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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四章 地狱

    鹫峰红苑说了一些自家的事情,或许在多数人眼中,这都是所谓的“秘密”,但对鹫峰家而言,似乎其实也没多大的顾忌,都是些“虽然不说,但也不是很在意”的琐事。以她本人的说法,鹫峰家的维系几乎是强制性的,已经不仅仅是族内成员自身的意愿了。神社本厅是日岛最大的宗教管理机构,其本身有多重性质,作为官方机构的一部分,它拥有足够大的代表性。

    而就连这样性质的机构,在鹫峰红苑口中,对鹫峰家神社一系的维持,也同样持有极为强硬的态度。没有任何事情是事出无因的,鹫峰红苑所说的这一切,都让马恩更进一步了解日岛这个国家。

    马恩来到日岛将近一年了,但他依旧得承认,他不仅无法彻底了解祖国的每一处地方,也同样对其它国家一无所知。对一个人类而言,“世界”实在太过广阔和深邃了。

    “就是这里了。”在两人交谈期间,鹫峰红苑带着马恩和广田小姐走过一处处封闭的房间,最终停留在一个看起来也和别的房间没多大不同的房间前。就如同将树木隐藏在森林里,如果没有鹫峰红苑指明,光看外表是看不出这个房间有什么独特的地方。给马恩的第一个印象就是,这个房间距离上次面见神主的内堂很近。

    马恩又不禁想起了,在那个阴森内堂里的怪异神像。内堂里的神像和外边参道上的神像,是截然不同的形象,然而,仅从艺术象征和表现手法而言,它们之间的联系若有若无,如藕断丝连。这种联系根本不是用眼睛来看的,而更像是用全身心去感受出来的。

    “给神社制造神像的都是同一批匠人吗?”马恩问。

    在他想来,这些东西当然是手工的杰作。过去,匠人的职业是代代相传的老手艺,其传承下来的“工匠味道”就算不完全一致,也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但如今时代变迁,很多东西都是工业流水线的产品,就算保持统一的名家设计,也会让人觉得损失了一些味道。

    神社里的神像有着惊人的表现力,感觉上更像是工匠的手工作品。

    “是的,神社一系保留了专门的职人,我们和他们签订契约,一般不假外人之手。当然,这也要看神社经营的方式,现在有很多神社更推崇工业产品,这也是情有可原的。神社本厅大体不会强求,但对于一些神社,例如我们这边,仍旧有严格的控制。”鹫峰红苑解释道:“具体是什么神社被严格管制,这部分条款的详情只有本神社系的当主才知晓。只能说,越是年代久远的神社就越是有这个可能。

    我们这边的大多数和神社有关的制品,都算在管制物品行列,所以,来客看到的神像,摆在外边的投钱箱,抽的签,买的护符等等,都是专门的职人手工制作的产品,甚至就连房舍的新建和修缮,也需要报备审核,然后由专人来做。”

    鹫峰红苑所阐述的种种限制,在马恩听来颇为惊异,她本身似乎已经习惯了,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人会呼吸”一样自然。但从道理上说,管制越是严格,其背后的意义就越是深远。然而,这些事情若不是现在,马恩是不清楚的——他也不是没有调查过神社,但是,这些内情虽然在鹫峰红苑说来挺轻巧,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但马恩就真的不了解,恐怕就连大多数日岛人也不了解个中的情况。

    “如果是手工制作的话,一旦客流多起来,就会入不敷出吧?”马恩这么说到。

    “大概吧,所以也很令人烦恼呢。别看我平日里总说客人不上门,但真要是上门的客人很多,我们也不好接待呀。”鹫峰红苑坦言道。

    就这么一边聊着平日里都没提过的话题,马恩也同样在观察自己所在的房间。鹫峰红苑对这个房间有什么,自然是不好奇的,可就连广田小姐也没有表现出好奇的样子。其实三人之间的交谈,当然不仅仅只有马恩和鹫峰红苑在说话,不过,广田小姐和鹫峰红苑谈及的话题多是围绕女性的日常琐事打转,马恩多是插不上嘴的。

    鹫峰红苑没有冷落马恩,但实际上,两人交谈的次数在总话题量上只占据了很小的比例。

    婚礼前的准备据说很繁琐,但基本上都是两位女性在忙活。马恩在房间里转了转,就看到鹫峰红苑和广田小姐交头接耳了多次,频繁进出房间。有时她们确实拿来了一些东西,但有时却是空手而归。她们这一忙碌,看起来就好似鹫峰红苑的准备还不够充分。然而,广田小姐却多次称赞:“你们真是用心了,真不愧是大户人家,什么东西都有。”

    马恩至今还不清楚,自己等人进入这个房间,究竟是要做什么。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宾客入场时间是十点半。可婚礼什么时候进行?现在都还没一个准确的说明呢。

    他可没听说过,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的婚礼会是这么暧昧不清的状况。

    房间里也没什么让人在意的东西,很平常的摆设:桌子、椅子、榻榻米,窗户和饰品……样式都中规中矩,没有独特个性的地方。但随着两位女性的忙碌,房间里的东西重新被摆放、组装、加入或减少,就连墙壁和房梁的修饰也有了可见的变化。

    最明显的是颜色和光线的变化,居于神社深处的建筑群本就多阴,明媚的阳光受到重重阻拦,落在房间里时就已经很淡薄了,颇有点让人发冷的感觉。经过调整后的房间,填充了大量的深绿色、青黛色和松墨黑,开始变得必须依靠照明用具才能看清角落里的事物。

    两位女性竖起了屏风,上绘一副地狱般的景象:建筑被大火焚烧,人们凄惨地伸手求助,表情哀嚎,或匍匐或蜷曲,有人在奔逃,也有围观者指指点点,气氛浓烈又凄凉。

    “这就是地狱图了。”广田小姐见到马恩审时这副屏风,便笑着说:“我们这边流传有很多地狱图,说起地狱图,各家也不一样。历史上文人墨客多有点评,亲爱的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找这方面的书籍呀。市面上多有这类艺术作品的诠释和剖析。”

    “看起来真可怕,真是地狱?我说的是宗教学上的地狱。”马恩盯着这幅画,上边的人们面部扭曲,是艺术形象的夸张手法,但看起来,除了是“直立行走的动物”之外,多失去了正常人类外表的细节。马恩不太懂艺术,他懂得其中道理,可是,当看到艺术化和抽象化的“人”,他也觉得那描绘的不是人类,而是另一种生物。

    对他而言,感官上的体会,和视觉上的形象,总是有那么点隔阂。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缺乏艺术感受力和艺术细胞的缘故。艺术家之所以是艺术家,其精神世界和表达方式,当然与众不同——他如今不会当着人家的面这么说了,因为,他的语气似乎有点问题,而被人误认为他是在恶意地歧视和曲解“艺术家”,实际当“精神病人”来看待。

    马恩对艺术家没什么恶意,但曾经因此吃过苦头,为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所以,他对艺术作品的评价变得十分谨慎,就算是自己没多大感受,亦或者觉得不好,也会夸赞的。

    “并非如此。”在一旁忙活的鹫峰红苑搬来一盘茶具,也帮忙解释道:“我们说的地狱图,并不是神学上的地狱具象,而是一种比喻。凡是让人想象到地狱光景的图绘,都有可能被称为地狱图,就如人们常言:真是人间炼狱。马恩先生,您现在看到的这副地狱图,是我们神社代代相传的藏品。我国著名文学家龙之介大人,就写过一本名为《地狱之变》的小说,其上描述的地狱图,就是以本神社的这副藏品为原型了。”

    鹫峰红苑所言的这位“龙之介大人”,马恩也是有所耳闻。马恩在学校时经常阅读课外读物,但是,这位“龙之介”的作品并不在推荐的外国作品中。他后来知道这位日岛著名作家,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在大学图书馆里找到的。

    国内对“龙之介”的介绍并不多,但是,这位作家在日岛却是盛名已久,拥有众多的簇拥者。当然,其本人已经逝去了。马恩对这位“龙之介”的了解,仅止于他的短篇小说。至于《地狱之变》,马恩也是读过的,是这位作者很有名的几篇“人间惨剧”的代表作之一。

    这篇作品里讲述了古代画家如何绘制出地狱图的光景,以及其一家悲舛的命运。有讽刺和哀思,极大地揭露了旧社会的吃人面目和人性的恶意。

    只是,他也是今天才知晓,原来《地狱之变》里提到的地狱图,竟然是有一个明确原型的,而并非是泛泛而指的一种代表形象。而且,这个原型就是自己眼前的屏风。

    这副地狱图的屏风当真名贵。

    “原来如此。”马恩感叹,“这副地狱图没有名字吗?就只是称其为地狱图?”

    “原名是什么,我也不清楚。”鹫峰红苑有些赧然,“但龙之介大人的小说太出名了,所以知道这个情况的人,也有称之为‘地狱变’的。”

    “……”马恩隔了好一会,才收敛着语气问:“用这地狱变作为婚礼用品,真的合适吗?你们不觉得不吉利吗?”

    “怎么会呢?您多想了。”鹫峰红苑却是一脸愕然,“马恩先生您可是从大陆来的,也有避讳吗?我听说你们那边早就不信这些了。在婚礼用也是可以的,它是古老的藏品,有驱邪的力量。”

    “是呀是呀——”广田小姐在一旁拉长了语气说:“摆出来才有气势呢。亲爱的,没想到你的思想那么古板陈旧,都二十一世纪了!你说能有什么不合适呢?”

    “气氛?”马恩面不红心不跳地反问。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都是心理作用了,亲爱的对心理学也有研究吧?”广田小姐不以为然地说,“当然了,如果亲爱的你真的接受不了,我们也可以撤下去。不过,我觉得,婚礼用这个屏风才独特嘛,反正也没什么客人来。”

    马恩又认真看了一眼地狱图,仿佛能够听到绘画中人们的惨叫。但他聆听自己脑海中的“旋律”,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反应。他清楚自己的婚礼多有古怪,所以凡事都要考虑再三,过后,他才点了点头,默认了这两位女性的忙碌——正如广田小姐所言,来参加婚礼的真客人可不多,亦或者说,一个都没。

    地狱图的屏风摆好后,房间里更是犹如阴风惨惨,怎么看都没有大喜日子的感觉。可也许只有马恩是这样的感觉,两位女性都兴致勃勃。她们还找出了大量的红绳和白纱。红绳牵在房梁和方柱上,如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白纱就挂在红绳上,垂落地面,有风从窗外吹来时,不住飘荡,而屏风上的地狱图就在错落之间,遮遮掩掩地露出一角。

    若是不深入到白纱之中,是看不清这屏风全貌的。就连两位女性的身影,也被白纱遮挡了,偶露身形,就如同穿梭其间的倩女幽魂。随着两位女性的忙碌,马恩渐渐被排斥到门边,这下看房间里,就更是迷离遮眼,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眼睛没用了,只能靠听的,靠嗅觉。两位女性踩着榻榻米的声响,挪动物品的声响,以及一阵阵低声细语,全都是琐碎的,不成形的,当中断落开,便又在另一端接上了,可整体却听不清楚。至于气味,房间里有了松香味,还有一种飘忽的香精味,自然的和工业的味道全都混淆在一起,反而让马恩觉得难闻。

    渐渐的,马恩听到了铃声。有人在摇铃,也许是鹫峰红苑。

    那声音不是“叮——叮——叮——”。

    而是“刷——刷——刷——”。

    马恩的情绪没有多大的变化,可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