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不知道知音爱美小姐究竟看到了什么，她显得十分吃惊，但目光中又没有惊惶。马恩的内在之眼能够照顾到四面八方，却又没能看到除了那一团团“墨汁”之外的怪异事物。另一个证明确实有事情发生的情况是，那些在一旁潜伏观望的邪教成员迅速撤退，一去不回，马恩只是稍稍转移了注意力，那些轮廓就消失了——尽管目前地铁出入口的人流很大，但在内在之眼的观测中，那些异常的事物有着明显的特征，倘若那些人走的是寻常的通道，利用人群来掩护自己的行踪，那马恩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失的。
“到底是什么情况？惊奇先生。”马恩没有因为目标的消失而惊慌，在这么多次怪诞离奇的事件后，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任何计划都会因为某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而半路夭折，更何况，马恩可不认为现场抓住那些个邪教成员是这次情况的重点。
“咦？你还真是不在乎呀，脑波和激素分泌真够平稳的。”大脑袋很快就给出了反应，“那个女人的“旋律”匹配了波态模型，虽然实际很复杂，但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波形共鸣。”
“嗯，这我可以理解，对方用‘旋律’做密码，其实就是用波形做密码，可以这么认为吧？”马恩说：“但我想知道，知音爱美小姐开启了什么？我什么都没看到，不，我看到了，但我的眼睛和大脑都无法进行处理。”
“话是那么说了，但她发出的‘旋律’所构成的波态模型很复杂的，而且，‘旋律’又不仅仅只是波性。”大脑袋的语气似乎有点不满意，但马恩觉得它就像是在懊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想到”。马恩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它到底还做了些什么研究。
不过，现在马恩最想知道的，可不是知音爱美小姐这个“钥匙”的秘密。他以为对方会循着目光投去的地方上前，在想象中，那应该是“前往某地”的行为，可实际上，知音爱美小姐什么都没做。那副吃惊的表情定格在她的脸上，可马恩发现她的眼睛正渐渐失去焦点，失去光彩，就如同人们死去的那一短暂的过程。
马恩的药物对旁人都起作用了，可对这位知音爱美小姐却似乎没半点效果。某种特别的情况正在其内部发生，而马恩本期望，药物反应能够延缓这个起初就假设过的过程。
马恩的视野中，数据流出现了一些他能看懂的记录，那些缩写在平日或许还要猜测一下，但现在马恩已经意识到了，那正是知音爱美小姐散发的外在体征数据——那几个医学用词的缩写，已经证明她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那些数值太低了，已经到了马恩所知的警戒线。
马恩在医院见过类似的状况，经验丰富的医生护士会在这个极限数值提醒相关人士，病人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让家属做好准备。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是噩报成真。
马恩的情绪起伏不大，在“旋律”的作用下，他身上的异常状况也在加剧，而他也能切身体会到这种状态：往日对情绪的抑制作用正在加大。但他还是不免去想：自己的药物会不会是促成这种变化的因素之一？
这种猜测让他感到精神上的痛苦，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无法判断真实情况，因为在这其中，怪诞离奇的因素太多了。
马恩已经着手取出黑伞内的急救物资了，大脑袋的声音恰时传来：“不要着急，她的情况还算稳定。有点复杂……反正你就当她站着睡着了。她在做梦，这么说，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如果换做是普通人，应该会觉得惊讶吧。但马恩确实立刻就明白了大脑袋在说什么，在日岛的日子里，“做梦”本身已经不单单是人类自发的生理行为了。尤其是面对怪诞离奇的事物时，“做梦”或“恍若做梦”就是一个十分切实的指标。
“知音爱美小姐已经进去了？”马恩指的是地铁怪谈。在怪谈里，那个落魄音乐家利用自己的音乐带走了情绪激动的众人，彻底消失在人们眼前。在日岛民俗里称之为“神隐”，意思是“被神明藏起来了”，而日岛的神明包含广博，俗称的三百万神明中，有不少在国内传统认知中是为非作歹的妖怪，而在日岛却是冠以“恶神”之名。
在日岛民俗中，“神明”和“妖怪”很多时候是不分家的。在马恩祖国的民俗中，也有类似的情况，但日岛民俗中，这种情况更甚。
结合民俗传说，马恩所理解的情况是：知音爱美小姐正陷入一种濒死的精神恍惚状态，精神性上去往了怪谈中的“神隐之地”，而放在日岛民俗里，这其实是一件神圣的工作——巫女的工作。
而且，不仅仅是在日岛，在各国宗教行为中，“濒死状态”往往也被认为是特别的，是人类连接“神明”最直接的渠道。无论在历史上，还是在现代宗教认知和行为中，都存在有人故意让自己处于濒死状态以寻求某种精神寄托的情况。
这在现代道德理念中，当然是不人道的，不被科学推崇的，哪怕科学并不能严格证明这种状态下的所有反应联系。在马恩认识的人中，广田小姐和鹫峰紫苑老师都曾经是巫女，而鹫峰红苑更是当值巫女，她们都提到过，确实有尝试过这种危险的行径，但更多是利用药物来模拟。仅就广田小姐的证言，她家乡的杂菜有一部分经过提炼和调配后，可以制作出相关药物来。
她家乡出口国外的杂菜，有一部分直接用在医学麻药上，但也可能存在一些非法行为。但她表示，家乡卖的只是原料而已。而且，杂菜的意义在于种类“杂”，而自家人吃的，都是营养健康的种类。
这些题外话，在马恩的脑海中，跟随“旋律”沉沉浮浮。他不得不猜测，之前的“旋律”让知音爱美小姐进入了这一状态，但实际上，自己释放的药物也有麻痹神经的作用，所以，很可能起到了推动作用。
这是做梦，但也不仅仅是做梦，马恩甚至联想到了自己在过去几次事件里的“梦状态”。
“是的，她进去了。显然，你们在找的，并不是常识意义上的物质之地，而是更科学性的物质概念。”大脑袋的声音反倒没什么波动，如同单磁喇叭的声音那样，尖锐而刺耳。
“我能做什么？”马恩问。过去他没有专家支持，现在可是有一个在同一条船上。
“什么都做不了，她不是正常的病危，寻常的医学手段很可能会导致一些不好的诱因。”大脑袋这么回答。
“急救措施也不行吗？”马恩再一次确认。
“最好不要。”大脑袋严厉地说：“她陷入这个状态，可以观测到一般的生理衰竭现象，但那只是表面。人体太复杂了，尤其掺杂了‘旋律’这样的未知因素，做任何事情都会引发更大的风险。我会判断何时插手，你现在只要等待。”
“了解。”马恩依旧取出了急救工具，大脑袋可没说一直什么都不做。
现在两人身边全是浑浑噩噩的人，“旋律”的影响和药物作用让他们如同行尸走肉。有的人瘫坐在地上，场面很不雅观。前来阻止众人的工作人员也被放倒了，新的工作人员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马恩希望能够在麻烦扩大之前尽快解决。
事情发生变化的时间比马恩所料想的还快，在通话结束后又过了两三秒，知音爱美小姐的身体猛然摇晃了一下，就好似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踉跄向后跌去。在她跌在地上前，马恩就揽住了她的身体。
“现在吗？”马恩在脑海中确认。
“不要急，她的体征还很稳定。”大脑袋那边似乎还在确认数据。在马恩和知音爱美小姐实际接触的一刻，马恩视野中的数据流猛然加大了。
“按照我说的步骤来。”又过了几秒，大脑袋给出了确切的回答。
在它的指导下，马恩开始了急救工作。他可以取用的设备和药物不算多，不过，大脑袋这个自称“专精理论物理和理论数学”的科学家，在医学方面的知识明显也很多。至少马恩觉得它的吩咐有条不紊，而依循它的步调进行急救，知音爱美小姐的体征数据也迅速出现明显的好转。
“真是让人捏一把汗，惊奇先生，真是要对您刮目相看了。”马恩好不吝啬赞美之言，“没想到您连医学都这么精通，你该不会是全能的吧？只是挑自己更擅长的说。”
“没那回事，相比起宇宙的奥秘，我的学识还是很浅薄的。”大脑袋这么说，声音里听不出一点谦虚。反正，马恩就觉得，它现在心情挺好的。
“我已经抓住这次‘旋律’的密匙规律了，我觉得很有启发性。邪教依靠的是国外的技术，是人们对‘旋律’的研究成果，他们自身懂得的不会太多，很可能只掌握了这一种规律，只是变着花样来用。而这个女人的情况那么特殊，说不定邪教在她身上用了他们所掌握的核心秘密。”大脑袋说：“如果是这样，只要解开了密匙，就可以反推出他们的秘密。我的科学力更在这些小瘪三之上！”
“嗯，那就麻烦您了。不过，既然邪教的算盘打得那么精细，而且之前有迹象表明，他们已经开始针对您了。所以，这一次，说不定也在他们的预料中。”马恩劝诫道：“要小心他们的反扑，您在我身上也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和诡诈了。”
马恩可没有忘记，大脑袋和它的安全屋，已经被扯入重合的午夜回响了。当时两人就判断，这既是邪教的谋划，也有各国的政治推手。嫌疑犯不是很明确，但却也有几个假设对象。
“您现在是处于午夜回响中吗？”马恩确认道。他觉得，以大脑袋的技术，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从午夜回响中沟通现实世界，不是无法办到的事情。而且，他也想知道，大白天的时候，午夜回响是处于怎样的一种状态——毕竟，包括他自己在内，大多数午夜回响行走者，都是在午夜才进入午夜回响之中，其称呼是有明确意义的。
马恩甚至猜测，也许各国对“旋律”的研究，足以让他们在“时间不对”的时候也能联通午夜回响，而邪教就是利用了这些技术。但现然，这种技术依旧处于保密状态。
越是和邪教接触，他们背后的政治阴影就越是深刻，让马恩的步调不得不放缓，还必须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能推动自己的计划。他所感受到的压力，早就不仅仅是邪教本身了。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冷战刚放出了结束的信号，声称全人类都进入了新世纪。但在这些怪诞离奇的事件里，随处可见冷战的残羹，也不知道何时才会倒进垃圾堆里。
——不，说不定这里就是垃圾堆呢。
马恩心中抱怨了一下。
“勉强算是中间态。”面对马恩的咨询，大脑袋也没有多讲解，它似乎很照顾马恩的学识浅薄，尽可能省去难懂的东西，用常识打比方。但在它的安全屋里，马恩可没见它这么善解人意。
“我对‘旋律’只是不关注，这东西不是我现在的研究方向，会占去太多的时间。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了解。”大脑袋的语气真没谦虚，“我也是有技术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而且，这一次如果我破解了他们的技术，他们就该滚蛋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马恩的脑海里响起了绵长的放肆的笑声。
马恩可没打算听它的笑话，他和大脑袋在脑海里交流，注意力大都放在知音爱美小姐身上。这女生的情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好，她甚至没有真的进入休克状态。
在马恩认识的几个数据发生了可喜的转变后，知音爱美小姐的瞳孔再次聚焦了。她有点不舒服，勉强伸手要拔掉脸上的供氧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