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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阴阳师

    佐井久之跪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中,眼睛直勾勾盯着墙壁上的时钟。他身后的墙壁洁白,却用墨汁大笔书写了狂放的古文字,笔划飞扬,字态扭曲,若非有古文和书法的高深造诣,几乎看不出是什么字来,如被人当作是某种符号也是情有可原。

    秒针一格格跳动,细微的声响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这声音就好似一个个音符,镶嵌到他脑海中的“旋律”,让那莫名的“旋律”出现难以言喻的变化。他从晚餐之后就一直呆在这个房间里,维持这样的姿势,聆听时钟的声音,在他的想象中,“旋律”就如同沙漏中,每一个音符就如同沙子,细细绵绵,从一端到另一端,又翻转过来,重复掉落的过程。

    他的“旋律”有明显的首尾,却又彼此呼应,循环往复。他接触过不少午夜回响行走者,聆听过他们的“旋律”,但他仍旧为自己的“旋律”之独特而自傲。

    独特的“旋律”带来了独特的力量,和大多数午夜回响行走者的“旋律”更多偏向破坏力不同,他的“旋律”所产生的奇妙力量并不具备直接的破坏力,也不会直接让人产生幻觉,可是,所谓的“时间”一词,本就有独具一格的意义,无论是在人类的常识还是想象中,都天然具备高深莫测的感觉。

    因此,佐井久之从来都不羡慕他人。哪怕在早上的临时集会中,见到了两个应用“旋律”力量的天才,他也仍旧认为,自己拥有吉他手和键盘手追之不及的潜力。

    文京区的事态压抑而微妙,但他一点都不慌张。无论警视正和那位马恩先生暗示了什么,他也不放在心上。上边要他来文京区,他就来文京区,让他解决事件,他就解决事件,他有自己的计划和想法,但也并不是很执着,即便马恩等人的行动对他的计划产生了一定的干扰,他有点在意,但也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他一心一意相信自己,一心一意投入到自己的“旋律”中。在他看来,没有自己的“旋律”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如同过去一样。他是一个二级调查员,没有人知道在他晋升的事件中,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踩到了狗屎运,捡了他人的功劳,他也不屑去便捷。

    对佐井久之来说,每一天的“修炼”是最为重要的事情。而他的“修炼”,便是此时他在做的事情,从静坐入手,借助有形的时钟物件和时间文化,以“旋律”为途径,挖掘“时间”这一概念的奥妙。

    这是他从一些大陆流传过来的古籍中淘出的修炼法,借用古籍里的称呼,便是“借假修真”。在没有接触“旋律”,没有触碰到这些怪诞奇诡的事物前,他对本国和他国文化中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嗤之以鼻,视之为糟粕,就连本国的宗教都不相信,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当然,为了加入皇党,他还是在宗教信仰方面伪装了一下。不过,凡事都有一个转折点,当他在那一天遇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便开始相信,神话故事并非完全虚假。

    若非是相当投入到搜索与研究中,他也无法意识到大陆流传过来的古籍中竟然隐藏着秘密,而这些秘密需要人们意识到,相信并拥有了某些力量,才能将之运用起来。

    他以个人的见识经历,以自身的“旋律”为基础,将奇妙的力量划分出初步的等阶。他相信,自己的逻辑与归纳,将会成为他踏入高等层次的巨大助力。当他人为那些看起来神秘莫测的事物而惊呼时,他只是暗地里嘲笑:无知的凡人。

    无论是通过“旋律”还是其他什么途径,初步获得了某种奇妙的力量,这一开端,他称为“道种”。有了“道种”,就可以进行“修行”,不断积累见识,不断琢磨技巧,不断思考道路,不断壮大自身。而要将这一系列的行为归纳成一个自我的体系,多加注意民俗传说与文化古籍是十分有必要的,古人已经探索并掌握了一些秘密,并将秘密藏于其中。

    要破解隐藏在各国文化哲学中的秘密,必须拥有丰厚的学识。佐井久之从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好学之人,长大后也只是进入了三流院校,但自从他得到了自定义的“道种”,走上了他所认为的“道途”后,他便焕发出有生以来最强烈的热情,投入到学习之中。目前为止,他自学了三十七种拥有悠久历史的语言,其中十种能够流畅读写,其余二十七种也能够凑合着解读,总共参加过七次实地考古,是翻译界的业余作者——当他回过头来,都为自己所取得成就感到震惊,他认为,步入“道途”激活了他的潜力,那些神秘的力量正以一种高速的,潜移默化的方式改变自己。

    佐井久之认为这是好事。哪怕他早就得知“旋律”伴随着厄运与灾祸,也仍旧如此认为。他很崇拜一位大陆古人,其在某本古籍中写道:朝闻道,夕可死。他认为,这句话正是自己最真实的写照。

    他脑海中的“旋律”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的,当他不断学习,不断思考,以“借假修真”的方式将某些精神性的东西加入到“旋律”中,“旋律”就渐渐发生了改变。他笃信大陆古籍所言的“顺其自然,天意感发”,并没有强求“旋律”应该是何种模样,但“旋律”依旧成为了他最满意的模样。

    越是感受“旋律”的变化,佐井久之越是崇拜大陆的古人。在他寻找,研习并归纳总结各国古文化的过程中,他认为大陆的古文化有着与众不同的优越性。尽管其他国家的古文化也有精髓所在,仅以文化而言,并不能单纯分其高下,但他自诞生起,所居所处,都在大陆古文化的圈子里,对大陆古文化有着别样的敏感。因此,他才以大陆古文化为主体,创立出自己的修行理念。

    佐井久之一直认为,有意识的,有系统的,有理性和逻辑地去挖掘“旋律”力量之人很少,而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大多数午夜回响行走者,要不是畏惧这神秘莫测的力量,要不就是怀有逃避的心理,亦或者是得过且过,再不然就是没有找对途径。

    而少部分堪称老手的午夜回响行走者,将这神秘的力量视为“超能力”,仅以本能的方式,用不成体系的思维和偶发的灵感去开发使用技巧,虽然确实能走到比其他大多数人更远的地方,但对佐井久之而言,仍旧太过粗糙,没能抓住其中的真髓。

    佐井久之一直在思考,“旋律”的本质是什么,尽管他至今为止仍旧只是猜测,但他已然肯定,“旋律”所产生的力量绝对不能和常识中的“超能力”等同。而他的“修行理念”才更完美地从某种形而上的角度,诠释了“旋律”的奥妙。

    大陆古籍中流传着“成仙”的概念,而日岛也在大陆古文化的覆盖圈内,但在日岛,“神明”的概念可比“仙人”的概念更流行。日岛文化更崇尚血脉论,讲究“神明的血脉”。以人之身,通过修行成为“仙人”的概念,在日岛并非主流。然而,佐井久之本来就没宗教信仰,自成一体,自我自在的“成仙”概念,就如同强磁铁般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佐井久之相信,以“旋律”所产生的“道种”为基础,通过修行法进行自我升华是完全可行的。

    大陆古籍提到的仙人之法,讲究三千大道,俱能成就,而“时间”无疑就是“三千大道”之一。佐井久之如今的人生目标就是大陆古籍中描述的“仙人”,而“时间”就是他的道途。其余种种,诸如成为调查员,接触种种神秘事件,不过是旁支末节,是辅助修行的手段。

    佐井久之聆听着“旋律”,心中无悲无喜,平静如一潭死水。秒针一格格跳过,当所有指针汇聚在午夜零时的时候,就如同有一粒无形的石子落水潭,一圈涟漪荡漾开来。在佐井久之的脑海中,如倒影般的景状徐徐展开,须臾间便倒转。倒影宛如变成了真实。

    佐井久之很难描述这景状究竟是何种模样,但他却有一种冥冥的感觉,知晓这景状的意义。他缓缓睁开眼睛,不悲不喜,知道自己所在之处已经不再是正常的世界,而是诡秘莫测的午夜回响。

    这种情况他早已经习惯,午夜回响进出多次之后,就已经很少会让他如第一次所见那般惊愕了。越是修行,他在午夜回响中能见到的东西越多,午夜回响也越是危险。但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初入午夜回响,人们总是孤独的,可一旦修行有成,午夜回响的另一面就会向其敞开,让进入其中的人们知道,自己绝非是孤独的。

    然而,佐井久之十分清楚,在午夜回响里,那份寂寞与孤独或许并非坏事,热闹的地方,热情的人们,往往不怀好意。

    佐井久之站起身,以虔诚的肢体仪式完成自己的修行法的最后一步。在这个本该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他已经看到了诸多奇妙的花纹,以及如同幽灵鬼物般的东西,这些不断游动,扩散,发出低沉呼啸的事物,让这个房间既显得奇幻,又让人莫名感到心悸。

    那些如透明,如轻烟般的东西倏然穿过佐井久之身边,佐井久之没有理会,他没少对这些事物的来历进行过观察,但他从未找到它们出现的痕迹。它们似乎一直存在于这里,存在于常人不可见的视界之中。如果没有深入午夜回响到一定程度,就无法看到它们。

    如今,佐井久之已经看得十分清晰了。他还可以听到,嗅到,通过肌肤感觉到,甚至能够触碰到。他知道,只要自己保持镇定的心神,自己对它们而言就如同石头般无害。而一旦自己产生过大的情绪波动,它们会如同鲨鱼般闻血而来,那才是糟糕的情况。

    佐井久之推开被“小鬼”抓住的房门,这些“小鬼”是他对这些可以防范的古怪事物的统称,因为他之所见,这些古怪事物的某些特征往往近似古籍中所描述的那些鬼怪。当然,不全是大陆古籍中的描述,各国的古籍神话中描述过的可怕而异常的东西,都能够在这些古怪事物上找到类似的特征。这些“小鬼”是不断变化的,若隐若现的,很难分清其中某一个是先前自己看到的那一个,而它们正如同鬼怪的大杂烩。

    在佐井久之所见到的午夜回响中,文京区早已经成为了百鬼夜行的都市,四处散发出鬼吃人的恶臭。一如日岛古籍所讲述的妖魔与人类混居的鬼怪异世。在他最熟悉的本国文化传说中,有一个被后世之人称为“大阴阳师”的古人,操纵妖魔鬼怪,肃正了那个妖魔与人类混居的年代,并留下了一本名为《占事略决》的古籍,流传至今。

    若要以本国的某个人物为比照,佐井久之自认当可以成为如此这般的人物。不过,他也研究过《占事略决》,仍旧认为大陆的某些古籍更胜一筹,那是一种修行概念与意境上的高度与胜负。同样如前所言,如果仅仅是以常识中文化遗产的意义来参照,《占事略决》本身并不逊色。

    抓住门扉的“小鬼”意识到了什么,骚动起来,向佐井久之扑来,却在他的低吟中烟消云散,宛如一场梦幻。而后,更多的“小鬼”在佐井久之身后浮现。这时,佐井久之已经跨出大门,随手将门阖上,在放开手之前,他再度低吟,早已存在于门扉上的奇妙而凌乱的花纹便随之扭曲,转动,构成了新的整体。

    门扉被门后之物撞得砰砰作响,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出来。佐井久之面不改色,在同样已经异化的客厅里漫步。他身上的衣物在变形,变得宽大,形如古装袍服,典雅端庄,洁白中带着淡红与樱花,头发也在伸展,如有灵性般自行盘旋脑后,扎出发髻。

    他曾对马恩等人说,他小时候吹大号,这不是谎言。但他如今已经不吹大号了,一根风雅的竹笛从袖管中滑落,持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