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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大同

    广田小姐对“神明”的解读不同于大多数日岛人,可既然在她看来,神明并不站在人类的立场上,那么,身为巫女去供奉神明又有什么意义呢?马恩不禁猜测,这可能就是广田小姐和鹫峰老师放弃巫女身份的原因之一。

    马恩曾经见过所谓的“结缘神”——尽管他无法看清结缘神的真貌——那不可直视的巨大压力,几乎让他精神崩溃。而根据已经死去的上岛公介所言,广田小姐就是结缘神的巫女,而这个信仰继承于她的故乡,尽管广田小姐自称已经放弃了巫女的身份,可上岛公介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并声称自己才是被巫女选中之人,而他话中的巫女无疑就是指广田小姐。

    之后,在结缘神事件中,邻居朋友也曾经说过“广田雅美不是广田雅美”,而广田小姐在整个结缘神事件当时,几乎处于失联状态,没有人清楚她究竟去了哪里。马恩则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隐藏的一些物事,猜测过她就是“烟雾怪脸”的培育者,上岛公介从她的手中得到了“烟雾怪脸”,并由此相信,自己就是被选中者。

    在结缘神事件里出现的“主祭”亦或者“主祭候选”,以及“巫女”,一共有两批人。松左卫门几乎可以被视为现任主祭,但其权限似乎发生了某些问题,根据事件中所披露出来的恩怨故事,马恩认为邻居朋友作为曾经的主祭候选,夺走了松左卫门这个现任主祭的部分权限,与这两位主祭相对应的巫女,叫做宫野明美。

    马恩没有见过宫野明美在世的样子,因为在结缘神事件爆发之前,宫野明美已经死去,从邻居朋友的疯言疯语来看,宫野明美是被松左卫门杀死的。马恩从自己得到的线索梳理过时间线:

    一开始,邻居朋友是结缘神的巫女宫野明美心仪的主祭人选,然而,松左卫门用了某些手段,在争夺主祭位置的神前仪式中杀死了宫野明美,并进一步杀死了邻居朋友,最终夺取了主祭之位,获得了控制信奉结缘神的那些怪物们的权限。

    即便松左卫门心思细腻,准备充分,杀伐果断,但邻居朋友可能早已经在被巫女宫野明美选中之时,其自身就已经发生了某种怪诞的变化;又或者是身为巫女的宫野明美在死亡前亦或者死亡后,利用身为巫女的力量帮助了自己心仪的邻居朋友。最终,邻居朋友得已死后复生。

    死后复生的邻居朋友不仅在身体和思维方面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异化,也因为其遭遇的特殊性,而将本应由松左卫门一人独享的主祭权限夺走了一部分。松左卫门的主祭权限不再完整,便也是之后一系列阴谋产生的原因之一。

    在主祭争夺战与结缘神事件这一时期,宫野明美身为巫女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可由始至终,马恩都未能见到宫野明美的真貌,因为宫野明美已经死亡,没有留下任何相貌凭证,与之相对的,马恩在结缘神噩梦中遇到过一个可怕而奇怪的小女孩,并且在诸多线索中,这个小女孩似乎就是宫野明美死后,其自身在结缘神噩梦中的体现。

    虽然可以假设小女孩的面貌,就是宫野明美童年时代的模样,但结缘神噩梦是如此的怪诞离奇,以至于让马恩始终无法肯定就是如此。

    在这一时期,松左卫门对信奉结缘神的怪物们的统治似乎已经到了某个极限,令其不得不行险一搏,执行某个仪式来维护自身,他的阴谋与仪式波及了整个日岛,重心也正是日岛的行政与经济中心“东京地区”,而最终核心则放在文京区。这便是结缘神事件的由来。

    而在同一时期,新一代的主祭候选出现了——至少上岛公介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潜伏在松左卫门的阴谋背后,意图完成新的神前仪式,并笃信广田小姐就是这一代的巫女。然而,尽管广田小姐确实继承了故乡的结缘神信仰,也有线索证明其制造过“烟雾怪脸”之类的怪物,更有邻居朋友对她有一种暧昧而警惕的态度,可其本人却在事后自称,自己早就已经不是巫女了。

    在这里,马恩所知晓的情况发生了矛盾。他无法将当事人召集起来进行对质,所有的当事人都是在自说自话,可究竟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渐渐变得扑朔迷离。

    在结缘神事件中出现的矛盾与谜团中,自称曾经是巫女,却又放弃了巫女身份的广田小姐无疑处于一个关键位置。可广田小姐究竟是什么人?乃至于其内在究竟是什么东西?马恩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个确凿的答案。

    当广田小姐述说自己对神明的理解时,马恩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嘲讽的情绪,她仿佛就只是在阐述一个定论。可是,正因为这样的态度,才让马恩感到奇怪。

    曾经是巫女,在放弃巫女身份之后仍旧坚持故乡的结缘神信仰,连婚姻都注重于神前仪式的广田小姐,究竟是站在怎样的立场述说神明的呢?她看起来并不在意用其它神社的神明进行神前仪式,那么她又是以何种态度来面对自己的信仰呢?

    马恩并不觉得广田小姐在“神明”和“人类”之间有倾向性,可是,信徒倾向于神明,人倾向于自身,本就是正常人不可避免的思维倾向。广田小姐已经在很多方面,表现出太多的不正常——那并非是身体上的异常,而更多表现在其内质之中,当然,马恩也不能否认,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雅美,你之所以放弃巫女的身份,是因为你对神明的理解吗?”马恩不由得问到:“你认为神明是这样对人类毫无用处的东西,所以不值得去供奉和信仰吗?”

    “不,我仍旧信仰结缘神哟。”广田小姐十分肯定地说,“虽然神明不会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但神明既然是存在的,那么就一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对人们产生影响。既然神明不在意人类如何看待它,那么,神明产生的影响也不会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但是,人们希望神明更加关注自己,保佑自己,以得利者的心态去渴望神明的赐予。所以,巫女才有存在的理由,人们也有供奉神明的理由。”

    “我觉得,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吧:虽然不清楚神明喜欢什么,也不知道神明在意什么,可是,自己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才行。”广田小姐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是那么的温和,又有一副如同在祷告般的虔诚,“所以,人们信仰和供奉神明,又跟神明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信仰和供奉与否,无论是否定神明还是认可神明,人都是在为自己而行动呀。”

    “嗯——”马恩沉吟了一会,没有去接过这话。广田小姐已经不是在说神明了,而是在讲述人类自身,可这个命题太大了,虽然很多人都会说,也喜欢说这个命题,但马恩自认愚钝,面对如此深奥的命题,他更觉得自己应该闭嘴。

    马恩是有想过的——哪个成年人不会思考呢,这是人类哲学的一部分人——可是,他只是想想罢了。在他看来,自己的认知和思考是如此浅薄,拾人牙慧,哪有对他人探讨的余地?

    “亲爱的,你有没有这么想过?将所有拟人化的神明,以及人类对自身社会性的思考统合起来。从宏观整体去看待人类,人类就像是一个神明呢。虽然在现代社会,人性的认知已经比过去更加丰富,也对人性的发展有所考量,从人道主义出发寻求人性的完善与完美,但是,人类整体相对于人类个体而言,是否真的具备人们所期待的秩序性呢?在对待个人的时候,是否真的倾向于一个完美的形象呢?”广田小姐这么问到。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眼睛在落往西山的阳光下闪亮闪亮,和她对视的时候,马恩在一瞬间产生了错觉,仿佛她身上散发着某种神圣的光辉。

    不过,马恩相信,这仅仅是自己的错觉罢了,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或许正是此时的话题,广田小姐背后的诡秘,加上氛围与情绪使然,才让自己产生这样的错觉——而这个错觉,正是证明了,自己仍旧是一个渺小的人类,仍旧被情感与错觉左右。

    在马恩看来,这不是坏事,自己依旧很正常。

    “这种说法倒是有点像巫女的样子了,雅美。”马恩的内心安定,表情平静,“无神论者很容易将人类物化,而有神论者则会将人类神化,对我来说,任何偏向性都是危险的。我不经常思考这个问题,也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我只是相信,在遥远的未来,人类自身一定能够找出最终答案。毕竟,我只是一个老师,一个兼职作家,描述幻想的故事是一回事,而科学研究又是另一回事,我不认为自己有谈论这个话题的本事。”

    “真是谨慎呢,亲爱的马恩先生。”广田小姐亲密地将身体朝马恩的怀里挤了挤,“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人类真正的样子,还会不会这么谨慎呢?我想,无论从神学的角度,还是从科学的角度,无论是从宏观的角度,还是从微观的角度,人们总有一天会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联系在一起,到了哪个时候,人就会变成真正的神明,人与人之间便再也没有隔阂,自己与他人以前所未有的程度紧密结合在一起,和其它的神明也会彼此理解。我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我相信,神明在推动那一天的早日到来。”

    虽然广田小姐的语气中充满了希望,情绪也很正面向上,可在马恩听来,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即便如此,广田小姐的说法也没有任何错误。没有隔阂,彼此理解,微观与宏观相结合,从全面的角度去认知自身与世界,这确实诸多人所期许的理想大同。

    人类期许一个理想大同的世界,是遥远的古代起,就已经拥有的惯性,而在时代的潮流中,这个理想也不容反驳。

    马恩只是紧紧搂住了广田小姐。阳光正释放出最后的璀璨,山的一侧是明亮的,但大片的阴影已经覆盖了山的另一侧,无论光还是影,都比以往的时刻更来的浓重。在马恩的眼中,山林风景在光影交织中格外有一种异样的美感。然而,夕阳终究会落下,当星星来到正确的角度,“旋律”便会在午夜中回响,那里的景色可没有这般美丽。

    马恩和广田小姐便这般私声细语,离开了神社的土地。虽然回家的路途有些远,但广田小姐拥有充沛的活力和浪漫的闲情逸致,就算是走路回家,也是一副享受的模样。

    今天,他们没有自己煮晚餐,而是在经常去的饭店里就餐,和去年刚认识那般,花了不少钱。广田小姐就像是要补偿婚礼的缺憾一样,大口大口地进食,痛快却又不失礼节。马恩没这样的本事,胃口也和平日没什么不同。他吃下的东西,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满足感,但他希望这一餐或多或少能够让广田小姐从婚礼的纠葛里摆脱出来。

    “对了,我今早见到安琪儿小姐了。”马恩若无其事地抽空说到,在海边小镇的时候,他和妓女安琪儿的故事,一直被鹫峰老师和寺花小姐拎出来鞭挞。他在事后也不太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顺其自然,但事实就是这么发生了,而广田小姐对这事的态度也有点出乎意料。

    “嗯?安琪儿……那个妓女?我以为她已经死了。”虽然这么说,但马恩听不出她口吻中有任何惊讶的语气,但也没有其它的情绪,仿佛只是随口应答。

    马恩弄不清广田小姐是怎么想的,但还是将安琪儿小姐的名片递过去。广田小姐的表情没多大变化,接过后说到:“其实我和紫苑她们也挺想念她的,当时我们以为她死了,还挺伤心呢。”这语气未免有些冷淡。

    广田小姐和鹫峰老师她们会怎么做,是她们女孩子家的事情,马恩觉得自己插手的话,一定会再次被狠狠批斗一番,所以,他识趣地闭紧了嘴巴,仅仅说起安琪儿小姐的新男朋友上原专务。

    “能帮忙问一下这个男人的情况吗?”马恩平静地说,但脸上却挤出一丝担忧的神色,“安琪儿小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安稳的工作,在这边有了新生活,我也不希望她被居心叵测的男人骗了。”

    “我倒觉得,亲爱的你应该多担心一下那位上原专务。”广田小姐语气平淡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