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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古老源流

    马恩再次恢复感知的时候,光线在发生奇特的变化,宛如有一道道闪光在眼皮底下晃过,又好似一道道悬臂在黑暗中搅拌,星星点点的光如萤火虫般飞舞起来,继而又化作数不清的流星坠落,一些巨大而隐晦的轮廓就如同星球的一角。

    马恩的意识在转动,他的感知已经麻痹,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自我意识在这浑蒙的黑暗中游荡,但他当然知道,这个“宇宙”是虚假的,仅仅是一种视觉现象,就如同一个人闭上了眼睛,但光亮穿透了眼皮,没有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一切的幻觉只是记忆碎片从水底浮现,旋转,碰撞,最终形成了光怪陆离的想象。而他从中得到的平静与安宁却不是错觉,没有“旋律”,没有由那怪诞离奇之事物诱发的不安、焦躁和恐惧,就如同疲惫了一天后浸泡在温泉中,又突然跳出温泉,冲向雪花纷飞的暗夜,一阵寒颤后又跳入温泉之中——啊,他知道这是因何而生的错觉了。他想,也许就是那古怪的如水银般的冷暖二气吧。

    有一个更加形象而古老的称呼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阴阳。

    这些错觉让马恩觉得自己的感知正在逐渐恢复,那不是一种直接可以确定的结果,而仅仅是一种缓慢的过程。来自祖国的古老词汇拥有奇妙而复杂的意义,而这意义仿佛正契合了此时所产生的种种错觉,想象与认知。马恩找不到比“阴阳”更贴切的描述了,哪怕他至今都无法勘透“阴阳”这个古老词汇所涵盖的所有意义。

    马恩只是觉得,过去自己用来描述自体内这些异常状态的词汇是如此的简陋与土气,并且也惊讶于自己竟然没能从一开始就想到“阴阳”这个词汇。同时,他也不难猜测,或许是过去那些时候,自己的潜意识并不希望用这个词汇去描述自体内部异常状态吧。

    “阴阳”这一词汇所表达的意义太过深邃,在祖国的哲学与民俗文化中,占据了太过广博而沉重的份量。提起“阴阳”,就不免让人联想起种种形而上的古老杂说,而在他的祖国,几乎所有想象中的光怪陆离,都无法逃脱这个词汇所试图表达的本质。

    ——阴阳二气……清浊沉浮……二元本质……

    马恩的思维就好似蒙蒙的雾气,在这安宁的宇宙幻觉中扩散,他觉得自己就好似以另一种无形无貌的方式存在于这里。在仅存意识与思维的黑暗中,在所有形态都消失的世界里,他一直认为是超越常识的怪诞离奇,反而正在贴合常识的描述——这些常识,是他自出生起就受到的祖国文化的熏陶,是古老的形而上的哲学,是几经现代科学冲击却从未崩溃的民俗。

    经历了数千年时光的洗礼,跨越了时代的变迁,古老的力量与认知浸透了人们的血脉,由此一代代传承下来。与之相比,日岛那些同样存在了数百上千年的怪诞离奇之事物反而显得年幼。

    而仅从传说的角度来看,马恩也同样意识到了,自己在日岛所遭遇到的,那些“传闻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古老事物,其实并不比来自祖国文化的传说常识显得更加古老。同样是“传闻”,同样是“传说”,同样是“不可考据”,马恩祖国文化所保留的这些形而上的哲学同样存在于“人类诞生之前”的神话时代。

    祖国人民的想象力,将之存在的基础延伸到了所谓的宇宙洪荒的鸿蒙之初。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幻想,是“无法证明的怪谈杂闻”,但无论是马恩所知道的结缘神,还是在海边小镇遭遇的怪物,乃至于如今的远方之音,其来历不也出自“无法证明的怪谈杂闻”吗?不也看起来就是狂人的幻想吗?

    马恩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觉得,自己过去视为常识的东西,是如此的超越常识,不可深究。那古老的怪异的传说,早已扎根在十多亿人的心中,倘若这也是一种存在形式,这也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其必然也是怪诞离奇的,只是,大家早就将这怪诞离奇视为常识,视为了自己不可缺乏的一部分,视为自我的根本之一。

    ——古老的力量,必然源于古老的源头,古老的源头倘若是存在的,其自然也能称之为“古老者”。用他国的词汇来转述,正是:

    ——theelder。

    马恩不断发散的思绪和畅想陡然间收缩,巨大的闪光似乎从正面撞来,将他彻底吞没。他觉得自己好似被一股沛然的力量吹飞了,他的灵魂被这力量推入了身体,便也就在这一瞬间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不需要任何适应,不需要任何恢复,所有的感知在霎时间恢复正常。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仿佛在这一刻,他才能喘过气来。他觉得自己好似刚刚从一个混沌的梦中清醒,明明知道自己的意识在这场梦中没有休眠,明明知道自己想到了许多东西,可却再也找不到具体的脉络和详细的内容。

    只有两个深刻的词汇,烙印在他的脑海中:阴阳,古老者。

    无论哪一个词,都无比的沉重,都充满了怪诞离奇的感觉。马恩不禁打了个激灵,也不顾检查自己的身体状态,迅速抓起笔,将这两个词以及所能捕捉到的灵感,一笔一划记录在纸张上。在落笔流畅的时候,他的思维也是流畅的,所写下的文字也仿佛自有道理,句句通畅,可这个状态保持不久,他很快就卡壳了,有一些呼之欲出却又无法展现的东西,让他感到郁结,让他感到烦躁,让他抓头挠耳都无从落笔,最终只能跳过这一部分。

    当他放下笔,重新审视自己所写下的东西时,他愕然发现,之前他认为有道理,有逻辑,语句通常的字句却是毫无道理的狂想,是狗屁不通的理论,犹如疯子一般毫无逻辑。而一些跳过的内容,显得前后内容前言不搭后语,通篇支离破碎。什么“阴阳”,什么“古老者”,这些看似有意义的词,显得幼稚又不搭调,倘若真对自己的朋友正经讲述,必然会被嘲笑一番。

    马恩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是发了什么疯,他颓然将笔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他什么都不再去想,那反复无常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他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是多么的情绪化,神经质,而这正是他一直想要避免的。

    “旋律”让他陷入挣扎中,镇定剂让他陷入狂想中,镇定剂的效果结束后,他仍旧异常亢奋,有些歇斯底里。直到现在,他才渐渐冷却下来。

    马恩觉得,看似有效的镇定剂,其实也并不那么有效。

    ——不过,暂且算是躲过了一次失控的危险。

    马恩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注射器,放回桌子上,将那写满疯言疯语的本子合上。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继续看自己写下的东西了。

    又过了好一阵,马恩才逐渐恢复到《七转洞玄秘录》带来的苍白无趣的状态中。这种过去一直被他视为“副作用”的状态,在此时此刻却让他觉得异常珍贵,甚至让他觉得,只有保持这个状态才是正常的,是正确的,是可以接受的。

    反而,适才的歇斯底里只会让他产生强烈的抗拒与恐惧。

    马恩有些疲倦了,他点燃香烟,再次直起身体,正准备做一些习题,却突然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好似有什么在身后,那东西一直都在身后,默默地盯着自己。

    他用力转过头,颈椎好似咯吱作响。他看到了门边的身影。

    与此同时,它说话了:“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喊你好几次了。”

    不,是她,不是它。马恩眨了眨眼睛,确认那是人的身影,是自己熟悉的身边人。

    是广田小姐。

    马恩只觉得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但他仍旧面色平静,顿了顿,说到:“我正在思考下一本小说该怎么写呢,雅美。”

    广田小姐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可之前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仍旧停留在马恩的皮肤上,他可以看到自己手臂的毛都竖了起来。此时倒是没有这般感觉了,可鸡皮疙瘩也没有立刻消退。

    广田小姐似乎只套了一件围裙,手中拿着饭勺,他一度以为那是别的东西,但那真的只是木制的饭勺罢了。在家里若是温度合适,她通常穿得不多。轻薄的围裙贴着她的身体曲线,随着她走过来,轻微晃荡。美丽的未婚妻陪伴了马恩一年,在这一年里,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好似已经没有秘密,但马恩知道,秘密一直都存在。

    “真是辛苦了,亲爱的。”广田小姐依偎到马恩的怀抱中,双手环着他的颈脖,吐息如兰,她的身上总是隐约有一种奇妙的香气。有人说女性的体香其实就是香波和香水的气味,是男人体内激素所产生的错觉,但马恩更相信,在广田小姐身上,在这些因素的掩盖下,还有别的气味。

    这种气味在平日里并不会让他产生额外的不好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却偏偏让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希望这是自己的错觉。

    “也没什么辛苦的,我也挺喜欢写小说。”马恩一如既往地温和,抱住广田小姐温润的身躯,岔开话题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太投入了,什么都没听到。”

    “回来好一阵了,晚饭都做好了。我知道你在书房里,就没来打扰,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广田小姐一边说着,轻轻吻在马恩的嘴角,又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当然,小说也不是一日可以写好的。”马恩说。

    “有了什么灵感吗?”广田小姐站起来,一脸喜色地问到。

    “嗯,今天见了一些朋友,他们给我了一些想法。”马恩也略显兴奋地说:“虽然还不好下笔,但腹稿快出来了。我觉得,把我们的婚礼写进小说里,不是很有纪念意义吗?”

    “那简直是太赞了!亲爱的,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大文豪!”广田小姐似乎没有料到,满是惊喜,似乎深受感动,又抱住马恩深深吻了数下,“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了。如果新的小说能够出版,让大家都能看到我们的婚礼,那就真是太浪漫了。”

    这是很浪漫的事情吗?马恩不太能理解广田小姐的浪漫,他自认不是浪漫中人,但他如常所做的一些事情,往往会被广田小姐认为是浪漫的事情。他自己反倒没有相同的感觉。

    “先不说这些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马恩学着电视剧演的公主抱,将广田小姐横抱在怀,顿时听到她的惊呼和嬉笑,“今天忙了一整天,现在就是有一头牛,我也吃得下。”

    “今天的菜全是你喜欢的。”广田小姐挥舞着饭勺说到。马恩一直都不怎么挑食,自从结缘神事件后,饭菜也普遍吃不出什么滋味来,但广田小姐做的饭菜却不一样,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习惯了,最容易下嘴,也很容易带来满足感。而且,他也觉得,广田小姐越来越擅长烹饪了。

    马恩抱着广田小姐来到餐桌前。天色也已经彻底阴暗下来,客厅的灯没有打开,但桌子上却点了蜡烛,精致的摆盘就好似高档饭店一般,高脚杯反射着烛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桌子一侧还摆着插花,色泽新鲜,湿漉漉的,还能看到水珠,似乎刚浇灌过。广田小姐还准备了一瓶红酒,包装看起来挺昂贵。

    或许对别人家,只在特别的时候才会这么精心准备,但在马恩家,广田小姐似乎很钟情这一套,只要有时间准备,时不时就会来一次。马恩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类似的情节,但如今也见怪不怪了。

    马恩放下广田小姐,一如既往地帮她拉开椅子,才坐在对面,开了红酒,给自己和广田小姐各自倒了一杯。

    “雅美,我之前提到过,我有朋友是音乐人,可以让他为我们准备一些小惊喜,他已经答应了。”马恩举杯和广田小姐碰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说:“不过,领事馆的张先生和我提了一下,大陆那边有点麻烦,婚礼的规模可能要缩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