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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四章 咄咄怪事

    鹫峰红苑将马恩引到房间后的独立浴室,这里紧邻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大约有六平方米,种植有低矮的观赏性植物,铺设有白色的卵石。浴室里有一个大木桶,在这里泡澡时,水会溢出来,流经沟渠,进入小院子的池子里——院子没什么问题,很有日岛的风味,木桶亦是如此,但排水构造这么铺设的,马恩在日岛还是第一次见到。

    进入木桶泡澡前需要洗干净什么,诸如此类相关的要求,鹫峰红苑强调了好几次,但马恩真的知道在日岛该如何洗澡。他毕竟来日岛也有将近一年了,就连那些繁琐的垃圾处理也能得心应手。鹫峰红苑的讲解里也没有超出日岛民众习惯的要求,可马恩和她对视的时候,总觉得她在移开视线。

    就这么絮絮叨叨讲了一阵——鹫峰红苑在洗澡这件事上变得十分啰嗦——放好浴衣后才走出浴室,将门关上了,在门外说:“马恩先生,脱下的衣服放在篮子里就行。”

    马恩只得应了,开始脱衣服,结果才脱了一半,浴室的门又突然拉开了。门开得不大,可马恩听得清那声音,他转过头去,就看到隔着门缝,有一只眼睛直盯过来。

    那眼睛的眼白和眼黑分明,眼黑处几乎看不见瞳孔,眼白处浮现微微的红色,看起来有点儿吓人。就算马恩看过来了,那眼睛也没有躲闪,直勾勾地和马恩对视着。不一会,它咕噜往上翻了个白眼,刷地一下从门缝中消失了。

    门没有合上,外边也没有人行走的声音,门缝下也看不到腿脚和影子,仿佛门外什么都没有。马恩脱衣服的动作定格了一阵,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呢,再看看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本来应该放在篮子里的,可此时篮子空了,里边的东西都不见了。

    马恩随手翻了翻,没看到机关,这可真是咄咄怪事。可他没有追出去,继续脱衣服,一边问到:“红苑,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他又喊了两声,鹫峰红苑的声音才从外边响起来:“马恩先生,我在,有什么事情吗?”

    “你拿走我的衣服了吗?”马恩心平气和地问。

    “啊,什么?没有——”鹫峰红苑似乎随口就答,但马恩又听到了她突然吸气的声音,很小声,就好似压抑着什么,紧接着又听到她紧切地说:“啊,没有问题。是的,我拿走了。”

    “可我还没脱完呢。”马恩的声音依旧平静,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放缓。剩下的衣物全被他扔进了篮子里,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这些衣物是怎么消失的。可篮子里完全没有动静。

    他又听到外边的鹫峰红苑说:“我分开拿了,因为衣服要分开洗干净嘛。”

    她真就这么说,马恩也就姑且信了。他赤坦着身体,此时太阳已高,微风也变得温煦起来,清澈的天空洒下的白光照在他的肌肉上,因为出汗有点油量。马恩不觉得冷,反倒觉得院子里的风景挺好。在神社的山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香味,顿时让人觉得自己回归到了大自然中。

    马恩既喜欢工业化,也喜欢大自然,但具体来说,对工业的追求更多一些。此时乍一享受到清新自然的氛围,便觉得赚到了——他的目光来回在院子里扫了几眼,猛然再次落回衣物篮子里,又发现里边的衣物全都没了。

    ——好吧,这动作可真够快的。

    马恩没有打开门跑出去询问,就这么在心里想着。他觉得古怪,但没有恐惧,之前的眼睛,他也姑且当作是鹫峰红苑的。他告诉自己,这些问题无论追究还是不追究,都对眼下的事实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得更衣沐浴,否则无法进行婚礼,而一旦无法进行婚礼,说不定后果会更加严重。

    比起可以预见的,眼下这不可思议的事情,反倒就没那么需要操心了。

    “好吧,这场婚礼,我就任你们摆布了。”马恩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到,举起双手,袒露身体,坦诚以待,“我没什么好隐藏的,我知道该如何尊重他人的规矩。”

    当然,没什么声音回答他,他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般。

    “马恩先生,你说了什么?”外边的鹫峰红苑又问到。

    “没什么,你又拿走了我的衣服,对吧?红苑。”马恩反问到。

    “是的,我拿了。”这一次,鹫峰红苑没有半点迟疑地回答了,“内裤,衬衫,外套,帽子,领带还有雨伞,就是这些了吗?马恩先生,要诚实哟,洗澡就是要坦诚相见才对。”

    “没有了,你怎么会觉得我还藏着东西?你以为是在拍电影吗?把人抖一抖就有一大堆零件落下来的那种?”马恩仿佛在促狭地调侃着。

    “那就没事了,赶紧入浴吧,要洗干净哟。用准备好的药草香皂,连头到脚都洗干净,搓一下皮肤,到发红为止。这样有助于血液循环,去除积垢。”鹫峰红苑就好似在教导一个孩子该如何洗澡一般,她在外头指指点点,就好似要将自己洗澡的心得一股脑灌输到马恩的脑子里。

    马恩听在耳中,也照做了,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他一边洗,一边盯着门缝处,那门还没有关紧,他就想看看那只眼睛还会不会出现。鹫峰红苑似乎不用眼睛,也能把握住马恩洗澡的每一个步骤,一开始她还问“洗到哪里了”,后来就完全不用问了——她的要求严格到了部位清洗的顺序,以击每个部位的清洗方式。用她指导的方法,就算只有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也能洗出十几种花样来。

    单单是洗澡,马恩就用掉了半个小时。他第一次洗这么长时间,而且还不是沐浴。神社里的沐浴准备很传统,就是用木盆接了水,拼命往身上泼——就跟马恩在祖国时去公众澡堂一样,沐浴头总是被人先一步占满了,后边的人就只能对着水龙头,用水桶接水冲澡。他不太怀念当时的记忆,因为洗澡的时候,身边的十几人就像是打仗一样豪快,而他则比较纤细。

    比那时更好一些的是:至少在神社这里还有一张小板凳坐着,还有独享的风景。

    马恩按照鹫峰红苑的要求,把皮肤刷得通红,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干净过,里里外外都是。

    “水的热度还好吧?”鹫峰红苑在外边问了好几次,似乎现在用的洗澡热水还是她亲手砍柴烧出来的。马恩很是佩服,莫非这神社的神主和巫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砍柴烧水吗?

    等问到的时候,鹫峰红苑就说:“这是修行的一部分。”似乎只要说是修行,就能解答一切问题了。

    马恩终于能够进木桶泡澡了,可他还没爬进木桶里,就感受到了窥视的视线。这一次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而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就好似木桶这里已经成了聚焦的中心点。他又猛然朝门缝望去,再次看到了那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这边,好似没有眼皮似的,眨都不眨一下,眼白上的血丝更加浓郁了,就好似要裂开一样。

    马恩的动作顿了顿,脚收了回来,转身面朝这只眼睛,高举双手,如在赞美太阳。就如鹫峰红苑所言,仪式前的净身,是为了洗涤心灵,对“神明”坦诚以待。他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坦诚,他如今没有半点可以隐瞒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他平静地对那眼睛问到,但他根本就没问这只眼睛的主人究竟是谁。

    “ma……men……maen……”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声音,像是呼吸,像是咕哝,又像是风声。他脑海中的“旋律”就好似炸开了一样,声调高扬,从恢弘变得刺耳,那刺耳的声音突然变得好似婴儿在哭。

    然而,这样的声音一开始无法影响马恩的情绪,只有视野中的色彩更加分明了。这些色彩给人一种严重的割裂感,彼此之间完全没有半点过渡色,阴郁而浓厚,就好似要脱离物体表面流淌下来。数据流在他的视野中,好似激流一样翻滚,仿佛脱缰的野马,也好似要从视网膜中脱落下来。

    下一刻,熟悉的恐惧感就在马恩的脑子里疯狂蔓延,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僵硬了,连姿势都收不回来。但这种恐惧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退去,等他回过神来,门缝外的眼睛再次消失了。

    马恩此时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在那短短的时间里,几乎完全丧失了意识。他甚至不清楚数据的传达如何了,他眼前的数据一片斑驳,稀稀落落,凌乱破碎,即便不是乱码,也看不出其中有任何逻辑性——这个强大的信息处理系统就好似被硬生生撕碎了。

    马恩没有收到“大脑袋”的任何反馈,实际上,他怀疑自己体内的设备是否还在正常工作。

    而他此时也并非站在木桶边,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经来到了门边,似乎正要拉开浴室的门——马恩这么理解清醒过来时自己的姿态。

    无论如何,这件事总算又告一段落。马恩绞尽脑汁去想着为学生们准备的考题,将视线拉回木桶处,这才得以不去思考那只奇怪眼睛的事情。这是怪诞之事,但却又不能在这里将注意力转移——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得洗干净身体,然后去参加神前仪式。

    有一种强大而清醒的认知,让马恩遵循着自己的目标顺序。如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能够钻进木桶里了。热水的温度,就好似一个劲地往毛孔里钻,又在体内融入循环往复的如水银般沉重的冷与热之中。当他能够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循环的冷与热时,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就好似卸下了千钧的重担,每个关节,每条神经都舒展开了。

    “呼——”马恩不自禁低呼一声,就听到鹫峰红苑又在外边说话了。

    “马恩先生,水温如何?”她这么问。

    “很好呀,挺舒服的。”马恩实话实说,又问:“红苑,你刚才过来了吗?”

    “什么?我怎么会——嗯,刚刚往那边过去了,要检查一下柴火嘛。不用担心,我不会偷看的,而且不还隔着一堵墙嘛。”鹫峰红苑这么回答,又说:“马恩先生,你先泡个二十分钟,就可以出来了。我先去招待客人,他们要见新娘的话,也有一些要准备的。”

    “好的,你去吧。”马恩平静地回答到。他很快就听到了鹫峰红苑出门的声音。脚步声远去之后,房间里的空气也好似少了点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也说不上来,只给人一种“有什么离开了”的感觉。

    马恩往脸上泼了泼热水。他骤然放松下来,明明身体素质很好,但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晕眩。他将臂膀搁在木桶边缘,用拧干的热毛巾盖住脸,他的脑子里,“旋律”还没有停歇,他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让脑子里那些给学生准备的考题浮现出来。他尝试暂时将精力集中到这些考题上,自己先准备好三四个解题的方式:对学生的要求没这么高,只要做对一种就行。

    不一会,马恩又听到了远处传来细碎而频繁的脚步声,还有众人的声音,但众人的声音好似刻意压低了,浑糊得就连他都听不清楚。他只分得出来,其中有鹫峰红苑的声音,很是严肃地在解释些什么。风声很快就掩盖了这些人的声音,随后就是隔壁的房间:本日的新娘,广田小姐就等在哪儿。

    “……什么……这还是大白天呀……”隐约有人声这么说,钻入马恩的耳朵里。马恩在木桶里转了个身,但还是听不清楚,只知道众人已经陆续进入房间里了。之后,那边的声音就彻底安静下来了,就像是那些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马恩有一种错觉,好似在这个时候,整个神社里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现在还是白天呀——”马恩也不由这么自言自语道。他抬起头看向天空,太阳热辣而刺眼,光华如一层实质的纱,披落在远方的山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