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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早春微寒

    清晨,马恩被体内的生物钟唤醒了,他的专注力开始消散,并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脑袋瞬间就从高速转动的状态中停止下来。他手中的试题还才写了一半,但他没有继续写下去的想法。思考和做题对他而言一直是相当痛苦的事情,他可以长时间忍受这种痛苦,因为他过去诸多年来都是如此,但这里就像是有一个休止阀,一打开他就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他的脑子发胀,仰躺在椅背上好一会,才稍稍想起昨晚的异常,但自从进入专注做题的状态后,他就渐渐失去了那份对异常的敏感。他不是忘记了那些情况,只是,当他脱离专注后,昨晚的事情就真的变成了过去的事情——仿佛有一道透明的玻璃拦在过去与现在之间,而他回忆起那些事情,就如同隔着一层玻璃去看,那些事情就好似彻底变成了一种纯粹而单调的记录,而不夹杂更多的色彩。

    一度被那些异常所触发的种种身体上的不协调和精神上的波动,就如同只是一场噩梦,醒来时已然了无踪影。

    马恩的身体并不疲倦,他松开一直紧抓着的黑伞,将它靠在墙壁上。他站起身,拉开窗帘,早春的清冷阳光照进房间,在他的身后留下淡淡的影子。即便春天已经到了,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可阳光并不浓烈,远方建筑的轮廓在淡淡的金色中挺拔。

    马恩推开窗,略带湿润的冷风顿时扑面而来,即便在这个水泥钢筋的大都会里,他仍旧可以嗅到一股青葱植物的气息。黎明时似乎下了小雨,埋首题卷的他没有注意到,直到现在才看到街巷、房檐和树梢上留下莹莹的湿迹。天空是青色的,没有云彩,如同匹练平展,被雨水冲刷过后,格外的清淡干净。

    马恩做了个深呼吸,那湿润又清冷的气息钻入鼻腔,直冲脑际,让他本已经有些疲倦的精神顿时振作起来了。他再次点燃香烟,巡视了一眼清晨的街巷,转身看向桌面,仪式法阵已经被卷宗彻底淹没了。他将昨晚发生的状况又过了一遍。他有许多猜测,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他聆听了半晌卧室里的动静,广田小姐似乎还没睡醒。马恩拨开书籍和卷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自行修改过的仪式法阵,昨晚他对这个仪式有过一阵极为强烈的感觉,也发生一些诡异的状况,加强了那种“定然起了作用”的自信。可如今再看看,却又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它看起来就是涂鸦,是心血来潮时的信手之作,毫无道理,那种“颇有成效”的感觉彻底消失后,留下来的只有尴尬。

    身为新晋小说家的马恩对这种尴尬的感觉一点都不陌生,因为他在写作的时候,也往往会出现类似的感觉:昨天写稿子时,只觉得灵感迸发,信手拈来,美妙绝伦,恨不得立刻让所有人都看到。可隔天一看,却觉得写出来的东西连垃圾都不如,恨不得将之扔入焚烧炉里,再不敢对人骄言了。

    这种尴尬的,难以释怀的感觉涌上心头,马恩沉吟了片刻,还是拿起黑伞,将这个仪式从桌面上刮掉了。

    “亲爱的?”广田小姐的声音从卧室传来。马恩连忙装作没听到,加快手脚将桌上的卷宗收起。

    “你在做什么?亲爱的。”广田小姐穿着透明的紫红色纱制睡衣走出来,揉着眼睛,懵懂又疑惑的神色尽显脸上,“你昨晚没睡?”

    “我昨晚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些教案没做。算了算时间,已经快到期限了,不赶紧做出来的话,对教学工作不利,会大大影响学生的学习进度,所以赶了一阵工。”马恩转过头,笑容就如窗外那淡金色的阳光,说到:“你知道的,雅美,我都准时回家,本该在学校完成的工作就得在家里做了。”

    “啊,对哦。”广田小姐似乎才恍然,“我就觉得奇怪呢,亲爱的,你每天都这么早回来,工作真的没问题吗?别人家里,男人都是十一点或半夜才到家。日岛的员工都很忙的,最近公寓里也有传言,说你只是出门装个样子,其实早就失业了。电视上不是有播放过吗?那些失业的男人整天提着公文包出门,装作很忙的样子,但其实根本没工作,就是在公园和大街上闲坐。”

    “不用担心,雅美。我的工作不算忙,还有很大一部分可以带回家,没问题的。”马恩诚恳地说:“桂正和先生十分体谅我的国外身份,他知道,我的祖国法律规定八小时工作制,每周休息两天。他害怕我不习惯日岛的工作,所以稍稍放了点水,这是我们家里的秘密,别跟其他人说。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都是晚上九点才能离开,回到家还要批改作业,写教案。”

    “原来如此。”广田小姐惊讶地点点头,说:“桂正和先生真是个有人情味的大教育家呀。”

    “是的,桂正和先生是个好人。”马恩点点头,好不吝啬地称赞到。

    “那现在,教案写好了吗?我们虽然不缺这点钱,但桂正和先生对你那么好,可不要让他失望呀。该做的工作一定要做好,亲爱的有一份体面工作,身为妻子的我也脸上有光呀。”广田雅美慎重地嘱咐道。

    “我心里有数。”马恩转身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袋拿起来,塞进挂在桌面的公文包里,“你今天也要去工作吗?”

    “当然,我昨天不是去了神社,询问了那支地下乐队的事情吗?”广田小姐的精神一振,说:“我已经有了新的想法,打算去采访那支乐队。他们可是解散后重组的,曾经的有名乐队。就他们的事情,我可以写出一篇好稿子出来,先赚点零花钱。如果他们今后又出名了,我就可以从他们身上赚大钱了。”

    “你不是时尚杂志的编辑吗?那支过气重组的地下乐队,能和你扯什么关系?”马恩不由得问到。

    “我是时尚杂志的编辑,但我也还有其它兼职呀。我一直都为多家杂志和报社供稿,只要它们不是时尚业界的就行。”广田小姐翘起鼻子说:“你不见我还能上电视和电台吗?因为我能够走通各种关系。”

    “……刚见面的时候,你还在抱怨这栋公寓的租金,说缴了租金就成穷光蛋了。”马恩顿了顿,说:“我还请了你一顿饭。”

    “笨蛋,女人自称有钱可是很危险的,现在有那么多不三不四的男人。像我这样天生丽质的女性,当然要小心防范。”广田小姐的眼神游移起来,窥着侧边,硬邦邦地说:“而且,我当时没钱也是事实呀,反正我就也一个人住,钱勉强够用的话,我才不想写那么多稿子,走那么多关系呢。多麻烦呀。你一个大男人,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马恩静默了一下,没去理会这个蠢女人,径直走向浴室,他昨晚惊出一身冷汗,衣服干结着,可是一点都不舒服。

    “喂,亲爱的,听我说呀。我可是很能赚钱的,只是有时不想赚而已。”广田小姐追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却被他反手关在浴室门外,任凭这个女人将浴室门敲得哐哐响也没有开门的意思,“别锁门呀,亲爱的,我要和你一起洗。你有本事就开门呀!亲爱的,你听到没有,你怎能将美丽可爱的未婚妻关在外边!?”

    敲门声一直僵持了一分钟左右,广田小姐才总算是放弃了。马恩看到那双光着的脚丫走到另一边,不一会就传来洗漱的声音。他冲掉身上的泡沫,拧紧龙头,将毛巾披在肩膀上,推门而出,却发现广田小姐叼着牙刷,含着一口牙膏沫,双手叉腰堵在卫生间门外,一脸虎视眈眈的表情盯向这边。

    马恩的脚步一顿,就见广田小姐如饿虎扑食般扑上来。她的举动一看就知不留余力,马恩没有躲开,生怕她摔着了。广田小姐一头撞在他的胸口上,他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将这股冲击力消去,避免让广田小姐吃到反作用力的苦头。

    广田小姐对他的退让可一点都不客气,就如同摔跤手一样扭抱着他的腰,加力摔进浴室里。然后,“嘭”的一声将浴室门带上了。

    晨间的未婚夫妻活动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

    马恩回到客厅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厨房里又响起习以为常的炊声,马恩打开电视,晨间新闻还在播放。今早的新闻里播放了关于恶性犯罪的报道,尽管有一部分凶犯很快就被警察缉拿了,但仍旧有一部分在逃犯,弄得当地区域人心惶惶,让人觉得好似日岛治安一下子就变得恶劣了。

    马恩有点在意,因为,他来到日岛快到一年了,也渐渐习惯了日岛新闻的特点。在晨间新闻里报道的罪案一般挺少的,可如今的数量让他有一种“突然爆炸”的感觉。新闻里的讲稿,以及一些采访片段,都在强调犯人属“极度危险的精神失常者”。

    马恩拉开啤酒罐,凝视着电视画面上的通缉令,上边有犯人的相貌,不过,在逃的大都不太清晰。他心中有个疑问,这些警察是认真的吗?仅凭这么模糊的照片还想让公众帮忙?是有谋略上的考量?还是说,这些犯人各个心思慎密,在作案前就彻底掩埋了过往的照片?那么做可真的是大手笔,他们从小到大,从教育到工作,从家庭到社会,肯定无法避免登记几份清晰的照片,而且,这些照片都是存档在国家数据库中的。

    ——不,还有一种可能,警察仍旧不清楚这些犯人究竟是谁。既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难以锁定嫌疑人。他们用“在逃”来形容,看似掌握了具体的犯罪线索,但只是装个样子罢了。如此一来,“精神失常”的判断,只是犯罪现场鉴证得出的结果?

    不过,马恩很快就不再去关注这些报道了。日岛的警察如何办案,和他这个外国来客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日岛本国的内政,哪怕他如今就居住在这个国家,可没有加入国籍,就没权利指手画脚,越俎代庖。

    他在“邮局”工作的时候,也挺讨厌无关者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的。好在,“邮局”的员工不需要像日岛警察这般,既缺乏照顾舆论监督,又没有足够的舆论管制强度。

    以“邮局”的经验来判断,这些警察这阵子肯定是焦头烂额了。

    新闻里还有一部分关于救灾工作的通告,在去年的全球海啸之后,日岛这个地理环境恶劣的岛屿之国更是备受自然灾害的折磨,全国各处的地震频率有明显的上升,简直让人错以为,整个岛屿要龟裂了。东京一带还算平静,可其它地区灾棚满地。只有新年的时候还算欢腾,新年之后,灾后的生活稍有缓和,受灾民众的精神也回归了,但创伤明显还残留着。

    新闻的片段放出了大量的建筑废墟,人们要重建家园,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哪怕有祖国的援建,基建工作也起码要半年时间。如今正有许多家庭拖家带口,沿着漫长的国道进入受灾轻微的城市中。许多镇子和村落空无一人,已经彻底报废了,大概在许多年后,也不会有太多人回归吧,这些村镇将会从日岛地籍中注销掉。

    许多艺人轮流在灾区义演,不仅有正规的公司参与,也有很多地下乐队加入进去,一边好心地充实当地灾民的精神家园,一边展示自己的才华,以图被正规公司看中,飞黄腾达。报道上甚至还出现了“非正规艺人排行”这样的榜单,是当地人组织制作的,记者信誓旦旦地声称,只要进入这个排行榜单的前几名,就会有极大几率被公司看中,“这是本国有史以来范围最广,最为公正的全民海选”之类的用语都用上了。

    日岛的人们对灾情的抗压能力很强,秩序井然。马恩发现,被报道出来的犯罪活动,竟然没有多少起是在灾区发生的。那些在逃的“危险精神病人”全被锁定在受灾不严重,早已经恢复平日生机的地区,东京一带自然也在其中。

    他无法判断,这是官方有明确目的的限制报道,还是真的如此。

    马恩没有主动去联想这些事端,这不过是过去残留下来的职业习惯而已。他抿了一口啤酒,拿起遥控器调了几个台,但几乎每个台都在播放灾区的事情,全都是千篇一律的报道。

    “亲爱的,来吃早餐了。”广田小姐的喊声响起来。

    马恩捏着啤酒罐坐在餐桌边,审视了一下今天的早餐:煎蛋和三明治,还有一大杯牛奶。他挑起三明治,看了看里边的配菜,这才塞进口中,咀嚼了几下,再塞一口,两个巴掌大的三明治就没了。

    “慢点吃,还有很多呢。”广田小姐深情用手指他擦去嘴边的残渣,放在自己口中,“味道怎样?”

    “比外边卖的好多了。”马恩的温柔笑容一如既往。他虽然能够尝到三明治的味道,但他其实吃不出什么滋味来。

    早餐的颜色也和电视里的颜色一样,虽然可以看到,却好似风干了橘皮,剥落了的油漆,干瘪、单调而苍白。

    在偌大的文京区里,唯有广田小姐一个人的颜色是活泼的,只有她能让马恩感受到生命的勃勃生机,仿佛“青春”一词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我最喜欢你这么说了,亲爱的。”广田小姐的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神采,“只要有你这句话,所有的辛苦都是有价值的。”

    “家务很辛苦吗?其实我也可以帮忙的。”马恩再次说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

    “绝对不要。”广田小姐连连摇头,也和往常一般拒绝了,“不要再提这种事了,我的梦想就是嫁给一个心爱的男人,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亲爱的,你可不能剥夺我的梦想。”

    广田小姐都用上“梦想”这个词了,本就是追逐梦想才来到日本的马恩自然也无话可劝。

    “新闻说了,有很多地下乐队在灾区竞争呢。”马恩主动转开了话题。

    “嗯,这事我知道,娱乐圈商人提出来的主意,得到了政府的同意,认为这是双赢,既能够安抚民众,又能够获利。”广田小姐拿起自己的三明治,如同仓鼠一样捧着,小口小口咬下,“新人和老人都试图利用这次机会打开名望,现在亏本一些,可未来可是大丰收呢。”

    “也许神社那边联系到的地下乐队,也是在忙着这件事。”马恩不经意说到,“比起我们的婚礼,他们应该更注重那边吧。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可不能因为我们的婚礼,就耽误了他们的前程,所以我觉得,还是取消乐队的项目比较好。雅美,我虽然对音乐不怎么来电,但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吉他手,我觉得邀请他过来,比邀请一支地下乐队过来更有意义。”

    “……”广田小姐抬起头,狐疑地盯着他,“你认识吉他手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有音乐相关的朋友,也不至于对音乐一无所知吧?”

    “我一般不干涉朋友的工作,也不会过多询问详情。不过,昨晚我特地打电话问了一下,才知道他是专业的。”马恩面色平静地信口说到:“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我跟他说过我们的事情,他似乎在私下里为我谱写过恋歌,就等着我们结婚时献上,以作贺礼。我觉得这可真是太棒了,你觉得呢?雅美。”

    “嗯——听起来不错。”广田小姐继续吃三明治,“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去看看那个地下乐队,你的朋友就交给你联系了,亲爱的。如果你那朋友真是有本事的人,那支乐队不要也罢。”

    “没问题。”马恩温柔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