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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逃离“广田小姐”

    层层叠叠的房间堆砌起来,参差不齐地堆砌在走廊上,堆砌在楼梯上。向上看,仿佛楼层是无止尽的,向下看似乎也是如此。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建筑,好似是一个塔楼。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神社。这里的景状,质感和构造,和神社,和神前仪式所在的房间,是完全不同的。

    就如同是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建筑。

    当这个崭新的风景呈现在安琪儿小姐的眼瞳中时,广田小姐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安琪儿小姐的手掌里依旧残留有广田小姐的肌肤温度和触感,那是人体的触感,隐约还残留有点点清新的味道,像是体香。但安琪儿小姐却只觉得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搓了搓手掌,就好似要将那体温、触感和气味全都撸干净。

    安琪儿小姐对怪诞离奇之事物没有抗拒的情绪,对广田小姐本人也谈不上反感,即便两人之间发生过这样那样的矛盾,但即便单纯从女性的角度来说,她对广田小姐也并不抱有任何负面的情绪。然而,她所意识到的,同时也在亲身感受到的,关于“广田雅美不是广田雅美”的那种暧昧的本质,却让她有一种不适感。

    也许应该称之为“不纯粹”?安琪儿小姐皱了皱眉头。那就如同一种五彩斑斓的颜色,每一种颜色成份看起来都很通透,很纯净,可混在一起,那种通透纯净的感觉就完全消失了。就如同原本是清澈的溪流,却因为底下的泥沙被掀起来,让溪流本身也变得浑浊不堪。

    油腻,浑浊,肮脏,既不是这样的,也不是那样的,却又难以表述,总之就是不适。自从安琪儿小姐接触广田小姐以来,这么强烈而难以忍受的感观,还是第一次出现。但她认为,这才是“广田小姐”真正的本质。她的外表是个单纯而美丽的女人,但其内在其实糟糕透了。

    如果说之前还因自己的做所作为,对广田小姐感到有些抱歉,现在她完全没有半点歉疚的心情。虽然还不至于对过去的“死亡”斤斤计较,但对于如今终于能够摆脱这位“广田小姐”,她也有种“将过去划上句号”的畅快。

    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马恩先生,还有过去一同经历过海边小镇事件,如今依旧幸存的人们;乃至于对接触过“广田小姐”的其他人,自己说不定是做了一件好事呢——安琪儿小姐这么告诉自己。

    本来她还以为需要和“广田小姐”在结缘神的噩梦中周旋一下,但对方竟然就这么消失了,令她多少有些惊讶,但内心确实轻松了一些。结缘神脐带的影响力超乎预期,而结缘神对“广田小姐”的束缚之强也同样超乎预期。

    安琪儿打量着四周。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结缘神噩梦——哪怕她十分肯定,这就是结缘神噩梦,而不是其它怪诞离奇的事物——从各方面的调查,利用“缘”所得知的情报,在她的见闻中交融。她听到了奇异的声音,一种很有节奏的动静,这些动静由许多细节构成,并不是单一的声响。

    有从近侧传来的声响,也有从远处传来的声响,而更加深沉的声响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若有若无地传来:

    撒呀、苏嘎、喀拉——

    暴雨稀里哗啦地落下,闷雷和闪电从窗户边缘挤进来。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一阵阵徘徊在身边,在头顶,在地板下方的脚步声。

    哒哒哒——

    看不见踪影,只有这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跑动,似乎没什么方向感,但就是徘徊身边不去,好似随时都会朝自己的位置冲过来。安琪儿小姐感觉到了,恐惧就好似从心中的一处看不见的裂缝中渗出来,让自己的心跳加速。

    她直觉就认为,那是“广田小姐”。广田小姐和她分开了,但就在附近,她在追索自己。她正这么想着,转头就看到了墙壁上突然闪过一团黑影。

    太快了,她没看清,但她觉得那是人影。广田小姐很靠近了,就在某处视野的死角里。这里凌乱的构造让自己和对方难以面对面,可这不是绝对的。继续停留在原地,一定会被对方找到,而即便自己也开始移动,也很可能会在某一刻撞见彼此。

    脚步声停下来,安琪儿小姐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其它的声响还在继续,但在她的耳朵里,只顾着聆听那令人恐惧的脚步声。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

    然后,她听到了呼吸声。可是,自己已经摒住呼吸了,呼吸声是谁发出的?她觉得是从耳边传来的。

    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她的颈椎就好似生锈了的轮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点点转过头去。她的眼角似乎瞧见了什么东西,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可下一刻,她猛然停止转头,拔脚就逃。

    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那是她自己的脚步声,踩着地板咯吱咯吱作响。脚下的木板、地毯或瓷砖什么的,时而硬,时而软,有一种破碎的感觉,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踩着松动的物事摔倒。她还觉得脚底板下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被脚步挤压得渗了出来,变得很滑,差一点就要让她滑倒。

    她一想到自己摔倒后会遇到什么,那种恐惧感就更加强烈了。她已经快要窒息了,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这才想起,自己从刚才就一直摒住呼吸。可是,急促的呼吸声,急促的心跳声,急促的脚步声,全都混在一起,好似在这片安静的楼层里太明显了。

    她分不清,耳中听到的,究竟是自己的呼吸和脚步,还是“广田小姐”的呼吸和脚步。她甚至不敢向后看!

    她的恐惧,她的直觉,全都在阻止她这么做——哪怕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只要回过头就能发现,后边什么都没有,旁边什么都没有。那些一闪而过的影子,那似乎贴在耳边的呼吸,那仿佛在搜索自己的脚步声,全都是假的,是幻觉,是自己那恐惧的内心在欺骗自己!

    可她最终还是不敢。因为,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广田小姐”真的存在……不不不,她一定存在,她就在那里,正在追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冷冰冰,硬邦邦,唯有体内腹部的位置还有一息温暖。她觉得,那是结缘神的脐带还在发挥效用,她在这个噩梦里,也唯有这个护身符了。她知道该如何去绘制有关“黑山羊”的符号,另外也明白,还有一种扭曲五芒星的象征意义可以在某些怪诞离奇的遭遇中保护自己。可是,一想到后边的是“广田小姐”,她就觉得自己那么做是徒劳。

    因为,“广田小姐”就是如此暧昧的存在。一旦停下脚步绘制符号,自己说不定就会被对方捉住,那样的下场是不堪想象的。

    这里是结缘神的噩梦,这里是“广田小姐”的囚笼。可安琪儿小姐不是这个囚笼的看守者,而是闯入这个囚笼的别有用心之人。没有人能够在这个囚笼中对抗“广田小姐”,没有人!

    在安琪儿小姐对去年结缘神事件的调查中,有一些线索隐约指向“马恩死亡”这个结果,可马恩先生明明还活着,这个死亡线索在她看来是不可信的。但她现在却下意识相信了,因为没有人能够对抗这个囚笼里的住客,那东西既是囚徒也是主人,是结缘神的巫女。

    所以,马恩先生一定死亡了。至少是死过一次了。那是一种和她类似的,暧昧的死亡,这一点,她完全不会去质疑了。

    是的,马恩先生不逃的话,也会在这个囚笼里被杀死。不,就算逃跑的话,逃跑的话——

    安琪儿小姐转过好几个凸出走廊的房间,猛然抓住栏杆,朝整个楼层中间的空洞跳出去。她分不清自己是在下坠还是在飞翔,镶嵌在走廊里的楼梯好似在旋转,突然就朝她延伸过来。她便直接落到了楼梯上,三步两步往下跳。

    她尽全力地逃跑,可是,那可怕的脚步声依旧急促地在背后响起。她跑得舌头像是卷毛狗一样伸出来了,不断呼吸,头发蓬乱地在半空飘动。贴身的衣物让她感到不便,就被她给扯烂了一部分,好让肢体解放出来。

    路过的房间发出砰砰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砸门,又好似是里边的人正举着重物砸在门上,墙壁上,紧接着又隔着门墙,和她并驾齐驱地奔跑。她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响,听到了物体被弯折,被摔打的声响,甚至听到了一种近似于尖叫的声音。

    玻璃窗崩裂了,破碎的玻璃片朝她飞来,她慌忙低头,在地上翻滚。那些玻璃和其它东西的细小碎片打在她的身上,肌肤似乎被割破了,隐隐作痛。但她可顾不上这些,赶紧在拐角处转弯,翻起身继续跑。

    绕了一大圈,她终于再次看到了楼梯口,看到了走廊,和走廊之外的空洞。她跑过去,这次的走廊边缘连栏杆都没有了,好似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烂了一部分,仅存的金属残骸也摇摇欲坠。她不假思索,一个箭步就跳了出去。

    这一次,下坠的感觉明显了一些。下方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断堆砌的,盘旋的,无止尽的感觉消失了。她还身在半空,却能够判断自己的位置了——自己是在三楼,可就这么直接跳下去,就算不摔死也会摔断腿。

    能够看清楚的景状变得有序起来,她拼命伸出手,抓住另一端的栏杆。不管是不是巧合,但她感到庆幸,自己下落的速度是那么的快,这个拼命伸手才能抓住的栏杆就是一闪而逝的工夫就会错过。

    她没有错过,可是,在抓住栏杆的时候,这栏杆似乎年久失修,竟然从中断裂了。栏杆的一部分弯折下来,将她甩向相对的另一侧。她根本来不及想太多,就好似杂技空中飞人一样,紧盯着落地的位置,身体晃起来。

    她猛然松开手,借助惯性朝目标落去。堪堪攀住了二楼的走廊外沿。

    一声惊雷响起,比之前她听到的都要大声,窗户玻璃好似在发光,她能看到玻璃上的人影一闪而逝。脚步声还在,可这里已经是二楼了,她一松开手,身体就朝一楼落下。

    嘭的一下,她落在一张木桌上,木桌不堪负重,顿时坍塌,也让她真正摔倒在地上。脑袋向后磕了一下,让她一阵晕眩,可是,她依旧拼了命地睁大了眼睛去看上方。

    在恍惚的,错乱的视野中,依稀可以看到白色的衣摆擦过走廊边缘,然后就消失了。她没有看清整个人,可她记得那个白色,记得那衣摆的装饰。她确信,那是白无垢。

    ——是“广田小姐”,真的是她!她真的追过来了!

    安琪儿小姐半躺在压垮的木桌里,她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一倒下,就好似全身的力气都倾泻一空。她觉得自己大概被磕了个脑震荡,晕乎乎的,就算硬撑,也已经撑不起来了。

    这个时候,就算“广田小姐”追下来,她也不想逃了,没办法逃了。

    然而,过了好一阵,上边都没有动静。她喘息了一阵,聆听着四周传来的声音,可这个时候,除了雷电和暴雨的声音,建筑里是如此的安静,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堪堪弄清楚了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边。和上边的楼梯不同,这个楼梯呈翼展形,完整而豪华,深红色的地毯就像是要溢出血来一样,鲜艳又深沉,灯光暗沉。

    然而,无论是这颜色,还是依稀能够嗅到的气味,都令人下意识感到反胃。她不想再多看,也不希望以后还要跑回楼上去,那里的东西太危险了。哪怕拥有结缘神的脐带,也依旧让人喘不过气来。如果没有结缘神的脐带,一定会更加难受吧,她一想起马恩先生,就觉得那家伙简直也是和“怪物”一样。

    ——马恩先生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入过这种地方的。而且从“缘”释放出来的信息来判断,那家伙甚至有勇气在这种鬼地方,和那样可怕的东西相互殴斗过好几次。

    ——明明是没有胜算的,马恩先生难道不明白吗?

    ——不,就是因为他有这样的特质,所以才会被选中,肯定是这样的。所以,足以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安琪儿小姐终于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地远离楼梯。逃离噩梦中的“广田小姐”只是计划的开始罢了,她还得和上原专务汇合才行。不过,即便不清楚对方此时在什么地方,她也没有丝毫担心。因为,“缘”注定了,她和上原专务必然会在恰当的时间和地点相遇,她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