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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四章 山河

    马恩靠在墙壁上,心神沉浸在自己脑海的“旋律”中,低沉的鼓声奏响山岳的脉动,尖锐的唢呐越过江河湖海,他的灵魂好似被扯入一个奇妙的世界。午夜回响的世界如此安静,可在他的内心中却波澜起伏,《七转洞玄秘录》带来的平静与干涸如被湖水漫过,大地被冲刷出沟壑,波涛汹涌卷入大海。

    马恩眼前所见依旧是城市的景状,远方的迷雾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开,天空也风起云涌,一轮明月在高楼大厦的顶部升起。可随着“旋律”中的音色纷繁杂入,节奏也好似过山车一样越过一个顶峰,在须臾间,清澈起来的远方升起了第二轮明月。

    万物的色调和轮廓在明月的阴晴圆缺中舒展,马恩只觉得身边的一切立体的事物都在瓦解,铺开,如一张支离破碎的画卷。他仿佛站在这张画卷上,天圆地方,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支离破碎的画中事物也在重组,抽象而离奇,依稀能够感受到熟悉的地方,但仔细一看却又截然不同。

    马恩再次感受到了阴阳二气的躁动,他的身体就好似破了个口子,铅汞般沉重的阴阳二气便从这破口中灌出,可他却又找不到这个口子在身边的什么地方。马恩可以感觉到,脱离身体的阴阳二气在无法用肉眼看到的空无一物之处翻卷半晌,便卷入脚下的画卷中。于是,马恩便朦胧意识到了这画卷是什么东西,亦或者说,那是一种闪现的灵感,就如同当初阅读《七转洞玄秘录》时,为那本无名书起了这个名字。

    这画卷里的似是而非,无可名状,熟悉又陌生的事物,正是这个午夜回响的文京区,但并非是文京区原有的整体概念。构成文京区的要素被分解了,泥土的归泥土,植物的归植物,各种元素被提取又被重组,变成了山河湖海以及芸芸众生。存在于其中的,并不完全是死物,但也不是人们常识中的东西,却又仿佛距离常识并不遥远——那是难以用语言尽数的变化,马恩也无法形象地做处具体的描述,但就如同陷入了一个非凡的体验,马恩感到那跃跃欲出的灵感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自己必须说出那个名字。

    脚下的画卷本没有名字,也没有任何意义,但当它被赋予名字,它便有了意义,也和其它事物有了区分。至少,会从“午夜回响”这个名字所具备的意义中分离出来。而这就是脱离午夜回响的第一个要素。

    因此,马恩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那个灵光一闪的名字:

    ——山河图!

    当这个名字被述说,马恩脑海中的“旋律”中,那宛如山川湖海的节奏便好似有了一个去向,从冥冥中打开的缺口汇入阴阳二气中。他体内奔涌的阴阳二气便也就有了一个固定的节奏,涌入山河图中的阴阳二气也有了节奏。眨眼间,山河气象图中风起云涌,双月升腾,抽象的事物也仿佛有了一个更接近记忆中种种熟悉事物的轮廓,拥有了自己的意义。

    马恩压住帽檐,黑伞往脚下一顿,山河图便伴随着他脑海中的“旋律”抖动起来。那是处处不同,却又处处鼓荡的运动,如被风吹动,也如随水流起伏,冷暖交织其中,明与暗开始交替。画中事物也在以难以看清的速度流转,一个呼吸中,便如二十四节气逝去。

    马恩曾经得到过解读灵感的节气,在这一呼吸中,就能够从这流逝的画面中感受到,而未曾有所灵感,只能遵循世俗常识的节气,也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他觉得灵感呼之欲出。

    “旋律”中乐器交响,人声合唱,高抛如大江奔流,低伏如天晴细雪,又如四季轮转,朝花夕拾。马恩的脑海中,那潜伏在深深处的“内在之眼”也一跃而出,须臾间就落入山河图中,便好似在其中扎下根来,内在之眼中,那如植物如触须般的初生枝芽沿着画中轮廓蔓延而去,如编出了一层细腻而精美的丝绸,山河图便有了一个明确的质感,如从幻觉中跳了出来。

    这个时候,马恩才发现,原来自己依旧停留在午夜回响中,脚下的山河图就好似从自己所见之处剥去了薄薄一层,但此时的山河图无比真实,站在上边就如脚踏实地。

    马恩脑海中的“旋律”一转再转,他的心神一振,就好似有了一个念头,未曾他琢磨清楚那是什么念头,脚下丝绸般的山河图陡然向上一卷,将他包裹起来。

    未等马恩反应过来,他就好似从空中坠落,风云缠绕在身边,若不是他压着帽子,这顶深红色的帽子就要被吹走了。他的衣服簌簌作响,眼中的大地越来越清晰,但在他看清楚大地上的事物之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根本来不及调节身体的平衡和姿势,马恩的脚底就传来坚实的触感,只觉得好似刚从三米高的地方跳落,因为无法保持平衡,不由向前打了个踉跄。待到站稳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水泥路面上。

    视野一下子明亮了许多,这光亮充满了生机,空气也变化了味道,不再是午夜回响的寂静清廖。马恩看向四周,只见远方的天空浮现了依稀的光,路边行人渐行渐远,大多数商铺还未开张,却已经有人在忙碌了。尽管不如日上三竿那般熙熙攘攘,可不时传来的嬉笑和招呼,却让马恩感到格外平静和温暖。

    这个时候,马恩才能确认,自己真的已经脱离了午夜回响。他紧了紧手中的黑伞,另一只手也传来紧握着什么的触感。他抬起一看,竟然是一个收拢的卷轴,还未等他细看,手中一空,卷轴竟不知如何脱离了手掌,化作一点火星,向着自己的眉心撞去。

    马恩依旧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这一点火星钻入眉心。他的脑海中如有钟鸣,“旋律”大作,继而又从高处滑落,渐渐低沉。马恩似乎可以“看”到,这点火星就如同内在之眼,沉入脑海深处,如沉没在想象之中,再也无迹可循,却又隐约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

    “旋律”平稳下来,如浅浅的溪水般,徐徐流淌在马恩的心中。马恩只觉平静如初,竟没有更多的异样和不适。

    这山河图竟然如此神妙怪诞,却又不让马恩感到惊异,就如它本该如此。

    马恩在街上静立半晌,他记得自己是在午夜回响的餐厅前脱离的,可此时自己所在的位置却并不同步。他确认了自己的方位,发现自己距离公寓足足隔着十条街之远,就算乘坐公共交通,也不是一路直达,需要至少两次换乘。

    虽然车流日夜不息,但此时也没见到出租车驶过。马恩决定徒步回去,在半路吃一顿早餐,正好消化那名为“山河图”的怪诞离奇之物的出现。

    马恩和路上行人错肩而过,都市里的蓬勃生机,让他渐渐走出了午夜回响里的诡异与阴郁。虽然仅仅是一个晚上,却也让他有一种眨眼之间,昼夜飞逝的错觉。

    马恩在行过五条街后,才看到有开门的餐店,大部分是拉面店,但他却犹豫了一下,要吃拉面的话,还是去自己最熟悉的门店罢。这么想着,便错过了不少店铺,等到旭日初升,光明大放,温度也明显升起来的时候,他总算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盘。

    街上的人流越来越多,马恩对自己已经回归正常的世界也越来越有真实感。从十字路口转过,他就看到了明日花自家开的拉面店,“一乐拉面”的招牌已经被挂起来了,店门拉开,店主兼拉面师傅的安泽先生正抬着一个大桶走出来。

    安泽先生正要转向后门,就听到远远传来招呼声。他回过头一看,便露出安稳又包含风霜的笑容,打招呼的人那一身打扮,简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认识那么久了,他好像就没见过对方穿过别的衣装。就算是他自己,也会针对不同的场合,在不同的时节穿不同的衣物,其他年轻人更是一日一变,追赶潮流。可这个熟客,似乎无论何时何地,都只穿同样的衣物——对安泽先生来说,这个习惯也是挺怪异的,他十分清楚,对方不是抠门,也不是没钱,就算是没有打扮上的眼光,但对方的女朋友可是时尚得紧呐。

    只能说,这家伙看似普通,其实就是个怪人。

    “早安呀,马恩先生。”他也打了个招呼,又往店里指了指,“要吃拉面吗?我先把东西搬到后边去。”这也是多年的不得已了,他的这家店虽然可以从店内直达后门,但有一些东西却不方便走那条直道,必须从正门离开再转往后门处。

    马恩也不清楚安泽先生搬了什么,但也示意不必理会自己。在安泽先生转入店后,马恩也撩起门帘,走入拉面店中。这个时候,店里似乎还没有正式营业,但已经有客人在等待了,全是马恩认识的熟客,其中就有附近书店的老板,铁造裕三先生。

    “真是少见,马恩先生这个时候就出门了?”众熟客纷纷打了招呼,他们大都是在附近营生的店主之类,在安泽先生的拉面店开伙算是日常。不过,往日马恩出门的时候,他们已经端坐在自己的店里了。

    经营早餐的店铺往往开得早一些。

    马恩在空处的位置坐下,就和他们寒暄起来。

    “昨晚有事出门,刚刚才回来。”

    “这些天老是出事上新闻,夜晚出门不安全啊。”一位熟客继续之前的话题,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起离谱的市井传闻来。文京区的不安宁早就征兆,随着邪教的活跃,不正常的死亡和事故也越来越多,有的上了新闻,有的只出现在流言中。积累到现在,在众人的八卦中,就好似死了几百号人一样严重。

    他们自己说着,似乎自己也担忧起来,可担忧是担忧,却又停不下胡侃,假若忧虑有半分,嬉笑和打趣就会多上两三分。马恩也含笑胡编乱造几句,不时随着众人叹息世道不宁,又伙同取笑某人的小心翼翼。话题三转两转,就说到了各自的营生和私家闲事,多是哀愁于支出收入,又乐于跑马和彩票。

    “听说昨晚有几个去三丁木公园的情侣被救护车拉走了。”有人说:“听说是幽会的时候撞到了幽灵,男女都被吓坏了。”

    “啊,我记得你和你夫人也在三丁木公园胡闹过吧?现在想来也是太年轻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立刻就有人挤眉笑脸,“其实就是这些天出了事,他们就不能忍忍吗?”

    “那种事情怎能忍得下来?只能说太有情调了。”也有人这么调侃。

    “别说了,那些情侣也是不幸,你们就不能有点同情心?”又有人看似不悦,实则眉宇间多是笑意。

    “你看你,就是不诚实,其实心里是在幸灾乐祸吧。”顿时就有人打抱不平,“我听说那几对情侣,快要分手了。”

    “谁说的?才一个晚上,你又知道?”有人质疑,便听到对方哼哼唧唧,“你懂什么,我人脉广得很,那啥啥家的老婆的朋友的姑婆家里有人在医院工作,他夫人一见他赶急诊,就立刻给许多人打电话了。”

    “……”铁造裕三只是端坐着,一言不发,对这话题可真是插不进嘴,只能不失优雅地对马恩笑笑。

    “其实没这事儿。”他小声说:“三丁木公园那边昨晚就被警方封锁了,谁都进不去。”这么说着,又皱了皱眉头,说:“也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新闻好像被压下来了。我的朋友有做警方记者的,昨晚也过不去。不过,都是三更半夜的事情,他郁闷得很,半夜就给我打电话,真是吵死了。”

    马恩倒听出几分端倪来,兴许三丁木公园一带的封锁,是警视正的手笔。警视正如今是休假中,但也仍旧手掌大权。更何况,他是一部分知情者,说不定昨晚也察觉到了什么。

    无论如何,警视正的处理很是及时。尽管事情发生在午夜回响中,但未必没有邪教份子在正常的三丁木公园兴风作浪。有了警视正的配合,说不定能够抓住一些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