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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变化的与不变的

    马恩离开安全屋后就一路前往队伍分别的餐厅。这一路上除了午夜回响特有的寂静之外,再没有任何异常的现象。那些如潜伏在阴暗角落的东西,似乎闻风而散,围绕身周的迷雾也在呼吸间淡去。晦暗的灯光在迷雾淡去之后便恢复原本的亮度,在马恩离去之后又陷入迷雾之中。

    马恩的每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深红色,如同散乱的线头,如同龟裂的缝隙,如同伸出的触须,瞬息后又消失不见。这个午夜回响重合在马恩的身边,再次恢复到初见时的孤寂与落。

    马恩抵达餐厅门前的时候,周围依旧人影皆无,远方依旧被迷雾覆盖,可四周的景状却是清晰的。餐厅的招牌在轻轻摇晃,风声在耳边徐徐拂过,很是温柔,马恩脑海中的“旋律”也重新回到了宁静而温和的节奏中。伴随着沸腾的血气渐渐平息,马恩重新抓住了往昔的平静。

    在他的眼前,这些多姿多彩的景状正迅速褪色,变得苍白单调,枯燥而无味。他也没有再听到多余的声音,整个城市似乎都陷入了沉眠中,这让他觉得,其他人大概都已经脱离了这个午夜回响罢。因为,他现在有莫名却十足的自信,自己随时都可以脱离这个午夜回响。

    即便如此,马恩依旧在餐厅门外停留了一段时间。他一点都不觉得枯燥,在他的脑海中,总有大量的趣味习题可做,也不在仅仅为了等待一个结果,就一动不动地静立许久。

    在他的眼前,数据流激增了不少,却没有再收到大脑袋的任何回应。

    之后,他也没有返回公寓,而是直接掏出秘药服下。这一次,七次流程的秘药没有再让他晕厥过去,反而让他清晰感受到了脑海中的“旋律”,体内的阴阳二气和内在之眼的存在,紧随而来是熟悉的痛苦。

    距离上一次体验到秘药带来的痛苦,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可经历了安全屋里的痛苦之后,秘药的痛苦虽然别具一格,如身体和灵魂都要在这痛苦中消解,可马恩却发现,在这独特而强烈,且没有任何缓和的痛苦中,“旋律”、阴阳二气和内在之眼的存在感愈加明显,好似自己在丢失了身体和灵魂之后,依旧被这三种怪诞离奇之事物支撑着,没有任何失去意识的迹象。

    在秘药痛苦的翻搅中,马恩眼前的迷雾彻底散去,视野中的景状和灯光也在朦胧中变得歪曲,整个世界如同布袋一样里外翻转。顷刻间,天空和大地都变了模样,水泥和钢筋构筑的都市被一片沉郁的自然色调覆盖,草皮、树木和小径如同气泡一样从空气中纷纷冒出。

    阴云密布的天空远比午夜回响原有的天空更加低沉,在积云之后,不时有紫红色的电光乍亮。在隔着云气的隐约中,雷电就好似一条条活灵活现的生命,藏头露尾,不详却又充满了生机。

    靡靡细雨飘下来了,远方如雾里看花,火炬的长龙依旧盘踞在那些宛如背景一般的山黛中。在这景状里,没有半点午夜回响的味道,马恩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结缘神的噩梦中。可在这个噩梦里,那种心有余悸,谨慎防备的心情却彻底消失了,他只觉得如回到了久别故乡般的怀念与矛盾——哪怕他告诉自己,必须警惕结缘神的噩梦,也无法将这种警惕上升到以往的程度,哪怕他明明知道,这种情绪和感受上的改变,正是一种危险而异常的体现。

    马恩眼前的数据流彻底消失了,他眼前的事物依旧乏味而单调,然而,他的身体似乎比过去更加适应结缘神的噩梦,反而有一种能够伸展手脚的惬意。他就好似逃离了那个封闭的铁箱子,在这个噩梦中重新获得了自由。

    马恩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惬意而自由的感觉了,乃至于如同缺氧的人再一次呼吸到氧气般,有一种想要继续停在此处的冲动。最后还是秘药遗留的痛苦让他回过神来,他想要为之恐惧,却一丁点都恐惧不起来,所见之处曾经让他感到不适的事物,正在变得理所当然。

    结缘神的噩梦在整体上没有任何变化,马恩知道,变化的只是自己——他本以为自己会下意识产生抗拒感,可实际上,一丁点抗拒都没有。除了秘药的痛苦之外,他的情绪,他的身体,似乎自然而然接受了这一切,和自己的逻辑思维所得出的结论分行在两条平行线上。

    马恩还记得过去的自己进入结缘神噩梦时的不适,可如今除了秘药的痛苦,什么都没剩下。

    马恩依旧提着黑伞,这一次,他发现吉他箱子也依旧在肩膀上。上一次进入结缘神的噩梦,他去到了陌生而遥远的山坡处,而这一次,他依旧出现在过去多次落脚的地方。他仿佛被这异常却又安宁祥和拥抱着,径自朝熟悉的地方行去。

    雨雾蒙蒙,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蜿蜒而上,错落有致的林木间,建筑的飞檐瓦顶浮现一隅。潮湿的台阶干干净净,周边的植木郁郁葱葱,完全没有了记忆中本该焚烧过的迹象。这个地方承载了马恩许多回忆,如今眼前所见,就好似时光倒转,然而,邻居朋友已经不在了。

    马恩沿着台阶一路来到记忆中的建筑前,那栋曾经发生过惨烈激战的建筑依旧存在,模样和记忆中没有任何不同,同样没有留下过去的痕迹。那头满是眼珠,无法彻底杀死的怪物似乎已经消失了,马恩在外边等了半晌,只觉得建筑里外静悄悄的,就好似彻底荒废了一样。

    马恩绕着建筑外墙走了一圈,细节有些陌生,但他从未如此仔细地观察过这栋建筑,所以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他踏上台阶,想要推开前门,可这扇门仿佛被从后边封死了,看似可以推开些许,可无论再怎么用力,都无法打开可以进入的缝隙。

    于是,马恩来到窗户边向内窥视,大厅里空空荡荡,虽然阴暗,却又没有半点异常的感觉,似乎只是普通的厅室。朝更深处望去,他同样可以看到人字形的阶梯,红色的地毯和褐色的扶手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古朴陈旧,但看起来也仅仅是普通的颜料而已,并非是由某些特别的物质染成。

    除了无法进入,这栋建筑无论内外,都太过普通了,普通到了似乎存在于这个诡异的噩梦中就显得毫无意义的地步。马恩什么都没有找到,直到确认了这一点,才在熟悉与怀念中,感受到一丝陌生和反常。

    马恩只能离开建筑,回到阶梯下方。他不打算继续查看远方的祭坛处,那里依旧被灰袍怪人占据,哪怕他不惧怕它们,但是,一旦出现问题,那庞大的数量可是麻烦得紧。

    况且,结缘神的力量既然在午夜回响中蠢蠢欲动,就意味着其本身没能突破《七转洞玄秘录》的封印,只能选择迂回的方式来表现其存在感。更进一步来说,以神社处的蟾蜍神的状况作为参照,想要在午夜回响里让这些被封印的“神明”回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从邪教的准备,以及现存于文京区的午夜回响行走者数量来看,想要通过仪式,将这些“神明”召唤出来,依旧缺少了许多必要的条件——具体是哪些条件,马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尽管马恩也猜测,邪教意图另辟蹊径,通过神降的方式,让他们心目中的“神明”诞生,但也觉得,更大的可能只是为了满足私欲。如此一来,让可怕又不受控制的“神明”降临,反而是他们不太能够接受的结果。

    马恩在结缘神的噩梦中又停留了片刻,总结了自己所知道的、所猜想到的以及所感受到的情况,再一次确认今晚行动的成果,并没有偏离自己的预期和计划,便开始尝试离开结缘神的噩梦。

    尽管进出结缘神的噩梦,并不是每一次都需要秘药,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马恩掌握了两条途径,却也同样有特殊的情况,让他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进出这个噩梦。这一次,马恩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虽然邻居朋友留下来的手札让他十足吃了一番苦头,但却又带给他一种朦胧的灵感,在这灵感的驱使下,他开始聆听脑海中那已然改变的“旋律”。

    就马恩所知,那些资深的午夜回响行走者似乎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调度自己脑海中的“旋律”。马恩一度很抗拒“旋律”,但经过安全屋里的异常后,他脑海中的“旋律”发生某种奇异的变化,那种如落叶归根的触动与亲切,让他不再有那种断然拒绝的排斥感。

    马恩也不确定,是不是每一个午夜回响行走者脑海中的“旋律”都会发生类似的变化,最终让他们从抵抗渐渐接受,并逐渐深入其中。但马恩已经感受到了“旋律”在午夜回响中的作用,以及对自身的影响。通过大脑袋对“旋律”的解说,以及他自己从其它角度的研究,他确实觉得,“旋律”虽然会给午夜回响行走者带来不幸,但其本身并不是最初感受到的,那种充满了恶意的东西。

    “旋律”比他曾经见过的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更像是一种普遍的现象或规律。结缘神之类的“神明”有时会让马恩觉得,那是一种庞然大物,是一种拥有哦自我意识的存在。可越是了解“旋律”,就越是可以感受到,它并非是有生命有意识的东西。

    这种感觉也让马恩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么多的国家,都在尝试深入研究“旋律”,试图在这个怪诞离奇之事物中开辟一条人为可以利用的道路。而日岛更是首鼠两端,明明很矛盾,却又并不全力阻止邪教仪式在本国的进展。其中不免有政治方面的理由,但也表明了日岛对“旋律”的态度依旧是积极的。

    真正让马恩感到担忧的,不仅仅是“旋律”给人们带来的危害,也不完全是各国在研究“旋律”时所表现出的急功近利——马恩不是研究者,也不清楚人类对“旋律”的研究到底有多深,他十分清楚,谈及“急功近利”,不过是自己在一种缺乏情报的情况下,多以自身感受为主做出的判断。

    目前为止,“旋律”的真相虽然诡异迷离,但其危害性并不比地震海啸之类的天灾更大。目前文京区的特殊情况,也多是由人为引发的,要打比方的话,马恩觉得更类似于科幻作品中,人为引发灾害的情况。其过错,当然更多在于人类自身。

    真正对“旋律”的危险深有感触的,依旧是真正接触“旋律”,深入午夜回响的行走者们。但在马恩的眼中,“旋律”给这些人带来的伤害,充其量也就是绝症的程度。而在承受严峻考验的同时,午夜回响行走者也在利用“旋律”带来的便利,这又比罹患绝症的病人多了一番功利。

    正如领事馆的张先生所言,在这个世界上,危险的东西很多:理论上能够有效控制和预防,但实际上依旧络绎不绝的交通事故;一旦患上,就会败家灭门的绝症病毒;会对一大片地区的人民带来伤害的自然灾害等等。这些同样要人命的情况,比“旋律”对人们的危害更大。

    人们本身就处于一个不安定的世界中,在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内,都无法杜绝这些层出不穷的危险。而“旋律”在这些不可计量的危险中,虽然怪诞离奇,但并不显得特殊。

    然而,祖国对待“旋律”的态度,有别于其它国家,这让马恩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尽管从历史的角度,和科学发展的历程来说,研究“旋律”和研究其它灾疫一样,绝对不能说有错,但人为的深入,让“旋律”的危险呈现一种不受控制的扩大性,也和其它研究一样,在历史和科学发展中时有体现。

    马恩在担忧之余,只能尽可能做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而随着事态的变化,要尽力而为,就算心有疑虑,进一步深入“旋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马恩不知道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但他每一步,都在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深入“旋律”很可能会让自己如其它午夜回响行走者一样陷入不幸之中,但总要有人站在桥头堡上,阻止这种不幸扩散到更多的平民百姓身上。人为研究未知的事物,总会伴随着牺牲,而牺牲不一定能够带来好的结果,可是,如果能够减轻这种牺牲就再好不过了。

    马恩做好了准备,此时此刻,就是深入“旋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