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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逃离噩梦

    实验开始后仅仅三分钟,马恩的意识就已经陷入恍惚中。身体内外的不适已经无法单纯用“痛苦”来描述,他无法形容自己正在承受何种折磨,一开始有意识地保持沉默,不久后便连声音都无法发出。起初他拼命思考,转移这种折磨所带来的压力,但就连思考的能力都在消失——马恩在意识模糊的时候,由衷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仿佛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部分都在**,仿佛在自体内在的深处有一处炼狱,将他的自我囚禁其中焚烧炙烤。

    马恩试图回想六次流程的秘药所带来的痛苦,以痛苦的比较来维系自己的精神,但或许是已经服用过七次流程的秘药的缘故,六次流程的秘药所带来的痛苦也变得模糊了。另一方面,马恩也无法记录七次流程的秘药所带来的痛苦,他只知道那是一个超乎自己意识承受能力的强度。每一次服用七次流程的秘药,都会让他在主观感受到那种痛苦之前就已经昏迷,并直接进入结缘神的噩梦中,再度清醒后所感受到的,仅仅是后遗症的痛苦罢了。

    马恩从未想到,这一次特殊的“体检”,竟会让自己落入如此困境。巨大的恐惧感扑面而来,仿佛都化作实质的幻觉和幻听,在他那模糊的知觉中回荡。《七转洞玄秘录》产生的阴阳二气也无法让他得到半点安心感,反而,平日里多是表现出增益作用的奇异力量,此时仿佛也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内外交加的折磨与痛苦仿佛将时间都侵蚀了,似乎连一秒钟的时间都被切割成上百份,而他只能一格格地跳过。马恩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恐惧的浪潮一拥而上,顷刻间就摧毁了所有情绪的沙堡。

    在痛苦的折磨来到这个程度之前,马恩也在猜测容器外的疯狂科学家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仅仅只是检查身体,录入潜意识数据,应该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副作用。可是,他也清楚,自己只是一介蠢材,根本无从了解大脑袋的手段,也就无法判断此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状况。他也察觉到了,因为这痛苦的折磨,自己的念头也正朝负面的方向偏移,意图将浓浓的恶意泼洒到大脑袋的身上。然而,马恩尤其警惕这种思想。

    马恩不认为这是什么阴谋,而事实上,大脑袋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而求助于大脑袋,接受这次所谓的“体检”,也是他自己做下的决定——将如今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怪罪于大脑袋,是他无法忍受的心态。

    然而,无论主观上多么排斥,马恩的心理依旧在朝他不希望的方向偏转,那就像是身体本能的控诉,是意识深处不受控制的控诉。当马恩的意识模糊时,这种强烈的恶意和强烈的恐惧感就好似风助火势,将他推入了黑暗的深渊。

    在这黑暗的充满了恶意的深渊里,马恩觉得自己好似穿过了炼狱的火焰,好似在黑色的狂风中翻滚,又听到了无数哀嚎的声音。他拼命去感受“内在之眼”,希望这怪异的力量能够揭开这片黑暗恐惧的帷幕,抓住外边的一丝亮光。他犹记得,自己其实是躺在容器里的。

    然而,在他重新感受到内在之眼的存在前,一股强烈的寒冷与灼热便化作有形的巨浪从黑暗中涌来——马恩看到了这片巨浪的颜色,感受到了它的质地,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可这片巨浪充斥着一种可以感受却难以言喻的真实感,让他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它不是幻觉,而是怪诞离奇之事物。

    马恩的经历早已经告诉过他,幻觉中的怪诞和想象的离奇,与实质存在的怪诞离奇之事物,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

    在这澎湃而真切的巨浪面前,马恩陡然一阵激灵,就连意识都清醒了许多,可他只来及抬起自己的手——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了身躯,仿佛只是一片无形的独立的自我,在这黑暗中漂浮。

    迎面而来的巨浪顷刻间将他席卷。

    马恩心中的恐惧在第一时间,好似越过了某个界限,让他觉得自己支离破碎,可又在这支离破碎之中,有新的东西孕育、生长,眨眼之间就枝繁叶茂,将每一块碎片贯穿,并令这些碎片没有被这寒冷、炙热又恐怖的巨浪冲得七零八落。

    马恩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自我认知中,自己并没有消失,他仍旧可以认知到“我”的概念,可又觉得,作为一个整体的自我,已经发生了某些改变。有一些情况正在发生,可对这种情况的认知就好似萤火一样,从指缝间溜走了。

    马恩重重落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无法站起来,只能在地上翻滚。好不容易停下来,他也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是的,地上,他突然间就有了一个很清晰的概念。

    甚至于,在看清楚周遭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结缘神的噩梦,他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诡异的梦境。

    马恩觉得全身就像是散架了一样,可这种程度的痛苦比之前不知削弱了多少倍。他很清醒,就像是刚醒来就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右手正抓着一把黑伞。

    当他意识到自己正抓着黑伞时,就已经知道了这把黑伞就是大脑袋重新改造后的黑伞。并且,正如大脑袋所言,如本能般天然就知晓这把黑伞该如何使用。不需要去思考其原理,不需要去习惯,也不需要更多的磨合。

    马恩只是转动手腕,便有沉重如水银的阴阳二气灌入黑伞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流畅,仿佛这把黑伞就是一个有生命的蓄水池,拼命汲取着这异常的力量,以至于让马恩有一种错觉:这把黑伞是活着的。

    黑伞的触感愈来愈奇怪了,当马恩挥动它,有时会觉得,并非是自己在挥舞黑伞,而是黑伞带动了自己的手臂。他明明没有使用太多力气,可在黑伞挥动时,似乎可以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冲击,沿着挥动的方向扩散。

    阴云密布的天空隐隐传来闷雷的轰鸣,细雨靡靡,好似一层薄纱笼罩在视野的每一寸。然而,当马恩挥动黑伞的时候,雨幕便被吹开了。雨声和风声变得清晰,让马恩觉得,自己好似撕破了一层虚假的外膜,令周遭的景致更真切了。

    他的知觉所感受到的一切,都似乎在让这个结缘神的噩梦距离梦境更远了一些。

    从远方传来模糊的声音,星星点点的火炬如长龙般盘绕在山道上,马恩第一次觉得,那些祭祀结缘神的怪物们正在述说某种自己似乎可以理解的语言。但实际上,马恩仍旧不知道它们究竟在祷告些什么。

    ——撒呀、苏嘎、喀拉……

    这声音原本模糊而混乱,就好似无数的声音混淆在一起,如同黏糊糊的泥水,让人感到厌恶,可声音如今却有了一丝让人舒适的节奏。

    ——这也是旋律……

    马恩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他不禁去聆听,过去那令人作呕的排斥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不,不能说完全消失了,马恩只聆听了一阵,便再次产生了熟悉的不适感。猛然间,他为自己的不由自主感到恐惧。他十分清楚,如果自己不想成为那群怪物的一员,自己本就不应该太过投入其中。

    结缘神降临的通道被封印了,封印本身就是《七转洞玄秘录》,马恩一直都明白,或许自己永远都无法脱离这个结缘神的噩梦了。可也正因如此,才要更加警惕,他无法判断这个噩梦里的平衡究竟有多稳固,也许随时都有可能打破。

    当他陷入那诡异的祷告声中,就已经证明了“旋律”在结缘神噩梦中同样是存在的。而“旋律”似乎也不是多么独特的东西,在某种角度上更像是某些怪诞离奇之事物的共性表现。

    无论究竟有哪些因素在起作用,结缘神噩梦里的一些改变,都让马恩有一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撒呀、苏嘎、喀拉……

    伴随风雨声而来的祷告声,清晰而富有节奏,让马恩感到恐惧,却又无法不去聆听。这声音就好似渗入了他的骨髓,他的血管,在他的心跳声中,是脉搏跳动的节奏。

    马恩下意识转身就跑,向着远离那条火炬长龙的方向,拼了命地逃跑。虽然已经离那边很远了,但他仍旧觉得不够远,恐惧在背后追逐着他,无形的东西在背后追逐着他,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抓住。马恩不知道这感觉若是真的,若是自己被抓住,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跑到何处。

    总之,他只是一股脑地朝远离的方向疾驰。

    马恩从未了解结缘神的噩梦有多么广阔,还有多少未知的地方。每一次他来到这里,都没有前往太过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冥冥中的直觉给予他模糊的警告,让他本能地不要离开太远。然而,在此时,他只能前往更遥远的地方。

    马恩穿过森林,穿过山崖,穿过曾经杀死巨大蠕虫怪物的地方,可每当他转过头,仍旧可以看到远方上空,在错落的树冠之间,露出那个古怪建筑的一角。也同样可以看到那条缠绕在山脉中的火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从未远离过。

    马恩不得不停下脚步,在结缘神的噩梦里,他第一次在单纯的奔跑中感到疲惫。

    ——撒呀、苏嘎、喀拉……

    那可怕的声音又追上来了。

    马恩转过身,就看到阴云密布的天空被撕开了。他很确定,并不是狂风吹散了阴云,那道裂痕就像是天空的伤口。虽然没有清楚看到,却有一种清晰的感觉,某个巨大的长条状的软绵绵的东西,从那伤口中垂落。

    马恩觉得自己还算冷静,可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如此的光怪离奇。一瞬间,他再次抓住了熟悉的感觉:自己仍旧在梦里,这是梦境的光怪陆离。他终于想到了,自己该做什么,自己本应该早就想起来的。在这个噩梦里,他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感觉到的那么清醒。

    马恩将黑伞换了手拿着,右手掌里有一粒秘药。

    伴随着那“撒呀、苏嘎、喀拉……”的祷告声,马恩毫不犹豫地将秘药塞进嘴巴里。顷刻间,他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痛苦再次向马恩袭来,但这一次,痛苦已经变成了他熟悉的痛苦,七次流程的秘药所带来的副作用,正在驱散这古怪的“体检”所带来的异常。这熟悉的痛苦让他无比清醒,也让他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便确认了自己已经脱离结缘神的噩梦。

    容器的上方,如雪花般飞舞的光点正在消散,冰冷的雾气在翻滚,寒意钻入马恩的毛孔,又在他的体内变得灼热。源源不绝的灼热,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而这活力同样源源不绝。

    马恩抬起手,撑住容器边缘,将身体支起来。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向四周扩散的冷雾就好似得到了号令,一股脑地涌回来,凝聚成蚯蚓般粗细,一条条钻进他的鼻孔中。

    好不容易支起身体的喇叭罐子看到了冷雾中的怪状,不知从何而来的冷雾并不在他的计划中,而他也不清楚这阵冷雾究竟是什么。从棺材般的容器里坐起的人形朦朦胧胧,怪形怪状。它的喇叭发出阵阵怪音杂音,一度停摆的机械臂也手舞足蹈起来。

    大脑袋很兴奋,实验出现了预想外的状况,即便不否认是自己的失误,但也确实有一些意外,而它已经迫不及待去了解在意外中产生的新东西了。在它的控制下,地面出现多个风口,将一部分冷雾吸入,但更多的冷雾,它只能眼睁睁盯着,被那个疑似马恩的人形吸入体内。

    ——这口气真长呀。

    它不禁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