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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过度意识

    马恩来窗边来回踱步,“旋律”的节奏让他有一种立刻跳出窗外的冲动,每当他注视窗外那深沉而寂静的夜色,“旋律”的节奏似乎也在暗示,有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正藏身于夜色中,远非过去所见。他不时看向窗外,总觉得也同样有人在眺望自己这边,这一阵疑神疑鬼的想法无法停止,而那虽然看不见却又充满了自我主张的视线,就好似凝聚着深沉的恶意。

    这无法忍耐的,自我主张的意识,以及那如同幻觉般的潜伏着的恶意,实在叫人疯狂。

    马恩没有见到广田小姐,无论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还是在午夜回响,广田小姐都不在四号房里。马恩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午夜回响里找到她,但过去的午夜回响里也并非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一个人都没有,可他仍旧不清楚,究竟是何种机制让众人相聚在同一个午夜回响里——此时此刻,窗外的夜色中,键盘手、吉他手、乌克兰女人、邪教份子,乃至于远在他方的知音爱美小姐,以及不知其踪的广田小姐,都在注视着同一片景色吗?

    马恩不想在这强烈的冲动中做任何事情,他本有自己做事情的节奏,也有自己最习惯的情绪与思维方式,然而,“旋律”的影响太过强烈,让他感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并不正常——这种不正常让他感到危险,哪怕眼下并没有任何实体的敌人出现在面前。

    马恩过去的工作用残酷的事实一次次警告他,任何冲动都是致命的,哪怕在某种情况下,自我感觉可以抑制,但只要这种冲动不消除,就如同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所有自己不习惯的做事方法与思维模式,都会让自己的行为变得别扭,进而让自己陷入一种危险的迟钝中。

    现在没有明确的敌人出现,而仅仅是心理与精神层面的影响,或许还不太坏。

    马恩不喜欢焦躁,也很少出现焦躁之类的情绪,但他现在确实感到了焦虑,伴随而来的是不安与惊恐——这不是由他的思维、理念和习惯决定的情绪,他觉得决定这些情绪产生的生理物质与身体器官,正变得比以往都要敏感。

    马恩离开窗边的时候,他仍旧可以感受到那远远传来的注视感,他找不到注视自己的人或是别的某种东西,窗外什么活物都看不到,他也同样无法确定视线的大致来处,那是一种很空泛的感觉,隐隐又觉得那并非是一道视线,不是一个人或东西——那是很多很多的东西,很多很多的视线,只是自己看不到它们。

    这是一种陡然间让他产生强烈既视感的状况,他很快就想起来了,在去年的结缘神事件中,他也同样经历过类似的状况。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那些看不见的主体,不仅仅是因为眼睛看不到,也可能是虽然就在视野中,却被下意识忽略了。

    马恩坐在沙发上,拿起“抽不完的香烟”,掏出一根点燃了。他尝试去梳理一下脑海中的情报,不是为了让行为计划更加清晰,更多是为了从那莫名的冲动与无用的念头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吉他手曾经说过,深入“旋律”之人会变得愈加疯狂。马恩觉得,自己身上出现的症状,可能和其它深入“旋律”之人是共通的。马恩觉得午夜回响里定然存在着什么,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应该不是错觉,而且,也正如自己的感觉,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隐藏在夜色里,而仅仅是自己看不到它们——反过来说,如同吉他手那般深入“旋律”之人,哪怕在同一个午夜回响中,也会看到更多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吧。

    结缘神的经验,以及内在之眼的作用,让马恩有了十分直观的参考。那些涉及到了诡异离奇之事物而在寻常方式下“不可见”的东西,同样会在诡异离奇的视野中呈现出来。

    ——深入“旋律”的人会变得疯狂,是因为看到了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吗?

    ——还是说,只有变得疯狂,才能看到它们?

    马恩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选择,当他决定干涉发生在文京区的午夜回响时,就必须接受由此而生的厄运。

    ——但是,连《七转洞玄秘录》都无法遏制的强烈干扰,真是让人惶恐啊。

    马恩的视野中,整个客厅都在变得明亮,这种明亮并不是指灯光,也不是任何正常意义上的光亮,而是那种很久都没有的鲜明与色彩。原本乏味而单调的物件,对比过去还算正常时的观感,出现了一些绚丽的感觉,就好似用上了渲染,太过光鲜亮丽而显得有些不真实。

    原本只有特定的事物才会有这种鲜明的感觉,甚至于在同一件事物上,这种鲜明的感觉也很少有一直持续的。在马恩的记忆里,这类散发着持续性光彩的事物极为罕见,最独特的例子自然是平日里相处欢愉的广田小姐。可现在,这些东西到处都是。

    桌椅,柜子,瓷砖,木制品,沙发,电视……这些习以为常的家具,都在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让马恩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吞进了伪装成房子的某种怪物的肚子里,而眼前这些平日在用,习以为常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妖魔鬼怪幻化而成。

    他的神经好似在尖叫,他的本能在悸动,他觉得自己无处可藏,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这些光鲜亮丽而失真的日常用品,随时都有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在逻辑上,这些日常所需之物看似安全的,也没多少人会觉得它们是危险的,可在理论上,它们确实会给人们带来危险,只是人们习惯性忽略了这些危险,而现在,马恩再一次注意到了。

    不,不仅仅是注意到了,而是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这让马恩觉得,自己正在这些事物的危险性产生一种可怕的过度意识。

    哪怕只是走路也会摔倒,哪怕只是喝水也会呛到,这些过度的意识,让马恩突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而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自己哪怕是迈出一步,也是危险的——危险无处不在,那些明明是小概率才会发生的事情,在这异常的敏感中,变得无法忽视。

    马恩有一种被困住了的感觉,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变得有些疲惫。

    ——明明还什么都没做。

    ——明明只是呆在家里。

    ——连敌人都没有出现。

    ——时间过去多久了?才不到二十分钟……

    这是马恩从未有过的可怕体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无法逃离这种过度的意识,因为,他开始觉得连“空气”和“呼吸”都是危险的,哪怕自己在呼吸空气的时候,实际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既荒谬又恐惧。

    在“邮局”培养出来的意志,日复一日的锤炼而巩固的思维,在诡异离奇的事件中学到的经验,全都无助于让他摆脱这种困境。

    马恩离开沙发,他发现自己每走一步,心脏都在急促跳动,每一个动作都好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剧烈的消耗,莫过于对抗那莫名而生的,无处不在的危机感与恐惧感。

    真的是每个深入“旋律”的人,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吗?马恩现在反而有点不太相信了。

    但是,反过来想想,如果每个深入“旋律”的人,都必须承担这种煎熬,那么,这些人变得疯狂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一旦能够在这种无处不在的恐惧中,恢复正常的思维能力与行动能力,那他们的意志变得异于常人也是显而易见的情况。

    对一般人而言,这种无处不在的意识上的折磨,定然是痛苦的。然而,马恩发现自己并没有如理论上那么痛苦,恐惧是油然而生的,精神和身体的反应有些迟钝,但也就仅此而已罢了。

    当连“呼吸空气”都让人觉得危险时,马恩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太在意。

    他觉得,或许是因为周遭这些事物的异常光鲜,反而让他有了心理准备——既然这些鲜活的事物都是异常的征兆,那么,在异常的范围中,无论出现多么古怪的状况,都不值得惊讶吧。

    马恩觉得,先期的感觉很强烈,是因为自己确实一直都在留意这些变化,然而,这些感官上的异常,到了如今的程度,似乎就没有继续增强了。周遭的事物都是危险的,但是,也仅此而已。

    马恩来到厨房,这里有危险的刀具,但他没有觉得,这种危险意识并没有超出正常的理论,没有体现出异常而离奇的危险性。所有刀具的危险,都是在逻辑中的,都是在自己所知的风险意识范围内的。

    马恩抓起一把菜刀,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菜板上,一刀剁下——他感受着自己的恐惧,发现这种恐惧感并不陌生,他很小的时候,也同样害怕“切到手指”,虽然长大后就已经不在意了,但现在这种恐惧感又再度从记忆里浮现出来。

    然而,这种正常的恐惧,并没有让他犹豫,没有让他的动作变形,也没有让他真的切到手指。

    马恩意识这一点后,他环顾周遭这些拥有着光亮与色彩的物件,不再为之困惑,手脚也好似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不过,如果不进行这种程度的测试,恐怕恐惧感会一直放大下去,很可能有人害怕到连“试试”都不敢吧。

    ——这就是深入“旋律”的开始吗?

    马恩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吉他手的警告,深入“旋律”的人会变成疯子。他觉得,换做是普通人,一定会有人连这第一步都无法跨越,直接在过度的危险意识中丧失理智吧。

    不过,对马恩来说,这种错谬的感官意识已经无法困扰他了。正因为有这样的刺激,他发现自己在这期间,竟然忽视了脑海中“旋律”的存在。那原本难以控制的冲动意识,竟然已经无法在影响自己的思维和行动了。

    是时候了。马恩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打开灯光,对着镜子梳理好发型,穿上一成不变的衣物。当他系紧深红色的领带,戴上那顶深红色的帽子,提起黑伞,脑海中“旋律”的节奏让他觉得自己就好似在刀尖跳舞——可这同样不是陌生的感觉,在“邮局”工作的时候,不可避免要经历一些事情,出现同样的感觉。

    危险无处不在,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马恩理所当然地想着,理所当然地走出了门外。

    午夜回响里的公寓有着别样的气氛,让他觉得早已经是空屋的几个房间,好似都被某些东西填满了。他没有打开这些房间的大门,只是有这样的感觉。而一直有人住的一号房和二号房,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歇灯,他路过的时候,反而不觉得里边有人,仿佛这两个房间才是空屋。

    马恩坐进电梯的时候,那种发自本能的危险意识又在尖叫了,仿佛电梯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下去。马恩没有离开,直到电梯落定一楼,也没有任何坏事发生。过度的危险意识,在他的面前体现得一目了然,如今让他警惕的,不再是这种感觉本身,而是这种危险意识的混淆性。

    什么是过度的,什么是谨慎的,在马恩的感觉中,正变得模糊,而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马恩没有立刻去大街上,而是转入了公寓的后方,来到那个放置废弃杂物的院落里。这里让人感到危险的东西似乎比家里更多,感觉也更加糟糕。哪怕只是踩在松软肮脏的泥地上,那种坑洼不平的感觉也被放大了,每走一步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马恩再一次寻找安全屋,上一次他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么敏感而过度的危险意识,但也没有找到安全屋的入口。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到了那个通往安全屋的下水道入口。

    无论在四号房里,还是出来公寓的一路上,马恩眼中所能见到的事物,都表现出了异常的鲜明和色彩。然而,只有这个井盖,仍旧如平日里那般单调而无趣,在一众光鲜而危险的事物之中,反而显得异常。

    当马恩抓起井盖时,就看到了下方深邃而黑暗的管道。哪怕这里还不是真正的安全屋,他也再度感受到了那令人安心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