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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迷航

    马恩为明日花讲述了关于“声音”的灵感,“声音”的灵感启发自“旋律”,但对于没有接触“旋律”的明日花而言,这就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而已。马恩并不觉得仅仅是叙述一个灵感,就会让明日花接触到“旋律”。故事的启发来自于人们的想象,而人们想象的基础是自己的生活,无论“声音”还是“旋律”都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而人们因此受到的启发也数不胜数,相关的想象也多如繁星,倘若仅仅因为一个灵感就深陷入那诡异离奇的“旋律”中,那么,这个世界上恐怕到处都是疯狂的人吧。

    在过去一年里,马恩经历的奇妙冒险都被他写成报告,改编成了故事,这次由“远方之音”引发的事件自然也不例外。他在国内时看过一些小说,总喜欢将某种概念设定为一个等级体系,例如某之力一级,二级,三级,四级,五级……而日岛的动漫里也有类似的情况,故事与设定的力量体系紧密结合,螺旋发展,这个设定在歌颂热血与友情的战斗幻想类作品中尤其常见。

    然而,明日花目前为止创作出来的漫画作品中却不存在这样的设定,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她是一个不擅长这类等级体系设定的作家,时而也会为这个缺点感到烦恼。明日花虽然口口声声说画出自己的个性,不会受到王道漫画的拘束,但马恩从她投稿的杂志和她时不时的抱怨就能看出她的倾向。

    明日花投稿的杂志是如今市面上份额最大的王道漫画杂志,拥有极为巩固的文化核心阵地,她要在这家杂志上获得成功,就不可避免要涉足王道漫画的领域。而她自己也调查过,如今王道漫画的发展趋势正是这种力量体系等级上升的设定。

    “这不就跟游戏一样了嘛,练级,转职,打boss,再练级,只要给敌人换个皮肤,情节构造基本就是在一个模板里循环,大家竟然觉得就是创新了。”明日花又在抱怨了,“明明是一模一样的故事,持续十几年了都还有人买账,这也太无聊了吧。”

    “漫画是大家都喜欢看,才能画得下去吧?”马恩劝慰道:“漫画家要画得下去才能生活呀。满足大家的需求,漫画家就能吃上饭,这有什么不好呢?”

    “也不是不好啦——”明日花靠在墙壁上,环抱双手,一脸无趣的表情,“我也不是说那种故事不好,只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那种故事的吧?一定会有人在某个时候,就对那种故事厌烦的吧?如果不喜欢,感到厌烦了,又找不到其它有趣的类型,说不定有人就再也不看漫画了。”

    她顿了顿,说:“我不喜欢这样的结果。我希望喜欢漫画的人,一辈子都喜欢漫画,永远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漫画。所以,我想画一些与众不同又能让人觉得有趣的东西。当读者对流行感到厌倦的时候,回过头来能够看到它,重新感受到看漫画的乐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想要让自己的漫画成为备胎?”马恩这么说到:“这可不是一个要成为漫画王的女人该做的事情。”

    “见鬼了,马恩,你最近的梗挺多呀。”明日花斜了一眼马恩,但看起来没怎么生气,“看来这一年的修行总算是有了不错的结果。你看了多少本漫画?”

    “……你还记得自己吃了多少块面包吗?”马恩压了压帽子,嘴角微微一勾。

    明日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马恩的这句话在动漫爱好者群体的认知中,可算是“名台词”,对那些无可救药的动漫狂热者来说,其地位就如同那些被当做是座右铭的名人名言。若非是真的投入到了动漫的世界里,对名作有足够的了解,并深入到这一圈子的文化氛围中,否则是不可能记住这些话的。

    即便在日岛这个大多数正常人都会多少接触一些动漫作品的国度里,也不会有太多人会刻意去记住作品人物的台词,更别提在合适的机会,以契合的方式,将这些台词嵌入普通的闲聊中了。光是拥有抓住契机的意识,就已经是十分困难的事情了。

    然而,马恩的表现在明日花的眼中堪称完美。他的名台词插入如蜻蜓点水,毫无刻意之感,姿势与表情更是如画龙点睛,完美地融入了当下的话题与氛围中。明日花还记得一年之前,马恩完全就是外行人,尽管表现出了对融入日岛生活,了解动漫产业的期望,但身上的生涩感和格格不入却一目了然。当时,她就是被这种陌生而异常的感觉吸引的。

    然而,一年过去,明日花已经从这个男人身上找不到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子呢?

    明日花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时间,但她相信,如果马恩过去的朋友,时隔一年未见,如今大概也会觉得眼前的马恩是另一个同名的人,而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朋友吧。

    “怎么了?明日花。”马恩说:“我觉得你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才一年而已,你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明日花没有太多掩饰地回答道。

    “这算什么。”马恩笑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我认识也快有三百六十五天了。”

    “嗯——”明日花猛然凑上前,抓起他的深红色礼帽,张开食指和拇指,托住下巴,端详了一阵他的脸,煞有介事地说:“说不定你这家伙徒有其表,其实内里的灵魂早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徒有其表这个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马恩笑起来,伸手按在明日花头上,用力揉散了她的发型,“好了,我要回家了。声音的等级体系设定就放你那里,用不用是你的事,如果觉得一二三级不好听,就随便改个名字好了。”

    “换汤不换药,有意思吗?”明日花把马恩的手拍下来,如仓鼠般怒瞪着他,“快走快走,别拿这等无趣的毒药腐蚀我,就算我的稿子落榜了,我也不会用你这腐朽的王道设定。”

    马恩没再继续和她呛声,告别后便不再继续于街上逗留,直接回到家中。

    公寓一如平日的平静,自从结缘神事件过去后,这间曾经发生过“四号房怪谈”这等令人惊惧之传闻的出租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的状况。曾经涉及到结缘神事件中的其它房间,也一直在马恩的留意中,但隔了如此久的时间,也依旧没有新房客入住。

    原本住在六号房的广田小姐,如今已经和马恩同居。曾经干净得怪异的五号房,仿佛彻底被遗忘了,因为没有人清扫的缘故,已经落满了灰尘。而邻居朋友曾经居住的房间,在事件之后被锁得死死的,公寓管理员早已经委托搬家公司清空了里边的私人器物,但因为墙体和装修破坏得有些严重,而且至今都没有修缮,所以一直没有租客,也不知道会空置到什么时候。

    一号房和二号房的家庭据说是老租户了,马恩平日里回来晚了,也时常看到里边透出的灯光,以及隐约的家人交谈欢笑的声音,但都快一年的时间了,马恩依旧没有和这两家人打过照面。马恩最初不太了解日岛的风俗人情,和管理员谈过,打算拿上礼物前去拜访,却被管理员阻止了。

    “马恩先生,我们这里不兴什么邻里互助,人家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你拿礼物上门,说不定反而招人厌呢。”管理员如此回答道:“你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都忙得很。我们这里有一句老话: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你要在日岛定居,可得好好琢磨这句话才行。”

    管理员的态度很不客气,又有点严肃的深意,一扫往日里的亲和。尽管态度的变化有些可疑,但管理员总是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当收藏品,马恩早已习惯,也不打算再追问了。入乡随俗,深入当地群众的想法,融入当地的生活,这是马恩多年来从事“邮局”工作,早已深入骨髓的行事风格,便也不去多事。

    这栋公寓里一直都存在诸多不寻常的情况,例如公寓后方杂院里的安全屋,公寓内部的异常结构等等,全是一些超乎常识中的东西。马恩虽然追寻怪诞离奇之事物而来,但在亲身经历之后,马恩对这些事物的态度更加谨慎——他过去想的一点都没错,所有怪诞离奇之事物都有不测的危险,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能够感受到,人是有极限的。

    马恩没有在一号房和二号房前停留,只是迅速走过,此时房间里也不似有人的样子,可他仍旧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中有一种微妙的好奇心,形成了一种莫名的冲动,产生了一些想法。哪怕他不去琢磨,这种心理的起伏也不会自然而然地消失,而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也谈不上是多么正常的状况。

    马恩从未停止观测自己的心理,一直都在修正自己的心理模型,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随着一个人的认知扩大,心理精神产生变化和发展是很十分正常的事情,马恩之所以检测自己的心理精神状态,是为了确保自我的心理精神状态尽可能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变化,只有在产生极大的偏转,亦或者产生自认为较为危险的倾向时,才会对进行自我调节。

    在受到《七转洞玄秘录》的影响后,在他的精神状态很少会出现剧烈的变动,检测结果一般都会维持在某个不是最好但也并不太坏的标准值上,比起过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这个标准值在实际心理精神状况的表现上,是一种缺乏好奇心,少有波动,苍白单调的状态,就如同一根几乎呈直线的心律线——对照过去的相关数据存档,结构和倾向偏向于普通人,但这更证明,他仍旧是正常的。

    如此一来,反而让他有一种莫名的想法:那些让自己好奇的,产生冲动的情况,全都存在某种异常。

    而这个想法,才是马恩最为警惕的状况。他觉得,这正是自己被《七转洞玄秘录》影响后,无法和正常事物共感的异常感性状态所引发的,最危险的心理变化。

    每当他为自己进行心理精神鉴定后,进一步深入认知到这种变化的存在,都会无可避免地产生恐惧。

    他知道,自己在警惕自己的变化,而不得不去思考,又会在过度的思考中,对自己的变化产生恐惧,因为恐惧而恐惧,却又无法彻底解除恐惧的源头,这就是一个循环的死结。

    尽管自检数据显示自己还算正常,但马恩不确定,这种正常能够维系到什么时候。

    广田小姐还没回来,马恩一如往常洗了个冷水澡,让自己微微波动的情绪和那丛生的念头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在这种时候,不管是克制还是宣泄,都不是实际体验中最好的选择。

    他来到书桌前,翻开最近新买的数理化奥林匹克习题丛书,这套习题是他请朋友从祖国邮来的,如今已经做完了一半,准确率不高。他首先重做了错误的题目,才继续做新题。每当他阅读这些冰冷的题目,检视那一张张复杂的构图,那些多余的情绪和莫名的思绪,总会在理性与逻辑的痛苦纠结中冷却下来。

    马恩知道自己会为这些题目感到头疼,很多时候,这种理性的,冰冷而又残酷的教训总会让他知道,自己其实愚昧无知。马恩做题的准确率不高,每每对照答案,对照他人的成绩时,总会感受到智商上的折磨。但是,比起那诡异离奇的事物,这些题目总是有解的,而答案往往就在书籍的最后几页。

    有一个准确答案的难题,对如今的马恩而言,就如同是一场救赎。

    马恩不喜欢学习,但时至今日,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沉迷于学习之中。这是他唯一能够让他排除一切不可知,重归已知圈内的方法。

    所有人们的恐惧,往往源于未知,反过来说,只要已知,就不会恐惧。人们不应该在未知的迷雾中航行太远,也不应该在其中顽固地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