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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一章 深红色的旋律

    马恩一次又一次研究安全屋里存留的资料,对“旋律”有了更多的猜测,不能说是一无所获,但却好似卡在一个关要处,越是研究下去,就越是气闷意塞。他又强撑着多看了几眼,眼前便隐隐发昏,胸口发痒,内脏也隐隐作痛。不知不觉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摊开的资料却浮现重影,世界也开始颠倒。直到他的身体和一片坚硬的事物撞在一起,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竟然摔倒在地了。

    马恩一边撑着地面要爬起来,可手脚虚软,胃酸翻涌,呼吸沉闷,空气灌入鼻腔和咽喉里,顿时就一阵作呕。他试着回想之前的收获,记忆却朦朦胧胧,就好似背书时,记了下文忘了上文。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视野中,那些不断滚动的数据流,不久前竟然出现了乱码。

    马恩觉得是自己的注意力太过集中在那些资料和思考上,才忽略了这些数据的变化,可又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感似乎在耳边述说,事实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马恩可以做出种种假设,可这些假设越来越倾向于不可知论,也越来越让他有一种心浮气躁,情绪失控的感觉——在《七转洞玄秘录》的副作用影响下,这种感觉极少出现,但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某些怪诞离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而当马恩认知到自己的这一想法时,那种恐惧的感觉就愈发强烈起来,仿佛要将自己扯入一个混乱而黑暗的深渊中,将自己的逻辑和理性彻底摧毁。所有在躁动的负面情绪,和倾向于荒唐无稽又富有阴谋气息的假设猜想,就好似张牙舞爪的怪物,盘踞在他的大脑皮层上——马恩看到了,或者说,哪怕这只是一种感受性的想象,也无法阻止自己大脑勾勒出来的景象。

    那是一个像是蝙蝠,长有绒毛、鳞片和尖细的喙的东西,它的眼睛就好似一团黑气,以不对称的结构遍布在脑袋上。马恩觉得,这只浮现在自己大脑里的怪物形象,正在用这些如黑气般的眼睛盯着自己。它太过形象,太过栩栩如生,仿佛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马恩惊讶于,自己竟然可以想象出这么精细而栩栩如生的怪物形象来,在他所知道的知识中,人的想象力可以极为丰富,可以通过工具,将自己的想象表现出来,做到“栩栩如生”也不足为奇。然而,在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形象,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畴。

    这个怪物形象让马恩生出一股恶寒,仿佛是有自己见过的东西拼凑而成,却又给他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和反感,下意识想要抛弃这可怕的想象。可这怪物越来越生动,长长的喙不断啄食大脑,仿佛在吸取什么,让马恩的晕眩感越来越强烈。马恩想要维持思考,却觉得思维正渐渐迟钝——在这一瞬间,仿佛某种灵感冲击而来,让他将自己正在承受的痛苦,和这个栩栩如生的怪物形象相互结合,形成了某个荒谬的因果关系。

    马恩抱着自己的脑袋颤抖起来,浮现在他眼前的数据流中,乱码迅速增加,带给他强烈的危机感。他觉得自己脑海中的怪物不久后就要吸光自己的脑髓,钻破自己的头颅,在自己的颅骨中筑巢……可他又偏偏知晓,这只是一种恐惧,一种荒谬的想象。

    强烈的痛苦让他身体抽搐,在地上打滚。在这极端痛苦中,在这个恐怖想象的深处,又有某种东西如发芽的种子蠢蠢欲动,如蛮横地撞击着一层薄薄的壳。在其出现之前,马恩几乎忘记了这是什么,可它带来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它也仿佛是想象之物,只存在于脑海之中,并长期存在于脑海之中。

    一些弯弯曲曲,长满了利齿的东西终于破壳而出,现在马恩可以想象出它的模样了,就如同那只形似蝙蝠的怪物一样栩栩如生。那东西像是柳枝,像是荆棘,像是长在一个古怪的眼睛上,这眼睛之古怪,也让人觉得像是卵形,它的生动在于一种生命的鼓动,仿佛在孵化着什么,亦或者说,这些柳枝和荆棘就是从这个卵中孵化出来的。

    马恩想起来了,那浑浑噩噩的思维,就好似一瞬间被闪电照亮。他知道它的存在,也曾多次与之亲密接触,他不知道它是什么,却给了它一个称呼:内在之眼。

    他曾经以为这个“内在之眼”是《七转洞玄秘录》的怪诞之作,可是,每当他屡次利用它去应付形形色色的稀奇古怪的危险时,对它的认知也在不断改变。他每一次接触它,都可以切身感受到它的成长——哪怕更像是一种仅存于想象中的变化——哪怕自己没有刻意去想象它的样子,但它毫无疑问在自己的脑海中扎下根来,并在实际中发挥了确切的效应。

    种植,浇灌,发芽……那就像是自己精心培育了某种植物,目睹了其生长的过程,并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努力——即便这不是他的主观意识,但他依旧无法否认,在每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时,在每一次去思考二十四节气的秘密时,在每一次暖与冷的交互中,它都在茁壮成长。

    马恩比任何时候都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遭遇,自己的行为,自己有意和无意的感受与思考,全都给它带来了充分的养料。他如今看到了这个结果,哪怕只是宛如想象的景象。

    因此,马恩也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惊恐于自己的这份想象。他清晰明白,自己不应该这么想,也不应该这么恐惧,可是,联想、刻画、勾勒以及种种油然而生的负面情绪,并不以他的主观意识为主导。自己的大脑就好似失控的列车,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在黑暗荒芜却仿佛隐藏着诸多秘密的荒原上飞驰。

    ——可是,为什么由《七转洞玄秘录》诞生出来的内在之眼,却培育出形似怪异植物的形态?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马恩对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猜测有一种抗拒,他觉得似乎冥冥中有一种力量在让自己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必须中止这方面的思考,一旦继续将这些认知联系起来,将会导致更加可怕的事情,会让自己过去的努力毁于一旦。

    ——结……结……

    马恩拼了命阻止自己去想起这个极为熟悉的称呼,哪怕连脑海中的两个怪诞离奇的形象,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他听到自己的牙齿磕磕作响,不知从何而来的恶寒深入骨髓,此时的恐惧不是对死亡的恐惧,也不是对未知的恐惧,他觉得自己更恐惧于,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将那未知和自己的已知联系起来,变成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

    马恩一直认为自己是笨蛋,所以,自己对事物的研究不会透彻,用自己知晓的知识与情报去剖析未知之事物,绝对不会带来正确的结果。他一直如此警告自己,不要虚妄地认为自己的小聪明,能够洞悉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他现在深深感受到了,在自己迄今为止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抗拒地去拒绝弄清楚某些事物。

    他对自己的矛盾、无知和抗拒感到痛苦。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更有上进心,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对自己说话,告诉自己,一个伟大的成长就在眼前,只需要自己带着好奇与求知的欲望,勇敢地向前跨出一步,就能够揭开心灵的枷锁。

    他不禁想到,自己一直在做着一个有悖于天性的决定,仿佛在凌虐自己的心灵,仿佛在将好不容易伸展手脚的自己压回那令人窒息的黑暗的铁箱子里。在他耳边浮现的父母的教诲,就好似魔咒一样让他头疼欲裂,让他的身体好似一寸寸地被撕裂。

    最痛苦的莫过于想要在科学的海洋中徜徉,却在触手可及的殿堂前望而却步。马恩的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碎片,那是种种努力过后却求不得的无力,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欲望在膨胀,似乎有一个朦胧而知性的声音在告诉他,自己绝对不是那么的愚蠢,仅仅是自己限制了自己,自己不缺乏毅力,只是缺少向前的勇气。

    自己梦寐以求的知识就在面前,自己屡屡设想到的美好近在咫尺。

    ——为什么不挣脱这窒息的铁箱子?

    那个声音这么问,马恩紧紧咬着牙关,父母的教诲,对自己的鞭策,那痛苦的童年,以及言传身教的知识,在这一刻变得可憎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如同那沉默已久的火山,就要爆发出来。如果不爆发,就要在沉默中灭亡。

    马恩扯下深红色的领带,疯狂的挠着自己的头发,他觉得身体内部瘙痒疼痛,恨不得给自己开膛破肚,将手伸进去挠一挠。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两个栩栩如生的怪物盘踞在自己的大脑上,想不清楚的矛盾在折磨自己,截然相反的声音也在折磨自己。抗拒只会愈加痛苦,而接受却又如此的令人恐惧。

    他恨不得惨叫出声来,似乎发出声音,就能够将这份痛苦和恐惧统统扔走。可那魔咒一样的声音,依旧断断叙叙地响起:马恩,痛苦……积蓄痛苦……保持沉默……痛苦会化作前进的力量……

    马恩只觉得,或者说,比往时任何时候都要觉得,这个声音所讲述的内容,比他以往亲历过的任何怪诞离奇之事物都要荒谬。自己也比任何时候,都要质疑这句话的正确性。

    马恩在地上翻滚,撞在桌角、茶几和沙发边上,零碎的东西叮叮咣咣落下。地毯被他抓烂了,衣服也被他撕碎了,他最终气喘吁吁,再没有力气折腾,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好似压住了什么东西,顶着背脊很不舒服,他用尽全力,才翻过身,摸出了那东西,原来是深红色的礼帽。他突然觉得,无论如何,自己的折腾实在太狼狈了,又有点庆幸,没有人看到自己这副蠢样——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还能够想到这么无聊的事情。

    那日复一日的习惯,似乎在那矛盾、痛苦与恐惧的感受中,钻开了一条缝隙,呈现出固有的存在感。马恩本想扔开礼帽,却又顿住了,最终还是在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中,将其压在胸膛上。他的视线也在这奇妙的习惯中四处搜寻,他看到了自己凌乱破碎的衣装,他下意识扯了扯袖口,他又看到了另一个深红色,就在视野边缘,于是,他勉力将目光挪向那处。

    ——啊,是领带。

    深红色的领带好似有着无穷的魅力,好似有着另一种深刻的意义,好似让他回想起了什么。他听到了似有似无的声音,那并非是确切的某种声音,更像是一种节奏,这个节奏模糊却熟悉,让他想起了“旋律”,但又觉得,不是那莫名其妙的“旋律”。

    这节奏并不深邃,也不黑暗,完全感受不到是从宇宙深处而来,而是一直在他的身边,从小就伴随着自己——他似乎又听清楚了一些,那是歌,他觉得自己想起来了,那是从识字的时候起就听到的歌声,在学校里,在家属区里,在大街小巷里,在军训的时候,在邮局工作的时候,都一直在聆听。

    那并非是具体的某一首歌,却是一种复合的旋律,如同涓涓的溪流汇入江河湖泊,是大江大河的回响,是无数人的大合唱,是烧红的钢铁与铿锵的碰撞,是尖锐的刺刀和子弹,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稻花,是顺江而下的船舶与风帆。

    马恩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似乎看到了一双双眼睛,那是怀着浓烈的渴望与期许,充满了朝气与活力,或稚嫩或沧桑的眼睛。

    父亲的声音再一次清晰起来:“痛苦?痛苦的话就睁开眼睛看看吧,那旗帜上是什么颜色?”

    ——是红色。

    “是如同流血一样的红色。”马恩说着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回答。

    ——痛苦吗?

    “是的,很痛苦。”

    ——流血总是痛苦的,但总要有人流血,总要有人承受痛苦。

    ——你要来吗?马恩。

    “是的,我来!”马恩想起了在那红色旗帜下的宣誓,他依旧如此宣誓。他也依旧痛苦、矛盾、恐惧,不得解脱,就如身在地狱,他依旧如同被压在一个令人窒息的铁箱子里,不得如意伸展。但这一切,在那如流血般的红色面前都不重要了,他翻过身,拼了命地将深红色的领带拽在手中。

    他觉得,自己的手好似碰到了炽热得发红的钢水。这炽热正将自己的皮肤烧尽,烧入自己的骨髓,烧入自己的大脑。他再次感受到了阴阳二气,那炽热也钻入了这如水银般沉重的莫名之物中,向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