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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一章 低音节奏

    广田小姐的美丽心情从午饭后一直延续到出门,她背起那把奶白色的吉他,说要和安琪儿小姐去一趟乐队驻地。广田小姐曾经参加过的地下乐队有诸多成份复杂的成员,其中不少看似和如今的邪教仪式藕断丝连,一推敲起来,就不禁疑神疑鬼。即便如此,马恩仍旧拒绝了广田小姐关于参观乐队的邀约——无论去还是不去,他总能找出许多理由。最终让他做出决定的,也并不仅仅是单纯不想去的念头,而有着复杂的考量。

    社会,政治,工作,利益,人情,时间,精力……这种种因素综合起来,马恩认为说不定会在乐队那边遇到某些巧合,可邪教的障眼法实在太多了,林林总总的相关人士,看似重要的线索,以及奇奇怪怪的仪式品,掩盖了真正关键而不可或缺的要素。

    如今分散在文京区每个角落的仪式品、线索和相关人士,都会提供一条通往仪式的道路,但最终能够抵达终点的却没几个。至今为止,邪教仪式的秘密依旧人云亦云,保留在邪教和政府手中的秘密,马恩用尽了手头的资源,也没能撬出来。

    马恩所有已知的情况,全是经由自身的遭遇以及旁敲侧击的情报,加以分析后才得出一个大致的猜想。其中的谬误之处究竟有多少,马恩自己也无法确认,他只知道,自己过去的猜测有许多已经被事实证明,那并非是真正的关键。

    假设将这次事件改编成推理小说,那么,这个邪教依靠各国政府的隐瞒和放任,以及其自身的谨慎和布局,已经十分接近完美犯罪了。

    ——还有一天。

    马恩这么想着,目送广田小姐离开家门。几分钟后,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便穿上外出的衣物,拿起黑伞也出了门。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广田小姐身后,两人之间夹杂着众多行人,连彼此的身影都看不到。用追踪器定位不是什么新鲜的方式,但它总是挺管用。

    下午的阳光又强烈了许多,街上明显升温,路上的行人大都脱了外套,一副快要进入夏日的气息,但春天其实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马恩依旧是正装打扮,带着深红色的礼帽,混迹在人群中,尾随广田小姐走过平日里熟悉的街区。广田小姐下了地铁,但没有乘车,仅仅在下边的商业街转悠了一圈。

    马恩不清楚她和安琪儿小姐的约会定在几时,又是在哪儿碰面,但她看起来并不匆忙,去了几家店,出来时却什么都没买,也不知道究竟在转悠着什么。马恩眼见她买了一些吃的,有冰淇淋,有炸鸡翅,有面包,这里咬一口,那里舔一下,胃部就好似无底洞一样,让人不禁怀疑她之前吃下的午餐都是幻觉。

    当广田小姐终于安顿下来的时候,依旧是在地下商业街,马恩总算是在旁边的店家找到了一处休息的地方。他摘下礼帽,买了一罐可乐,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尾行广田小姐要比他想象的困难得多,哪怕平日约会时,脑子里也不会冒出这么多无关紧要的想法来。

    马恩喝光了两瓶可乐,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是安琪儿小姐没错了,她本就是一位青春靓丽的女性,一改在海边小镇时的打扮,看起来更加清纯风尚,就好似从小就在大都市里长大,不知人间疾苦——就连马恩这个熟人,光看她此时的外表,也估摸不出她的岁数来,不过,比起已经工作的职业人士,更像是还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

    如果是陌生人也就罢了,可马恩不仅知道对方过去的身份,也听说过她如今的工作。如今看到对方这副打扮,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念头来。

    安琪儿小姐的言行举止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人也十分精神,昨晚午夜回响中发生的事情,似乎对她没有半点影响。马恩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见到上原专务。

    安琪儿小姐和广田小姐看到彼此了,双方都在招手,不一会就坐在那家店外的长椅上闲聊起来。马恩又买了一瓶可乐,来到更加接近的角落里,先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他没有监听两人的交流,在这个距离,即便周遭人声嘈杂,也能偶而听到一些模糊的对话,不过,听起来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友好。马恩不清楚双方的交情有多好,但或许在海边小镇的时候,共患难的经历给这段交情加了分,时隔几个月,也没有半点陌生的感觉。马恩倒是记得,当初提起安琪儿小姐出现在文京区的时候,广田小姐一副讶异的神情,此时在她脸上,竟然半点影子都找不到了。

    安琪儿小姐理所当然地谈起了自己在文京区的工作和生活,总结起来就是平平无奇,生活习惯也和普通上班族保持一致。有时她也需要加班和紧急出勤,但具体到现场的工作,是由其他人负责的,她多是在办公室里做文员工作。经过这些时日,她声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彻底和过去告别了。

    广田小姐的回应往往在惊讶和笑容之间摇摆,迎合对方说了不少生活琐事。两人没有说太多海边小镇的话题,多是在文京区的生活打转,自然没少提起马恩本人,“结婚”这个词语频繁出现,似乎勾起了安琪儿小姐的心事。

    渐渐的,两人的话题就转到了上原专务身上。可不知怎么的,相关的内容变成了悄悄话,低声细语让马恩根本听不清楚,只大约知道她们在讨论这个方面的话题。马恩抽着烟,喝着可乐,一边观察两人的表情,从两人的神态上揣摩对方的心理,进而判断上原专务的话题有多大的影响力。

    不过,安琪儿小姐似乎很不在意这件事。马恩十分肯定,两人没有避开私生活的话题,可安琪儿小姐对上原专务究竟是怎么想的,除非能够听清楚她的话……不,以安琪儿小姐的本事,就算她说了什么,也不能确定她心中就是这么想的。马恩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在海边小镇的时候,她就有不少古怪的表现,对涉及自身的事情之好坏,有着不同于正常人的判断标准和分界线。

    安琪儿小姐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在她来到文京区后,就更难以猜度了。尽管马恩深深怀疑,她和结缘神扯上了关系,但在和广田小姐的接触中,马恩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特别的敏感的变化。

    不一会,两人再度起身,似乎要离开地下商业街了。马恩连忙跟上,尾随两人乘坐地铁,十多分钟后出了站口。两人要前往的地方,距离马恩和广田小姐居住的公寓相当远,出了地铁后,又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在一处整面墙都是艺术涂鸦的地方,有一个十分隐蔽的入口,虽然门上有招牌,但正值白天,灯光停歇,看起来十分老旧,是普通人走过路过时,都不会正眼去瞧的地方。

    马恩觉得这里就是广田小姐提到的,地下乐队的驻扎地了,听说这里是私人会所,专门租借给有志于地下音乐的人们。最近,马恩也有听广田小姐说,她曾经所在的乐队已经快要分崩离析,人事皆非,她参加这边的活动,更多是为了捡起过去的手艺。

    马恩目送两人进入门内,在街道上转目四顾。这一带倒也不是清净的地方,不过,行人多是路过。这里的大多数店铺似乎只做夜晚的生意,此时有大半挂上了停止营业的招牌。

    马恩依旧没有看到可能会见到的人,隔着半条街,就有一处电话亭。他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人出来,朝他看了一眼,拉起兜帽,好似有什么紧要事般,紧着脚步地走开了。

    马恩自然审视了对方一番,哪怕这人的动作利索,其相貌也被马恩看得清清楚楚。马恩没有感觉到这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当他进入电话亭后,发现话筒竟然没有挂着,只是搁在座机上。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贴在角落的成人用品店小广告。

    这些都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可一连串的偶然,让他不由得抓紧了黑伞,下意识朝那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回想不起对方的长相了——只是有一种感觉,那人似曾相识。

    马恩对自己的记忆力还颇有自信,哪怕接触时间十分短暂,但之前看了个清楚的东西,总不应该这么轻易就忘记了。哪怕之前对这人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印象稀薄到了这个程度,反倒让其变得格格不入——马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往后撤,他觉得脑海中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灵感,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名而真切,自己其实应该记得在什么地方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然而,没有等他细想,一种如同蛇行草丛的沙沙声就从脑海中冒了出来。他觉得很不妥,这声音在让他脑海中的“旋律”产生某种回应。他分不清,那是节奏,还是音色,但这个沙沙声起初可以明显感觉到,是自己的脑子幻想出来的,可下一刻,就变成了耳朵能够听到的声音。

    “沙……沙沙……”那是从电话听筒里传来的。

    搁在座机上的话筒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垂落下来,只有一根线连着,不断震颤摇摆。那沙沙声,变成了一串熟悉的忙音,紧接着又变成了某种话语——说是话语,可实际上模糊不清,好似不止一个人在说话,而是一群人的声音在混响。

    马恩已经退出了电话亭,可这个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好似渗透了脑海中的“旋律”,让原本平缓的节奏变得激烈起来,而在一个顶点处又陡然跌落下去。

    跌入深处的声音,极度低沉,那是一种觉得自己听到了,却觉得耳朵没能听到的程度。马恩的心脏不由得抽搐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一种可怕的晕眩感霎时间朝他扑来,又好似全身的气力一下子被抽空了。他想要振作起来,可是,一种晦暗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到来,彻底打破了内心的平静。

    晕眩,呕吐,失重……在频繁的异常感受中,马恩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平衡,哪怕走上一步,也好似差点就跌倒一般。

    “沙沙……沙……沙、沙沙沙——”那古怪又充满了侵略感的声音,就好似在呢喃着什么,似乎在传达某种有意义的信息。可马恩依旧听不清楚,只觉得话筒的那一边有许许多多的人。

    马恩用黑伞支撑身体,尽可能去感受体内的阴阳二气。比起身体状态的异常,他还有更不好的感觉,可无论想要做点什么,若是身体不听使唤的话,那就真的是无以为继了。幸好,黑伞被大脑袋进一步改造过,和他的身体有更多的关联。这种紧密的关联性,让他以防万一的准备不需要太多的动作。

    马恩脑海中的“旋律”越来越响。在他的印象中,午夜行走者们或多或少都从自己的“旋律”中得到了一些看起来的好处,然而,此时在他脑海中回荡的“旋律”,只让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心情越来越晦暗,就好似溺水的人,越是挣扎,就越是恐惧与绝望,几欲让人疯狂。

    只有一根线连在座机上的话筒左右摇摆,就好似钟摆一样,这是马恩此时少数能够看到的东西了——除此之外的视角,正被一团好似油墨般的黑暗熏染,将所有可见之物吞没。

    在这油墨般的黑暗中,一直存在于马恩视野中的数据流却愈加显眼起来。他明白这些数据运作的意义——无论平时的感觉是否明显,但他如今不仅仅是用“一双眼睛”和“一个脑袋”去认知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摇摆,又一次摇摆,摇摆的节奏,越来越清晰,如同也在变成某种旋律。本来是视觉性的摇摆,似乎正渐渐变成听觉性的声音。马恩觉得,时间好似缓慢下来。

    然而,他还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是数据流发出的声音,或者说,数据流的变化,也随同摇摆运动一起,变成了一种听觉上的节奏。

    ——?!

    马恩几乎无法思考更多的事情,在这念头一晃而过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如半梦半醒的状态。他感觉不到时间,感觉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有一种模糊感觉,觉得自己做了一些事情。他同样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其实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是什么导致了自己的行为。

    然而,他最想要的,就是从这个恍惚的噩梦中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