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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巡夜者

    午夜已至,马恩猛然睁开眼睛,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让他脱离了那个漫长的梦境:在那细雨蒙蒙的林地,在那火炬蔓延的山道,在那飞檐露出一角的崖地,在那深邃又莫名的呢喃声中,有一种奇异的旋律在流淌……

    即便他已然睁开眼睛,那来自不知何处的远方之音仍旧继续梦境中的旋律。早该习以为常的天花板上的纹路似乎有点陌生而古怪,淡漠的阴影在挤压着角落里昏黄的灯光。

    马恩觉得自己似乎在想什么,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捉摸不定。他渐渐有一种冲动,可他无法确认这股冲动的对象是什么,只是,他已经无法再入睡了。这个夜晚是如此的奇妙,似乎有什么在催促,在等待。

    马恩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床被掀起一角,略有冷意钻入,让身边一丝不挂的广田小姐发出不满的噫语。女人翻过身,将被子卷成一团。马恩没有任何大梦初醒的懵懂,在结缘神的梦境里,他一直是清醒的,在这个奇妙的午夜亦是如此。睡梦对他而言,并不是常识意义上的沉睡,更像是穿过了两个世界交接的入口。

    在结缘神事件过去后,马恩并不经常会进入结缘神的噩梦,而一旦进入那个噩梦,总会让他直觉得是某种征兆——他不确定,究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亦或者已经发生了,但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旋律在马恩的脑海中起伏,马恩无法用自己的声音将其哼出来,这旋律是如此的朦胧,就如同看不见的牵引力,在指引马恩要去做点什么。

    这种感觉没有强烈到让他身不由己,但它一直存在,就如同夏日里恼人的蚊虫。

    马恩赤坦坦地下了床,走出卧室时将门带上了。客厅里没有灯光,窗帘也遮得死死的,他顺着那无形的牵引力来到窗前,猛然将帘子扯开。他愕然看到了,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圆,就好似用天文望远镜看到的那般,连月面上的陨石坑都清清楚楚。

    他十分肯定,在文京区,不,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用肉眼都不应该看到这般光景。

    月色不是明黄色的,像是被某种有色薄膜裹着,光色都因为这层薄膜而扭曲变形。

    今晚的月亮别有一种魔性,让马恩怔怔看了半晌。在他的注视中,月色变得朦胧,月晕在放大,而月球表面的光景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又圆又大的,如同画出来的圆盘——马恩十分肯定,这也绝非是正常的月亮,他甚至怀疑,自觉得清醒不过是一个错觉,自己也许根本没有从梦境中醒来。

    但哪怕身周的一切仍旧是梦境,也绝对不是结缘神的梦境。

    马恩的目光渐渐下移,都市仍旧霓虹四射,可那些光,那些声音,就好似死亡了一样,无法让人感受到以往的蓬勃生机,只是在枯燥地,机械地发光,发出噪音。

    在这个宛如梦境的午夜,那迷人又繁华的一切仿佛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具阴森的残骸。

    旋律在马恩的脑海中清晰起来,那股不明所以的冲动也强烈起来。

    马恩猛然拉上窗帘,打开衣架拿出衣物,一件件穿上。他用十分钟的时间将自己打理完毕,随即又摸了摸衣装内外的多功能口袋,确认了装在袋子里的杂物。他来到玄关,拿起黑伞,戴上深红色的礼帽,如幽灵一样静悄悄地出了家门。

    这是一个怪诞离奇的午夜,理智在警告他,不要在此时出门,但他必须去,不是因为心中旋律的牵引,而是为了那朦胧又不详的预感——倘若真的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即便自己能够避开,那些无辜的民众也无法避开。

    他还没有准备好,但他必须去做点什么,他希望自己心中的恐惧和预感,只是出于一种心理作用。

    马恩提着黑伞,穿过走廊,乘坐电梯,走出公寓的大门。有一种古怪的死寂充斥在公寓里,他所见到的所有门窗都紧闭着,从常识来说,大概只是因为人们都在睡梦中吧。然而,当旋律响起,那怪诞离奇的氛围充斥身边一切的时候,就连“寂静无声”本身也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让人感到恐惧。

    ——不是这里。

    马恩下意识想到,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就是可以感觉到。当他来到街上的时候,来自于旋律的牵引力正越来越清晰。

    冷风吹来,马恩的大衣被吹得翻飞不已,一度剧烈得让他不得不用手压住礼帽,将另一只手臂挡在面门前——这股冷风来得也是如此突然而古怪。

    他开始意识到了更加不对劲的地方,街道上除了自己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建筑物内部透出灯光,然而,放眼望去,所能见到的广告牌和霓虹灯都已经熄灭了,路灯孤零零地排着长队,向空荡荡的街头一路延伸,可它们发出的光,给人的感觉也和以往不同,是空洞的,凋零的,局促的。

    宽阔的阴影侵占了本该敞亮的街道,越深处就越是阴沉。马恩看了一眼脚下,自己的影子比这些阴影还要浓郁,张牙舞爪地映在侧边的墙壁上,乍一看去,根本找不到半点人形的轮廓。

    ——这真的不是梦境吗?

    马恩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中的黑伞,他心中的旋律好似脱轨了一样,陷入一种让他感到很不舒服的躁动中。他有一种错觉:那狂躁的,低沉的,疯狂的音色,是从黑暗中抛出的绳索,将他的肢体紧紧缠绕。

    马恩每向前一步,都要花上比平时更多的力气,甚至于,哪怕不觉得疲累,也无法快速跑动,就好似有一个无形的铡刀,将他那本该超乎寻常的体质拦腰斩断了。

    马恩一直往前走,他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但是,心中的旋律一直都在牵引着他。

    转过几个街角,他开始记不得自己究竟转过了哪几个街角,他回头望去,来时的路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就好似自己从未经过这些地方。倘若如此,自己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他将目光转回来,看向行进的前方,却意外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提着一个箱子站在街道边,微微前倾身体,像是在观察一家商店橱窗里的东西。这仍旧是多么怪异的场景呀,因为,这条街道上的光也是死气沉沉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其他行人。

    马恩猛然记起来了,那人查看的橱窗,正是那家成人玩具店的橱窗,那件伪装成玩具的仪式品,曾经放在那个橱窗里。

    马恩站在街道的一侧,那人站在街道的另一侧,他们就如同相对而行,在这怪异的午夜里偶遇了——马恩知道,这是必然,因为,心中的旋律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旋律的牵引力,一头是马恩,另一头,就是这个陌生的人影。

    这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转过身子,向马恩张望过来。马恩没看清这人的长相,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中带有一丝惊讶。这人似乎同样惊讶于,会在这个古怪的午夜,看到另一个人站在街道的另一边。

    马恩拄着黑伞,压着深红色的礼帽,向这人微微行礼表示寒暄。他没有说话。

    那人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动作不大,却让马恩觉得,这人有点儿紧张。可为什么要紧张呢?无论这是一场梦还是现实,这人才是神秘人。他没有害怕这个古怪的午夜,却害怕见到另一个人吗?

    在冷厉的夜风中,马恩率先起步,直直向那人行去。他看得很仔细,那人看似没有动弹,但姿势却微微调整了一下,似乎要移动手中的箱子,隐隐有一种戒备感,但对方还是克制了这种举动。

    马恩终于走过了街道,来到距离这人仅有十米的位置。他们身边的街灯开始闪烁,在晃动的光与影中,他看清了对方的样子:这是一位西方女性,有着翠绿色的瞳孔和淡金色的头发,五官清晰而深刻,脸庞轮廓就好似用刻刀雕琢出来般,工整而细致。毫无疑问,这位女性拥有一种典型的西方美感,只是,她的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到嘴角的疤痕,破坏了整体的和谐感。那只被伤疤越过的眼睛,色泽略微有些黯淡。

    她剪了齐耳短发,丝毫没有掩盖伤疤的意思,只有一只耳朵带了精致的蓝色羽毛挂饰的耳环。她身披绒皮大衣,大衣内却是笔挺修身的军装,穿着长筒靴,胸前却挂着银色的十字架项链。

    倘若只看打扮,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军人,还是一种个人时尚。不过,马恩十分肯定,这个女人绝对是来自于某国的暴力部门,她确实长得很漂亮,却散发出一股熟悉的味道——马恩肯定,她参与过战争。不是一般的街头乱战,而是呆在真正的阵地,用手中的武器冷酷地绞杀敌人。

    马恩还是第一次日岛看到这样的女性,她身上的硝烟味让人觉得,她从未离开过那致命的战场。

    这个女人手中提着的箱子是细长的矩形,配合她身上的那股硝烟味,真要让人觉得里边藏着好几把威力十足的枪支。

    “俄罗斯人?”马恩的声音平静而低沉。

    “乌克兰人。”女人的声音同样平静而低沉。

    “迷路了吗?”马恩又说。

    “不,我是来旅游的。”女人的嘴角微微翘起,看似在微笑,实则不然,马恩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笑意,“你是什么人?”

    “巡夜者。”马恩说:“这么晚了,你应该找一家旅馆住下来。”

    “我正在寻找合适的过夜地方。”女人同样在审视面前的年轻男性,她肯定自己的年纪比对方大,不过,外表是一回事,内在是另一回事。她没有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感受到敌意,却无法放松警惕,在死亡边缘游荡,被磨砺得极为敏感的本能,正在传递一种不正常的信号。

    哪怕不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她也可以确定,这个男人绝非寻常。他和自己有点不一样,但又有部分是相似的。虽然双方只是第一次见面,却带给她一种危险又亲切的熟悉感。

    啊,是了,刚踏上异国他乡的土地,就碰到了一个同类——她如此想到。

    “你是第一次来日岛?”马恩问。

    “没错,你呢?你肯定不是日岛人。”女人的翠绿色瞳孔有一种金属般冰冷的光,她审视着眼前的男人,说:“——大陆人。”

    “我的叫马恩。”马恩并不惊讶于对方能看出这一点,尽管他一直用日岛语问询对方。

    与他流畅的外语比较起来,这个女人的日语发音显得蹩脚而生疏。

    “会说我国的语言吗?”她问。

    于是马恩用她的母语答复了她。

    女人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柔和下来,但马恩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身体,他仍旧可以感受到,那种宛如身在战场的危险。对方的任何态度变化,都无法证明她是友善的——她身上的那股硝烟味,一直都在传递不太好的信息,马恩可不觉得她是已经放下了武器的良民。

    女人探手入怀,却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充满了虚伪感的温和语气说:

    “不要这么紧张,小伙子。”

    可是,她越是这么说,就越是让人无法放松下来。当然,马恩的目光也没有因此转移到她的手臂上,即便这种动作让人有一种天然的警惕感。马恩的眼中,仍旧只有这个女人的整体,局部的动作会骗人,整体的协调感却往往难以作伪。

    女人的手缓缓从衣内抽出来,拿在手中的一个金属扁壶,没有商标,不过,马恩倒是猜到了里边装的是什么。果然,她一打开盖子,就有浓郁的酒精味散发出来。

    “伏特加,这么冷的天气,不来口吗?”女人这么问到,却自个儿贴着壶嘴喝了一口。即便这个时候,她的目光同样没有偏离马恩的位置,她同样不曾盯着马恩的黑伞,也没有专注于他的打扮,在她的眼里,马恩也是一个整体。

    让她感到棘手的是,这个男人就好似会说话的雕像一样,看不到多余的动作,也找不到具体的破绽。她的本能在发出强烈的警告,此人绝非易于之辈。她虽然本能想要攻击对方,但更强大的理性却将这股本能的冲动压制下来。

    马恩也将手揣进了口袋,同样顿了顿。女人挑了挑眉头,就见到这个男人掏出了一个金属香烟盒,从中挑出一根香烟,送进嘴边点燃了。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古怪的午夜里回荡,冷风虽急,却吹不灭他手中火机的火焰。

    “要来一根吗?”马恩反问。

    女人好似情不自禁般笑起来,她避开这个话题,问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应该是我的问题。”马恩捏着香烟,说:“我是一个巡夜者,但是,今晚的街道和以往不太一样。也许你应该跟我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