启这个核心的钥匙?”广田小姐似乎更在意了。

    “没错,主角无法改变她的本质,但两者最终的结合,会让主角成为一个可能性的支点。主角付出了一切,他的意志难以想象的坚韧,如果他有什么遗留下来的,那必然是他身上被磨砺得坚不可摧的东西。正是那样的东西,才有拯救世界的资格。当他与他的爱人灵肉结合,他那坚不可摧的部分,也将成为他的爱人的一部分——而这就是在最后的绝望中,唯一能够带来希望的契机,也是他最终执行的计划。”

    “听起来,这个主角很酷啊!”广田小姐的眼睛明亮起来,“灵肉合一,用爱拯救世界。没错,如果那个能够决定世界命运的爱人,真的是爱着他的,也必然无法摧毁他身上最坚固的东西,不是因为她有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她想要与对方真正结合,就必须接受它。亲爱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故事了!”

    “你喜欢就好。”马恩微笑着点点头,说:“大致上就是这样的故事了。”

    “我觉得那个爱人很有我的气质,我可就是这么爱着你哟,亲爱的。”广田小姐给了马恩一个深吻,“这位爱人一定是美丽的女性吧?一定是无可争议的女主角吧?我要当这个角色,你把我写进去吧,然后,把男主角换成是你,亲爱的,这可真是太浪漫了!”

    马恩没有回答,只是抚摸着广田小姐的头发说:“我和男主角一点都不像,他可比我厉害多了,只有‘大灾难’才有他的一点影子,毕竟,是以‘大灾难’为原型嘛。但是,他当然不是‘大灾难’,他就是他,无人可以取代。他的爱人也不会是任何人,就是它自己。”

    “什么嘛,这么棒的故事……”广田小姐不乐意地嘟着嘴,“男主角和女主角叫什么名字?”

    “男主角叫做高川,女主角叫做江。”马恩认真地说:“我相信,也许这不是一个卖座的故事,但一定是让人铭记在心的故事。”

    “你打算写多长?亲爱的。”广田小姐认真地问到。

    “大长篇。从时间上来说,肯定很难在近期出版了,要在杂志连载也不太可能。不过,我可以放在网络上。”马恩回答道:“所以,我还准备了另一篇故事,正好可以满足出版商和杂志方的需求。”

    “好吧,只要你还准备有合适出版的小说,你要写什么都没问题。”广田小姐耸耸肩,饶有兴致地问到:“这两篇新小说是什么名字?”

    “大长篇叫《末日症候》,出版物叫《新说物语——克苏鲁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