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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无声交流

    吉他手挥出的拳头十分有力,风声呼呼作响,但在马恩面前就好似短了一截,每一次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才能击中马恩。马恩没有出手,只是踩着步子连连后退,侧身,挺肩——他当然看得出来吉他手的拳头并非专业,但却有一种奇异的节奏,像是踩在某种旋律的节拍上,而这种节拍也正是自己每一次动作的节拍。

    马恩脑海中的“旋律”隐隐呼应,他的每一次调整,都被覆盖在这个“旋律”下。他很难分辨,究竟是“旋律”带动了自己的动作,还是自己的动作构成了“旋律”。而眼前的吉他手却好似抓住了这个“旋律”,每一拳挥出,都让马恩感到自己要被击中了。

    然而,马恩没有被击中。

    换做普通人,恐怕是躲不开吉他手的拳头的吧,那就好像是“明明自己在闪躲,但闪躲的结果却好似自己凑上去找打”一般。但马恩在吉他手第一次挥拳的时候,就直觉到了这种异常,他表现出来的反击或闪躲的意图都是欺骗,甚至连步伐的转向,也同样是迷惑对方的伎俩——唯有后退是核心,他一次次将双方的距离保持在一臂之外。

    而吉他手的反应也让马恩对其有了更多的了解:很显然,这位吉他手没有太高深的武学知识,对战斗也没有太强的直觉,或许学了一点格斗技,打架经验也挺丰富,但也就是“比普通人厉害”的水准,而且,大都是以那种“抓住节奏”的能力来确保攻击的有效性。

    若要对付普通人,仅凭这种程度的手段就可以无往不利了,可对马恩却完全行不通。

    马恩那平静的审视的目光让吉他手愈加恼火,他当然察觉到了异常,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自己挥出的拳头总是只能击中空气。他每一次加快脚步,亦或者调整动作,让手臂挥得更远一些,可眼前的年轻人就好似幽灵一样,仿佛是贴着他的拳头上,一次次飘远了。

    他换了好几个架势,故意摆了好几个破绽,用了不少佯招,可这个奇怪的年轻人却一次都没有踏进这些陷阱中。对方那平静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耍猴戏一样。

    吉他手强忍着出脚的欲望,过去的经验告诉过他,在这种赤手空拳的打斗中,站得稳,脚步灵活,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对手有经验,又不是在擂台上,一旦出脚,自己多数会吃苦头。

    眼前的年轻人明显不是没有经验的普通人。

    主动攻击不起效,他决定收一收。他收起肩膀,曲起手肘,调整脚步,然而,这些动作还没做完,一记拳头就在他的眼前放大了。吉他手后撤的脚步刚提起来,身体的后仰都没能做到,双臂试图在面前合拢,后发先至的拳头就如同毒蛇一样从空隙中钻了进来,狠狠在他的面上蛰了一下。

    吉他手觉得自己的鼻梁都要塌了,酸甜苦辣都蹦出来了,眼前金星直冒,耳边敲锣打鼓,之前的想法都化作一片空白。他的身体终于向后仰起,不是他想要的,却是伴随拳头而来的冲击力,将他打得几乎飞起。

    吉他手没有倒下,硬撑着腰杆,踉跄后退,双臂拼命挡在正前方,可快速的刺拳就好似暴走的马蜂群般,一波又一波地包围上来。一波波的冲击和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就觉得自己就好似在巨浪中翻滚,被打得动摇西摆,越是想要站稳脚跟,把握平衡,就越是无法避开,他左突右冲,可落在身上的拳头却一点都没见减少。他睁不开眼睛,不敢分开保护头部的手臂,只能凭感觉寻找对手的位置,可是,这种感觉只让他越发分不清东西南北。

    好在被这些拳头打中只是肉疼,忍一忍还能过去,吉他手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实质性的伤害。他也觉得这很正常,他的身体原本就比普通人更健壮,对手的拳头强调速度,就免不了缺少些力量。

    按道理来说,只要撑过这一波,就能抓住对手的节奏进行反击了。

    大概被狠揍了几十拳,他数不清,但他有一种感觉,是反击的时候了,他忍着放弃保护面部,朝着感觉的方向,抓住那冥冥中的节拍,再次挥出自己的拳头。这一次,他似乎打中了,可还没等他高兴起来,就感到下巴被擦了一下。

    他的脑袋扭了一下,就好似炸开了,紧接着就是一种天翻地覆的晕眩感袭来。他觉得脚下软绵绵的,仿佛地面翘了起来,将自己掀翻在地。他再也站不住,摔在地上,视野中一片模糊,脑中一片浆糊,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识:

    ——这,这是怎么……

    念头没能变得清晰,一双脚带着重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本能想要爬起来,却屡次跌倒。

    马恩看着拼命挣扎的吉他手,大致确认了他的能力,如果不算上那奇妙的节奏感,也不算上吉他箱里的秘密,纯粹以个人能力而言,也就普普通通。身体素质很好,技巧马马虎虎,都仍在正常人的范畴内,身体构造也没有太多违反常理的地方,同样具备人体的多处弱点——

    马恩之前刻意中了他的一记拳头,只觉得像是被软塑料打了一下。

    他抓住吉他手的后领,将他拖到吉他箱旁。这人不断挣扎,却虚弱无力,不值一提。然后,他拿起了吉他箱子。吉他手的身体一僵,拼命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脚踝。

    马恩故意晃动了一下吉他箱子,作势要打开,就感到这只抓住脚踝的手变得有力起来。他试着挑开吉他箱的扣子,发现扣子意外的牢固,而这个时候,抓住他脚踝的那只手传来了更大的劲道。

    每一次他对吉他箱子有所动作,吉他手的力气都会增大,这个变化很明显,每一次都几乎翻倍,让马恩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继续下去,这个吉他手的手劲说不定真的能抓碎普通人的骨头。

    不过,马恩没有继续下去,重新将吉他箱子放在地上。吉他手松开手,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当他抬起头来时,迎上的是马恩那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他觉得这笑容比阳光还要刺眼,哪怕对方的脸仍旧被礼帽阴影笼罩着。

    马恩没有继续追击,站在吉他手的身边,直到这人缓过气来。

    吉他手紧紧抓住吉他箱,就好似生怕被马恩再次夺走一般。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没有继续出手,也没有逃跑。他觉得自己逃不掉,但又不确定这个年轻人到底想做什么。这场战斗只让他感到憋屈,莫名其妙,而且,令人懊悔。

    即便如此,他仍旧感觉不到对方的恶意。这人的反应和行为,和他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尤其是关于‘旋律’的事情。”他听马恩如此说到,但也没什么出乎意料的感觉,找上他的人,基本上都是为了那些问题而来。只不过,眼前的这家伙比过去那些人……温柔一点?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被狠揍了一顿,但也仅仅如此,他没感到自己有性命之危。

    “自从在那家店里见到你之后,我的脑子里一直都有某种挥之不去的旋律,就像是梦魇一样,让我挺烦恼的。”马恩掏出香烟,递给吉他手,却被吉他手拍开了,他也不介意,自己取了一根,点燃了。他吸了一口,继续说到:“前些天,我又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像是梦一样的地方,遇到了一个怪人,那人告诉我,是什么‘午夜回响’。”

    吉他手仍旧没有作声,但他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我还有一个学者朋友,跟我说,你当时买走的玩具是某种仪式品。”马恩扫了一眼他尽可能忍耐,却显得僵硬的表情,又说:“然后,我还遇到了一个玩键盘乐器的女人,她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吉他手再也维持不住那僵硬的表情,目光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他看起来已经从脑震荡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了,可是,马恩的描述让他的脸色更差。马恩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个奇异的键盘手在以上提到的线索中,有着更重要的份量。

    “我都快要结婚了,却被乐队放了鸽子。他们自称得到了被诅咒的音乐手稿,觉得自己就要出人头地了。”马恩吐了一口气,氤氲的烟气让他脸上的阴影更重了,仿佛只有炯炯的目光穿透出来,“你看,是不是很糟心?”

    吉他手的表情变幻着,有着惆怅,有着愤恨,有着愧疚,说不出多少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最终凝聚在一种充满了力量的平静中。他仍旧什么都不说,但马恩觉得,他其实已经说了许多。在马恩的脑海中徘徊的旋律又开始变调了,他隐隐觉得,有另一种旋律在靠近,在应和,在与之共鸣。

    硬要形容的话,一直在马恩脑海中的旋律无疑是“主旋律”,而那隐隐浮现的另一种旋律则是“副旋律”。两种旋律的交响并不明确,却渐渐有一种融洽的感觉。一瞬间,给马恩一种迷离的知音感,仿佛相聚很远的内心渐渐贴近。

    他发现,吉他手给他的感觉印象发生了某些变化。

    但他不相信这种感觉印象。他认为,这种内心上的呼应,只是一种错觉。不过,“旋律”本身就是一种怪异离奇的东西,同时,“旋律”也是一种深入内心的东西,因为“旋律”而产生某种情感上的,内心上的错觉,也不是什么让人意外的情况。

    马恩没有刻意排除这种错觉,毋宁说,他希望吉他手也有这种错觉。他相信,吉他手的内心里,脑海中,同样有类似的旋律变化。

    “你也能听到旋律,对不对?你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你知道,这个旋律正在发生变化。”马恩平静地说:“音成大悟,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吉他手与马恩对视着,他的脸上没有再浮现更多的表情,但却让马恩觉得,他或许已经做下了决定。半晌后,他提着吉他箱,转身走回建筑中。马恩反手甩出一条长长的钢丝,卷住远处墙壁中的黑伞,轻轻一扯,黑伞便倒射回他的手中。

    静悄悄的楼道里,两个脚步声盘旋而上。

    吉他手回到了自己原先停留的地方,尾随身后的马恩看到了他在这里的生活痕迹——用石头、木块和纸箱拼搭而成的简陋生活基地,日用品不多,却摆放得十分整齐。杂志、杯面、纸巾和瓶装水很整齐地收拾在一堆。

    吉他手坐在叠起的水泥砖上,那似乎就是他的凳子。马恩在他的对面也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吉他手很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明显在想事情,马恩也没有催促。过了好一阵,吉他手终于有了动作。

    他打开了那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吉他箱子,里边放着的是一把棕红色,造型独特的棕红色吉他。马恩对吉他了解不多,但仅从造型来说,这把吉他很有个性。吉他手拿着它,两者的个性融汇在一起,显得十分和谐——那是一种很强烈的,很清晰的,却又显得古怪的感觉。马恩觉得可以用“完整”来描述,但却又不是那种感性的修饰,而是更直接的意义:这把吉他就是这位吉他手的一部分,是他肉体的一部分,是他灵魂的一部分,是他存在意义的一部分。

    这种感觉太过强烈,从而显得异常——吉他是一种乐器,音乐是一种喜好,可以是精神的寄托,是物质上的依赖,可以形容为“手足”,但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人体的手脚呢?

    常识和感觉之间,产生了极度的矛盾,这足以让马恩确信,这位吉他手有着更为诡异离奇的秘密——他上前,按住了吉他弦。

    “抱歉,朋友。现在不是你演奏的时间。我觉得,我们可以用纸笔来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