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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解药

    矗立在夜色中的高档公寓直到午夜依旧有灯光透出,警视正身穿粉红底色,猫头图案的睡衣,在书桌前伏案疾书,半晌后,他停下笔,将写好的文件装袋,塞入一旁的公文包中。他走到窗前,点燃了一根香烟,俯瞰灯火不歇的大都会之景,脸色凝重而又有些迟疑。

    这天早上他经历了相当惊险的一幕,尽管笃信家人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新调任过来的佐井久之也说明,敌人出现在他的住家附近并非被敌人盯上,而是一次偶然。但如今文京区的危情扑朔迷离,根本无从判断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动。假设敌人将手伸向他这样的警界高层,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

    妻子和孩子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并不知晓围绕在身周的危险,而警视正也还没有告诉他们这些事情,因为事态暂且还未明了。他是家里的撑天柱,一旦自己表现得太过敏感紧张,也势必会让家人惶恐不安。在这和平富足的日子里,他不希望妻子和孩子承受太大的压力。

    ——即便如此,也必须有所行动。

    让警视正庆幸的是,自己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些危险。他知晓自己需要肩负何种重大的使命与责任,也不曾推卸过责任。当年他怀着一腔热血加入警局,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当初引领他的老大哥已经退休了,留给他的谏言便是:不忘初衷。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逃避。既不能因为私人的原因而罔顾社会责任,也不能因为公事而忽略了家庭。身为警务人员,他看过太多案情,正是这些案情让他知晓,自己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的令人羡慕,又是多么的幸福。他很珍惜这份幸福,为了这份幸福,他甘愿绞劲脑汁,去直面走钢丝般的压力。

    他所面对的压力和普通人不一样,有的来自于犯人,有的来自于政治,有的简单粗暴,有的复杂而深刻。自从和那位从大陆过来的马恩先生搭上关系后,他的肩膀上又压了一份担子。想要八面玲珑而又恰到好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和上一次波及整个东京地区的大事件一样,这一次的事件同样带给他一些不好的预感和影响。他不得不走上前台,和几个素不相识的怪人组队,可以信任的人勉强只有两个:佐井久之和马恩。可需要面对的敌人,可能是一大群。

    警视正已经好几次谨慎的审视自己在早上的行为与决定,他必须在他人的建议和自己的想法中做一个平衡。哪怕是一步之差,都会酿成大错,哪怕案情告破,政治生涯也会被迫告一段落,对家人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尽管在面对马恩等人时,自己表现得谨慎而轻松,如游刃有余,但实际上,他在背后做的事情要比他当面说的更多。仅仅是下午到傍晚,就走访了四户人家,打了十几通电话——一方面,他不如马恩等人那般有奇奇怪怪的能力,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社会能量去做事,他的工作本就如此。另一方面,敌人是如此的诡异,他不得不做最坏的考量,准备好退路。

    无论是佐井久之的建议,还是马恩的建议,在他看来都相当中肯。在面对自己力所不及的问题时,他更愿意接受专家的意见,而不是自己一头**做决定。不过,以他的身份和立场,要和领事馆的那位张先生打交道,并不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毕竟,这不是公事上的磋商,而是私人性质的委托。

    他十分清楚,在自己的权力圈子内,有多少人在紧盯着自己的过失。哪怕自觉得不是过失的地方,也会授人口舌。哪怕大家都自称是红党,可是,在日岛这个国家,地缘政治可是相当严重的。有的时候,与他国红党有太多的私交,反而比与国内皇党接触更加致命。每当出事的时候,大家都会遗憾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以体谅”,但从结果来看,却从未真正体谅过。

    警视正不能忽视自己的家人受到的威胁,他能用来思考的时间不多,他必须在天明之前就做出决定,每拖延一天,自己的家人就越是危险。无论日岛对警方高层的家人安全保障措施有多完善,都必然有一个极限,而这一次的危险来自于那些匪夷所思的状况,他无法判断事态何时会触及这个极限——毋宁说,这种未知才是更令人恐惧担忧的。

    他已经准备好面见大陆领事馆的张先生了。可那位张先生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对方明面上不会干涉日岛的政治,可背地里的手段却不少,就警视正所知,有不少在文京区工作的人都被他抓到了把柄,亦或者被其挑拨。警视正来到文京区后,一直很谨慎地对待这位政治毒蛇,但这一次为了家人的安危,他不得不和对方谈谈。

    正因为自己有过这样的亲身经历,所以,警视正也不禁会想,过去来文京区工作的那些前辈,是不是也同样面临过类似自己这般的处境呢?

    就警视正的了解,过去有过某人,仅仅是和那位张先生见个面,扯扯家常,这个行为就被对方利用了,最终引发一系列的混乱,导致此人下台。整个过程在事后看来十分荒谬,觉得人性之愚昧,简直就是猪油蒙心。如今再重新回顾一下,警视正就找到了一些疑点。

    可这样的实例哪怕只出现过一次,都会令人心生顾忌。

    面见如此敏锐而狠辣的张先生,自己该说什么话,做怎样的交易,都需要三思而行。

    如果说,这些来自于政治方面的压力,是事后要面对的。那么,和马恩等人的合作,就是如今要面对的,更加刻不容缓。如何在队伍里定位,自己应该出力多少,才能够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同时,给予队伍更大的帮助,以顺利解决这次案情,也是需要多加考量。

    旋律和午夜回响,是这次临时队伍集结时谈及最多的名词。警视正对这些名词背后的意义了解不多,基本上全是从队伍里听闻,但其表现出来的诡异和神奇却是明明白白展现于面前了。在此之前,警视正虽然也见过马恩的本事,以及去年那次事件里出现过的疑点,但却没有这一次那么深刻而直白。

    那些神奇的力量,要说他不羡慕,不向往,肯定是谎言,但在这类心理的背后,同样有着沉沉的戒心。仅从个人关系来说,他不熟悉佐井久之,但却熟悉马恩。对马恩提出的告诫与意见,他绝对不会忽视。

    马恩形容这类神秘力量就如同毒物的副作用,警视正一直铭记心中。他已经从自己的渠道拿到了一份“解药”,并再次证明了马恩的说法,政府不是对此一无所知,反而是深有研究。可是,服用“解药”,彻底远离这些匪夷所思的力量,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呢?警视正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诚然,身为普通人有身为普通人的好处,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同样可以为队伍贡献自己的力量。但是,又有多少男人能够完全不好奇这些古怪迷离,却又超乎常识的东西呢?

    那可是如同“超能力”一般的力量,警视正久违地唤醒了自己的年少幻想。而且,说不定只要跻身其中,就能够“一窥世界的真实,步入更进一步的台阶”——警视正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摇头,试图将这可怕却诱人的想法抛掷脑后了。他成熟而理性的大人社会观在发出警告,这个社会是通过常识运转的,接受非常识的东西有很大可能是祸非福,所谓“世界的真实”不过是无知的错觉,自己始终处于真实的世界中,可是,可是……

    ——如果真的如那年少的幻想一样呢?

    警视正既嘲笑自己竟还保留着孩子般的天真,又忍不住去想了又想。他一连抽了三支烟,才狠下决心,回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那份“解药”。

    “解药”能够停止“旋律”的作祟,这是递交人亲口说的,但也警告过他,“解药”只能服用一次,一旦服用第二次,就会成为“剧毒”。所以,只要服下“解药”,他这辈子最好和“旋律”绝缘。

    “解药”能够让他在一定时间内,取得对“旋律”的抗性,所以,在这次任务期间,不需要担心被“旋律”侵蚀。但也有可能在时效过后,再次被“旋律”侵蚀的可能,那时就不能再用解药了。

    而且,“解药”只有在接触“旋律”的初期才能使用,一旦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触“旋律”,而超过了这个时间段,“解药”就会失效。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次性的选择,而且只能针对这次案件。警视正在纠结中打开药瓶,将“解药”倒在手心。那是一粒圆滚滚的药丸,通体漆黑,靠近了嗅一嗅,立刻有一股刺鼻恶臭钻入鼻腔,将人生厌。要吃下这样的东西,首先在心理上就很抗拒。如果不是得知一些内情,大概会将之当成毒药吧。

    成份也是未知,警视正无法仅通过视觉和嗅觉,将这颗恶心玩意的成份和自己所知的东西联系起来。触感光滑油腻,也不是什么好感觉。越是检查,就越是难以下口。

    警视正抓着药丸来回走了几步,才抓起书桌上的水杯,迅速将药丸扔进嘴里,合水吞服下去。做完这简单的动作,如预料般,一股极度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鼻孔。警视正打了个喷嚏,鼻水和唾沫都飞溅出来了。

    警视正抽了好几张纸巾,可是,更加反胃又涌了上来,让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冲向厕所,干呕了好一阵,都没呕出什么东西。他不禁有些后悔,“旋律”会如何折磨人,他暂且不知,但这“解药”是如何折磨人,他已经尝到了。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幻觉,只觉得自己的内脏在发臭,臭气从五官七窍里溢出来,就好似在冒烟一样。他在镜子前瞧了瞧,一开始没看出什么,可下一刻却又觉得镜子里的人像在变形,尤其是面孔,说不出的古怪,可他无法否认,这张古怪的脸就是自己的脸。

    警视正很难描述这种古怪,五官位置和脸庞形象还是原样,可就是怎么看都不对劲。而且,看着看着,陡然间,镜子里的人像消失了。他吓了一跳,差点向后退了一步,他眨了眨眼睛,镜子里的人像又出现了。这一次,幻觉消失了,他再没感觉到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所有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在这之后都渐渐消失,只剩下一些心理作用,让人感到后怕和莫名的惶恐。警视正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紊乱,虽然他一直坚持锻炼和体检,身体没什么毛病,也没听说服用“解药”会出现这类现象,但这一阵的慌乱身不由己,让他有些担忧。他不愿意吵醒妻子,便在书房的沙发躺下来。

    当他闭上眼睛,似乎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噪音,一下子将他的睡意打消了。他睁开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寻找音源,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一种耳鸣现象。

    耳鸣越来越严重,就好似无数只虫子凑在耳边鸣叫,让他坐立不安,也无法入睡。他没有觉得心跳恢复正常,心律不齐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他想要站起来吃点药物,亦或者出门,去医院一趟,可还没撑起身体,立即感到一阵虚弱。

    他站不起来,所有的身体器官似乎都在叫嚣,给他一种处于危险边缘,几乎快要休克的感觉。他更加恐慌了,无论如何对自己说要镇定,实际都无法做到。这个身体不听使唤,恐惧也不由得理智,就如身体本能在说话,在讥笑,在嘲讽,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他甚至感到后悔,不应该吃下那份“解药”。他也不清楚这些不受控制的状况何时会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彻底丢失了时间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了一觉。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直透窗户而来,照在他的面颊上,有些刺眼。那如噩梦般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了,他全身上下如虚脱般,有一种“总算回到自己熟悉的世界”的轻松感。

    现在,他终于可以闭上眼睛,去做一个好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