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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进度

    吉他手在大街上走快几步,又停下来,转身回望,在迷雾中似乎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在扩散,朦胧的路灯下,影子渐渐滋长,改变了形状,扁平而宽阔,不多时就连接在一起,将大地彻底埋在一片深沉的阴暗中,哪怕连路灯的光都无法照亮。他摘下背后的吉他箱子,猛然转身冲到巷子里,阴暗之中顿时分裂出数条触须,贴着地面,如同巨蛇游走,朝巷子里扑去。

    吉他手聆听着“旋律”,仿佛有无数凌乱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入这“旋律”之中,变成了音符和节奏。他哪怕不回头,也清楚身后是怎样的一副情景,但更让他在意的是两侧楼顶的东西——虽然用肉眼看不到,但他知道,那些人就在那里,从高处俯瞰着自己。

    队伍已经主动分散,敌人在此时盯上来也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吉他手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心心向往的未来,找到了自己身为音乐人的道路,过去的他会惶恐不安,但如今,他没有半点动摇。过去的悲剧一直延续到现在,但终点也已经近在眼前,带着这样的决意,吉他手拨响了琴弦。

    他有一首心中的歌,让这些不请自来,来者不善的“客人”们倾听。

    巷子里响起乐音的同时,隐约有曲折而绚丽的光华腾空而起,即便看不真切,但空间就好似与这乐音共鸣着,穿透了钢筋水泥,光色和阴影,一直渗入人们的心底。

    迷雾覆盖上了奇妙的色彩,如潮水般向外排泄,一时间,仿佛空气都开始沸腾起来。

    *

    一二三号依旧结伴而行,三人虽然经常在午夜回响里一起行动,但脱离午夜回响的方式各有不同。他们知道,一旦要尝试脱离这个午夜回响,自己就必然会在一段时间内落单,在那之前,他们希望能够引出潜在的敌人——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都行,只要三人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都有能力应对,这依旧是最佳选项。

    *

    乌克兰女人和键盘手沿着街道前行,她们早先时候确认了搭档,便统一了进出午夜回响的方法。若是乌克兰女人自己,是无法做到这种事情的,但键盘手对“旋律”深入超乎寻常,对人们内心的渗透也十分惊人,在乌克兰女人看来,比之任何催眠术都要奇妙。

    最终,她们轻易就做到了同时进出午夜回响,若不是这个午夜回响因为邪教仪式的缘故发生了某些变化,她们甚至可以尝试随时进出午夜回响。这也是乌克兰女人确信,键盘手已经濒临界限的原因。

    午夜回响对于一般的行走者而言,可不是自家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是,越是靠近界限的午夜回响行走者,就越是对午夜回响有一种他人所不及的适应性。这是根据大数据统计得出的猜测:午夜回响者濒临界限到突破界限的过程,便是自身存在方式产生某种不可知的异化,最终导致午夜回响行走者的生存空间和认知方式,从正常的现实世界完全转移到午夜回响中。

    在乌克兰女人看过的报告中,许多推断都声称:突破界限的午夜回响行走者其实已经是彻底的午夜回响中的生命,一如那些出没于午夜回响中的怪物们一样。而最终,这些突破界限的午夜回响行走者,无论是消失还是变成了疯子,仅仅是接受这个事实和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导致的差异。

    键盘手正朝着界限前进,乌克兰女人无法确认,对方有意还是无意,可这个过程终究是无法停下来的,最终突破界限只是迟早的事情。因此,即便键盘手如今还在他人面前表现出个人样,但乌克兰女人依旧不敢用正常的人类逻辑思维去断定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键盘手平日里的沉默,在乌克兰女人眼中有着别样的意味,她只希望自己和他人的态度,能够延缓键盘手跨越界限的速度。她来到日岛,参与文京区的事态,虽然对旁人所言,是为了查询同事的下落,并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在面对黑衣人等同事时,也同样表现出对邪教仪式的在意,但实际上,当她遇到这位音成小姐,并意识到对方的处境时,她的第一目标已经发生了改变。

    和其他国家对邪教仪式表现出来的关注不太一样,她背后的政府只把邪教仪式当成是可有可无的研究对象,也对仪式的重要性不置可否。比起仪式本身,乌克兰女人和她背后的政府更在意午夜回响行走者本身,尤其是在涉及“界限”的变化上,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索着。

    根据记载,从濒临界限到突破界限,是一个暧昧又快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午夜回想行走者本人究竟从身体结构到心理意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变化和“旋律”之间的关系如何,由此出发,又对午夜回响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弄清楚这些,才是真正的进步,打破界限的限制,了解界限的原理,足以让人以更安全的方式突破界限,抵达“旋律”和“午夜回响”的更深处,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进步和能量。

    与之相比,邪教仪式通过间接的方式,能从午夜回响深处拿出什么东西,反而不怎么重要。在乌克兰女人和其背后的政府看来,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如同用登陆机器人在月球采取样品,和直接让人登录月球的差别。前者折衷而行,后者却有更广阔的天地。

    因此,近距离观察键盘手的变化,尽可能延缓其变化过程,以满足观测所需,才是乌克兰女人的第一要务。而邪教仪式所带来的异常和压力,只是恰到好处的催化剂罢了。乌克兰女人十分清楚,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做更多的事情,正好相反,自己做得越多,针对键盘手本人的变数就越多,无论是对自己的精力,还是对观测的力度,都会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所以,在自保的前提下,以自己的判断力,将环境和对象变得更适宜于观测,才是她最主要的工作。

    而且,在如今的午夜回响里,几乎没有人是这位音成小姐的对手——乌克兰女人越是关注键盘手,就越是如此确定。

    键盘手保持沉默,乌克兰女人也没有主动开口。两人结伴同行,就像是心有默契,但却又各怀心思。两人都很从容,哪怕在之前就已经被警告过,街上可能会发生极其危险的状况。可在一个濒临界限者和一个资深的午夜回响行走者面前,无论是怪物,还是人类,都不再是绝对致命的威胁。

    要说有什么例外,大概只有那些明明是怪物,却又被称呼为“神明”的东西了吧。但那些东西,一个在三丁木公园,一个在神社里。市内似乎危险重重,但对两人而言,却又比这两个地方更加安全——从这个角度来说,乌克兰女人当然更喜欢哈姆“返回市内”的提议。

    这一路行来,两人都没有刻意隐藏自身的行踪。乌克兰女人甚至希望,能在路上碰见一些麻烦,她不在意沉默的气氛,但在三丁木公园的热身活动还不够充分,之后在面对“神明”的力量时也很被动,反而让她有一种筋骨不得舒展的压抑感。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酣畅淋漓地来场棋逢对手的大战,她可是很乐意的。

    然而,那些本该存在的麻烦,此时就好似躲藏起来了一般。

    *

    黑衣人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每一扇“门”都通往市内各个角落,他仅仅利用“开门”的能力,就绕着文京区逛了一圈,大致确认了外边的情况:不如之前怀疑的那么严重,但外出的话肯定不轻松。他已经尝试过夺取队伍的主导权,但每一次都失败了。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位从大陆来的马恩先生,有着非凡的交谈能力和心理学造诣,自己等人被动执行那位马恩先生的计划,暂时已经没有可以改变的余地了。

    要说有转折,那定然是在邪教仪式进入下一个阶段之后。但想要在下一次拐点争取到主动权,他必须准备更多。哪怕不提主动权,要在对方的计划中全身而退,都不是轻易的事情。

    黑衣人清楚自己的强项和弱点,对自己的任务没有必须完成的追求,他本来就不是善于正面战斗之人,何况是面对如此复杂的环境。在他的工作中,“存活”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死去的调查员不会为自己和自己的国家带来更多的利益,也不会得到更多的重视。

    反过来说,哪怕任务失败,但只要活下来,依旧可以被调往其它任务。在他的国家里,调查员的工作从来都没有十分明确的要求,这份工作不讲究一时的胜负得失,一旦入行也没有脱离的可能,也不会丢掉工作——他有一个前辈,任务报告中一直以失败告终,但他一直活着,就一直享受高薪和权位带来的快乐。这份快乐,也是黑衣人一直在追求的。直到某一天,那人死去了,任务报告也以“成功”结尾,而这也是那位前辈唯一一次的成功和胜利。

    所以,成功与胜利,从来都不是黑衣人优先考虑的事情。他也不觉得自己缺乏责任感,而仅仅是能力仅此而已,倘若失败,那也是任务和能力不匹配的缘故。他觉得自己对待每一次的工作都尽了心力,但果然还是不能舍命去做——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也将以生命的付出带来一次成功的任务报告,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也不是近期的未来,他还没有做好献身的准备,他还没有享受够那份“快乐”。

    黑衣人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必须稳重再稳重,谨慎再谨慎,可需要冒险的时候,也依旧需要冒险。为了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存活,他知道自己必须踏出“门外”。只有在门外,他才能增加自己的“门”。

    黑衣人能够打开的“门”,都是预先确定过的。而那位马恩先生的计划,以及邪教仪式,都已经确定了执行地点。那么,在三丁木公园和神社一带,他需要更多可以开启的“门”,甚至是自行设置一些隐藏的“门”,以确保自己能够在危险中进退自如。

    黑衣人摊开文京区的地图,再一次审视自己之前的布置,取消了一些地点,又勾出另一些地点。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工作会有更进一步的风险,因为,他要利用复数的“门”的方位去构建仪式,而仪式无论大小,总是伴随着风险。

    粗略的结构,在地图上用线条勾勒成形。取消的“门”和需要新建的“门”,就如同一个个节点,在地图上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其实对应着星象。星象每一天都在变化,所以,在最后的午夜回响之前,他需要不断对“门”的位置进行细微的调整。

    黑衣人要获得即时的星象图并不困难,因为,他的国家在天文观测方面的投入足够多,民间也流传着各种能人异士的故事,以及从他国流传进来的星象文化。他的仪式,可不是业余者那般,粗糙地将这些资料拼凑到一起,通过催眠自己而带来莫名的自信。他的仪式是专业的:经过国家专业人士的考察,计算,推理,科学而严谨,哪怕是猜想,也有理有据,经过多方验证。

    国家清楚他的能力,针对他的能力,设计了“理论完备,验证可行”的仪式。这才是黑衣人最大的自信。因为,带给他力量的,可不是外行人对“旋律”的猜测,而是一个国家对“旋律”的研究成果。

    黑衣人的铅笔在纸面上快速移动,他的额头冒出汗水,这个仪式的计算很复杂,过去他多是依靠专业人士的鼎力支持,可现在他要独立完成大致的框架,直到脱离午夜回响之后,才能够填补更多的内容。如果拖延到脱离这次午夜回响后才开始,时间就可能不够了。

    终于,他停下笔,松了一口气,紧身衣下露出欣慰的笑容。过去艰苦而枯燥的学习,总算在这时体现了成果。他整理好物品,再次打开“门”。在新的房间里,有他的战备库存。

    “果然还在。”黑衣人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午夜回响重合将他的库存都弄丢了。没有这些工具和武器,他就彻底失去了正面进攻的能力。

    如果不是午夜回响重合,如果不是开局时就失手得那么彻底,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和那位马恩先生再来八百回合。

    黑衣人用力掀开箱子,里边的工具和武器就如一件件擦得油亮的陈列品。

    这些东西,每失去一件,在回国之前都无法补充,他一直用得很谨慎,很珍惜。但现在,他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