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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由门分隔的世界

    马恩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体有问题。他在去年的时候就希望大脑袋能够检查出一些结果来,可到了现在,大脑袋给出的答案依旧朦朦胧胧。人的身体充满了奥秘,马恩所知的现代科学也无法完全解明,自从接触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后,他愈发能够感受到身体异常所带来的影响,其中有好有坏,但无论如何,事实都证明了,想要与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抗争,就必须接受自身的变化。

    人究竟是什么?马恩在过去很容易就能给出回答,但现在,他不敢轻易给出回答。

    午夜回响里的东西,无论是真实还是幻觉,依旧致命,这是马恩从大脑袋那里唯一得到的答案。

    “刚才发生的,真的只是幻觉吗?”马恩这么问到,却是觉得之前的战斗异常清晰,根本不像是幻觉。为了活命,在那短暂的交锋中,他并没有留下余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将那一大一小的身影和自己的回忆合并起来,可他从来都不觉得,那两个身影真的是回忆中的那两位熟人。

    马恩更相信,是午夜回响的诡异力量,将自己回忆里的恐惧拖了出来,就如同佐井久之的“旋律”那般。无论是上一次的碰撞,还是这一次的交锋,自己都没有看清对方的模样,便就是最好的证明。

    马恩扫了一眼碎裂的路灯,扛着棺材继续向公寓奔去。接下来的一路,他没有再遇到诡异危险的东西。不久前从高处远眺市内,所见到的那些鬼魅魍魉也不见踪影,似乎再一次证明了哈姆的猜测。虽然市内依旧有危险,却没有众人以为的那么危险。

    当然,马恩不能肯定,换做是其他人落入刚才的幻觉中,是否能够顺利逃脱。其他人分散各处,从之前听到的声响来看,他们大概也陷入麻烦中了吧。马恩已经无法锁定他们的行踪,暗中在他们身上安置的定位器已经完全失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为他们祈祷好运了。

    公寓大楼再次映入马恩的眼帘时,大脑袋也向马恩告别:“你这边的环境数据已经平稳了,我先去处理刚才到手的数据,如果出现变化再通知你。”

    “麻烦您了,惊奇先生。”马恩没有阻拦,在吞服秘药之前,他同样要为今天晚上的行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通讯断开,数据流却没有从马恩的视野中消失,公寓大楼就在眼前,伫立在深沉的黑暗中。这边的街灯也碎裂了,店铺当然也是锁死的,倘若是正常的夜晚,这条街本该还在营业中,然而,午夜回响里的街道是如此寂寞,马恩总是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走进公寓正门,又转往公寓后方。囤积废弃品的后院依旧如常,散发出阵阵臭味,污水横流,有不知如何形容的腥臭,还有各种工业废品日积月累的味道。甚至在午夜回响里,这股肮脏的味道似乎比正常世界还来的浓重。就算是在正常的白天,也几乎没人会来这个地方,马恩反倒是出入频繁——他现在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安全屋的入口。

    在过去的午夜回响里,马恩无法直接找到安全屋,但随着邪教仪式的进行,安全屋就不断被侵蚀。在午夜回响重合刚刚开始不久,这边的安全屋就已经出现明显的不安全迹象。他想知道,安全屋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大脑袋的安全屋被陷阱扯入午夜回响后,依旧能够确保自身的独立性。所以,马恩仍旧对这边的安全屋抱有最后的希望。

    马恩很快就找到了入口,掀开下水道的盖子,将棺材放下去后,自己也跳入其中。下水道的异状更加恶劣了,爬满菌类与腐土,又有大量的不知名植物扎根其中,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绿色、黄色和黑色是这里最显眼的色调,色泽鲜艳,可给人的感觉却十分阴沉,甚至让人有一种置身于异世界的错觉。

    马恩抬起头,就看到了亮晶晶的垂线在顶部晃动,隐约有有大量的虫子爬来爬去。那晶莹的末端和虫子似乎随时会掉下来,落到头发里,钻进领子里,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空气的味道也不再像是正常下水道里的气味,虽然依旧有肮脏的感觉,却多了一种旺盛的活力,可是,这种活力不会让人觉得心情舒畅,反而更添一种忍不住逃离的毛骨悚然。

    在这条下水道里,马恩曾经遇到过一些难以描述的怪物,也曾经被异常的危险袭击过,但全都平安渡过了。他希望这次也能一如往常那般幸运。

    马恩拖着棺材走了几步,脚底就传来特别的感觉,他很难形容,不知道是被黏住了,还是被刺穿了,也说不出是麻痒,还是刺痛。似乎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只能说,让人恨不得能够漂浮在半空,脚不沾地。

    地面虽然还能看到水泥的质地,触感却很柔软,就好似踩在松软的土里,仿佛每一脚都会陷下几分。棺材很沉重,但在拖拽时却没有半点声响。而在马恩的眼中,自己的双脚切切实实是站在地面上,那种柔软的凹陷似乎依旧是错觉。

    马恩加快了脚步,越往前走,各种感觉钻入五官和肌肤里,那隐约的恐惧感就越是清晰,仿佛连内脏都开始抽紧了,不时传来反胃感。他无法阻止身体的感觉,但他的头脑依旧清醒——至少他这么觉得。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捏着伞柄太过用力,手心也一直在冒汗。然而,当他一直来到水潭边,都没有遇到更加古怪的危险。水潭在微光中冒着绿光,水面油乎乎的,似乎满是微菌,普通人的话大概会退避三舍吧,但马恩要前往安全屋,必须潜进水中。

    马恩没有太多犹豫,将棺材扔进水中,自己也跳了下去。以往冰寒的深水此时竟然让他感到了微微的暖意,似乎有很多杂质,不断朝他的鼻子耳朵里钻来,在水下无法睁开眼睛,他仅凭记忆找到了上岸的地方。当他擦去脸上的水渍时,好似摸到了一些带状的植物。他将其甩在脚边,睁开眼睛,却发现脚边什么都没有,全身上下,只有透明无色的水珠滴落下来。

    安全屋正门前的洞口雕刻有大量的符文记号,就如同立体的魔法阵,此时同样散发出微光。这密密麻麻的程度,比他离开安全屋时更加严重,而散发出来的光芒,也给人一种倔强,却又随时会熄灭的脆弱感。

    马恩走上前,就看到这光好似流水一样,从自己的肌肤和衣物上淌过,不舒服的感觉顿时减弱了许多。马恩顿了顿,就上前转动阀门,将安全屋的大门推开。

    仅从外部的情况来看,安全屋的境况比预想的要好,而其内部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他离开时的模样。重新关上大门后,安全屋的隔离感同样带来了安全感,这是在外边的午夜回响里从未有过的。实际上,马恩觉得每一次在午夜回响里找到安全屋,进入安全屋,无论是公寓这边的安全屋,还是大脑袋的安全屋,其实都是一次短暂的脱离午夜回响的过程。

    安全屋在午夜回响中处于怎样的状态?马恩也不好描述,也许应该用“中间态”这个说法比较合适吧,可哪怕是自己暂居的这个安全屋,马恩自己也没多少了解。他做过不少调查,包括公寓本身的历史,以及过去一些住客的说法,可所有存留于纸面上的资料都很正常,道听途说的传闻也没太多古怪的地方——除了已经结束的四号房的怪谈。

    仅从马恩自身的经历来说,公寓里的异常情况还有很多,包括这间安全屋也是谜团重重,可情报在四号房的怪谈之后就中断了。去年的时候,邻居朋友带他进入的公寓内部空间,在事后,马恩也无法找到更多的线索——虽然马恩没有主动深入的意思,但他曾经进去过,尽管位置偏僻,却有深刻的印象,哪怕是下意识去看,也不应该什么都看不到,可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就好似入口和那奇特的空间已经消失了一样。

    他唯一能够回到的,就只有这间安全屋。

    马恩将棺材重新放在置物架旁边,检查了布置在安全屋里的防盗装置和监控装置,依旧和过去一样,只有他一个人进进出出。无论如何,在这个安全屋里,是马恩在这一次的午夜回响里最轻松的时间,也只在此时才觉得脑子紧绷得厉害。

    他先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又站起来给花盆里的树枝浇水,拿出老旧的唱片机,放入那盘颂唱黄衣之王的唱片,待到女人的歌声响起,在那平乏而朦胧的叙事中,才有一种“工作总算结束了”的畅通感。他又再一次坐在沙发上,现在,虽然还没有离开午夜回响,但他却可以好好享受一下热水和香烟了。

    *

    当众人陆续离开黑衣人最后一次打开的“门”后,佐井久之也在目送众人的离去,他看到了古怪的景象。黑衣人在送走马恩之后,返身回到门内,可就在他踏入门内的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了。佐井久之只能透过这扇门,看到马恩离去的背影。即便马恩之前回望过门内,可佐井久之从他的眼睛中,看不到自己,就好似两人分处于不同的世界。

    之后,这扇门就好似被一个透明人关上,卧室里只剩下佐井久之一个人。

    同样的门,分割的是不同的空间,佐井久之对黑衣人的“门”越来越惊叹了。不过,放下这份惊叹后,佐井久之也开始了自己的布置。他从宽大的袖口里取出异常植物的残枝败叶,在卧室里转了一圈,如在丈量方位,嘴里念叨着他知晓的咒语——其实,他这么做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这些动作和咒文,是他从大陆典籍中拼凑出来的,仅仅凭借感觉去使用,以他的经验来说,是否有效也是一种很朦胧的感觉。

    但怀着“做了总比不做更好”的想法,佐井久之依旧根据这所谓的“流仪”完成了前提的布置。他重新回到门边,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抹在门面上,勾勒出一个以三角形为外部轮廓的符号,又摘下一片叶子粘在上边。符号和叶子的位置都不在门正中,而偏差的距离,是他根据之前的流仪确认的“最佳方位”。

    佐井久之知道,自己的“门”无法直接实现黑衣人的“门”的功能,但根据他的感觉,以及根据所学过的奇异知识,他认为自己可以通过一个小小的仪式,在短时间内拓展自己这扇“门”的能力。

    虽然马恩说过,和仪式有关的事情,向来不是好事,但佐井久之却觉得,仪式带来的一些便利,依旧是利大于弊。至少,在他实践这种辅助性的简单仪式时,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没有出现什么明显的后遗症。

    佐井久之将卧室里的易燃物堆在一起,在门前点燃了,挥动残枝败叶,开始跳舞。他不时发出古怪的,只有他知道其中意义的声音,那是他能找到的,据说是宗教语言中最古老的发音,来自大陆高原地区的典籍。为了找到尽可能正确的发音,他花了很多钱,下了许多工夫。

    在他看来,这声音也是“旋律”,跳舞的节奏口也是“旋律”,乃至于手舞足蹈和脚踏地面,也能形成“旋律”。这些“旋律”可以是无声的,所有的运动都会发出声音,只是常人的耳朵听不到罢了。

    仪式的核心,全都是在利用“旋律”和某种现象发生共鸣。身体的运动和声带发出的声音,就如同在编织一首交响曲。他沉浸其中,只觉得深入到细微之处,自己的心跳,血液循环,内脏的收缩鼓动,骨骼的摩擦,乃至于细胞层面的新陈代谢,都在融入这一首澎湃的“旋律”中。

    而他脑海中的“旋律”,正被一股奇妙的力量带动,和自己用身体演奏出来的“旋律”融汇在一起。

    在两个“旋律”达到一个感受上的和谐时,佐井久之就好似断了线一般,骤然停止动作。片刻之后,他上前几步,将自己的“门”召唤出来。虚空中浮现的门,就好似在某种吸引力的作用下,自然而然地和眼前的门重叠在一起。

    他毫不犹豫将门推开,展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大街,也不是之前经过的走廊,而是另一个房间。

    仪式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