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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上原专务的升华

    上原专务的内心仿佛被划破天空的雷霆击中了,蛇形闪电将这片荒地照得一瞬间敞亮,他注视着自己留在地上的影子一路延伸到远处的黑暗林地中,那是光无法照进之处,但他知道,它们也在注视着自己,一言不发地,沉默地,安静地,似乎有一股期许与等待的情绪在发酵。

    他听到的“旋律”开始走调,但他听到这明明走调的“旋律”,越越发觉得顺耳。在他的眼前似乎在升起一片海市蜃楼的幻觉,大片的水滴洒落,像是在下雨,但又不是如今正在下着的暴雨,到处都着了火,一张张不知道是书页还是符纸的纸片在火焰中纷飞,就像是一只只蝴蝶。

    这景象是如此的唯美,这个幻觉中的所有动静就如同在缓缓铺开一张巨大的画卷,他听到的“旋律”便宛如是从这画卷中传来的伴奏。他甚至能够感受到火焰席卷而来的灼热,更看到了人影在石台上晃动,似乎有植物从这些人影中生长出来,绽放开来,那是根茎,是花叶,是细幼的荆棘将它们缠绕在一起——它们分开,相互撕扯,被浑身的荆棘拉扯得支离破碎,齐齐在火焰中化作飞灰。

    上原专务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幻觉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猛然清醒过来时,这些景象便烟消云散,就连记忆也在变得朦胧——他依旧能够记得自己看到了这样一个幻觉,却再也说不清幻觉中的细节。

    “啊,啊——”上原专务的心情如此激动,他想要用语言抒发出来,却发现自己词汇贫乏,甚至连“大海啊,你全是水”这样的感叹都找不到。他“啊啊啊”地叹息着,徒劳又羞愧地闭上了嘴巴。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情绪,究竟有多少是惊喜,又有多少是恐惧。在这幻觉中,他觉得自己得到了启示,他陡然间就明白了,眼前所看到的东西——荒地、林地、石台和注连绳的大石头,究竟是为什么才存在于这里的,它们拥有一个系统的,完整的,重要的意义。

    他甚至可以肯定,这片荒地正是对应着文京区的三丁木公园的灵异之地,而整个荒地就是三丁木公园的延伸和扩展。他所看到的怪物,都对应着现实世界里的人们。这些怪物真的是活生生的生命,噩梦里的它们和现实中的它们,就好似人们在镜子中的镜像——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关于结缘神的一个最可怕的,最荒谬的,却又是真实的真相:

    结缘神的信徒是如此之多。在现实中,他们分散在世界各地,他们就如同正常人一样喜怒笑骂地生活着;可在噩梦之中,它们聚集在这里,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呈现这奇怪的形态,在这片广阔而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永无休止地进行巡礼和祈祷。

    这些结缘神的信徒,他们以为他们是自己,他们也确实是自己,但却又不仅仅只是自己。不为他们主观所认知的另一个自己,在这个结缘神的噩梦中永远地徘徊着。

    他们认知到的自己是人类这个庞大社会的一部分,而他们所不认知到的自己则是结缘神的一部分。所谓的“结缘神”并不是一个常识意义上的个体,它就是一个如同人类整体般的存在。

    “另一个阿赖耶!”上原专务只觉得自己过去对“结缘神”的疑惑迎刃而解,他如今对自己更向往结缘神的力量,不再存在任何犹豫和困惑了,也不需要再警惕了。因为,“结缘神”一直都是人类的一部分呀!

    它们和人类的结合是如此的深入,就如同人体里那些神秘的基因、粒体和菌体,它们本就是人类这个复杂生命体的一部分——科学家们或许已经观察到了它们,但却又误认为它们是没有意志的,它们由“人”的意志为统合。但是,什么才是“人”呢?什么才是“人的意志”呢?

    人类的科学是从深入微观开始进步的,人类的宏观也由人类的微观继续推动。而一旦进入人的微观视角,一切都被分解,包括人体和人自身的意志,都在微观的分解中逐一剖析。

    在现代的理论中,从微观视角看待的事物无不变得稀奇古怪,甚至违背了人们的常识——因为,本就是如此呀,上原专务觉得自己此时无比的清醒,从来都没有如现在这般,深刻地理解了,科学对人性的冲击有多么巨大,那是一种颠覆性的革命。

    上原专务的脑海中,“旋律”变得宏大,古怪,却又充满了真理般的美妙和毋庸置疑。他沉浸于此,无法自拔,他感到智慧的增进,觉得自己在深入一个“身而为人”的本质。他觉得,在这次工作结束后,如果他想要休息一阵,完全可以去当个学者——人性学,人智学,宗教学,科学,只要是以人类为中心的知识,他都可以一一阐明。

    就因为他站在这里,接受了“结缘神”的力量,明白了“结缘神”的伟大。

    在他所收集到的情报中,“结缘神”是一种奇妙却又危险的存在,是一个宏大的个体,亦或者是某种规律性的象征意义,和人类是共存的关系,虽然紧密却又不完全相融。它的危险,就如同“不受控的大自然”那般给人以压迫。但是,他发现了,那些言辞给人带来的感受是错误的,这哪里是“共存”呀!那种描述是何等的浅薄。

    ——无法接受“结缘神”,就等于是无法接受“人类自身”。抵触“结缘神”的力量是毫无道理的,将“结缘神”从“人类”中分割出来也是毫无道理的。

    “结缘神明明就是人类自己呀!”上原专务喃喃自语,“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广田雅美不是广田雅美,但却依旧被接纳。天哪,那些情报,那些人,到底对结缘神深入了多少?到底对人民隐瞒了多少?他们在刻意分离结缘神和人类。不,不对,这是一个阿赖耶识和另一个阿赖耶识的冲突!是弱小者在反抗强者的暴政!原来如此,我啊,我终于进入了神明的视角,我在观测一场伟大的战争!”

    上原专务如此断言:这是一场比两次世界大战更加漫长,更加古老,也更加宏伟的“人类之战”。而自己正是其中一个小小战役中的“主角”。

    “我是被结缘神选中的,行使的不是怪物的力量,而是人自身的力量!”上原专务再次看向黑暗的密林,那些曾经被他视为敌人和怪物的一切,此时看起来却如此的熟悉,顺眼,有一种血脉紧联的感觉。因为,他知道,它们并非“曾经是人”,而是“另一面就是人类”。它们是人类社会群体中一个古老的分支,一个相对现今社会有些独立的群体,但是,它们依旧是人类,它们依旧是自己的同胞。

    邪教召唤的是真正的怪物,邪教要成为真正的怪物,可是,他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召唤结缘神,就等于是在召唤人类,由此和其他人争斗,依旧是“人类”的内部斗争,而邪教那边才是真正的异类斗争。

    所以,倘如说,过去他还有些犹豫,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贪婪,太过深入地涉及到了一个毫无大义的,不道德的,背叛了族群的战场。那么,现在他可以十分自信地说:自己是正义的,自己没有背叛人类,乃至于,自己真正行使了自由和民主的力量,在明白了被邪恶掩盖的真相后,勇于正视科学所揭示的严肃和残酷,反抗另一批人的意志暴政。

    “世界,属于结缘神!”上原专务毫不客气地这么说,而且,没有半点怀疑,也没有半点愧疚。他发现,这就和他发誓自己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政党一样轻松。

    上原专务,西方某政党人士,庸俗的商人,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向往民主,反抗暴政,倡导科学的真相和人民意志的解放。所以,他信仰“结缘神”。

    他笑了。他心中的解放,给他带来的快乐,就如同他第一次知道了资产世界的真相,并争取到了自己的第一笔资本一样。

    在此时的他的眼中,这块荒地不再是荒地,这里将是孕育出科学民主,揭示人类真相的丰饶土壤。贫瘠只是从人的常识来看,但常识和真相的偏差如此巨大。它的荒凉,正意味着它大有可为。任何新世界,都是需要开拓的,任何革命引导的潮流,都是需要鲜血浇灌的。

    这块石台一定是先人打下的基石,它上边沾染的干涸的鲜血,正是先人奋战的痕迹。之前那恍惚的幻觉,就是“旋律”在自己耳边歌颂的伟大战争。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燃烧的火焰,顽强的植物,知识的书页,以及破碎的人影。如今,他,上原专务站在这里,正继承了先人的意志,去开拓人类新的道路。

    ——离开日岛之后,我一定要回到自己的家乡,组建一个真正的政党,向世人揭示世界和人类的真相。我的同胞们实在太过软弱,太过懒惰了,他们竟然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形成一个拥有巨大发言权的政治体系。

    上原专务相信,自己一定会得到支持的,因为,在“结缘神”的统一下,他和他的同胞们拥有共同的语言、视角与诉求。也许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光明的。或许自己终究会成立一个新的国家,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最高领导人的层面,与他们谈判,商榷,争议,最终引导整个人类世界的发展和进步。

    他感受到了一种崇高的洗礼,意志得到了升华,拥有无比的活力,无比充沛的精力,浑身使不出的干劲,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不再是那个庸俗的商人了——那真是俗得乏味,金钱若不是放在有意义的事情上,那其本身便是毫无意义,而他的生命在至今为止的几十年里,全都是没有意义的蒙混过关,得到满足的都是一些低级趣味,那真是太无聊了。

    “等不及了,天哪,真是太折磨人了,赶紧结束这点琐事吧。”上原专务看到灰袍怪人的尸体已经躺在了石台上,他不知道它是何时到那边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可是伟大结缘神的噩梦呀。

    他忙碌了一番,在石台周边刻画,敲打。一个复杂的仪轨包围了石台,他拿出准备好的仪式品,放在石台上,放在灰袍怪人的尸体上,放在仪轨的每一个节点。“旋律”牵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动作就如行云流水。他完全不用太多思考,他本能就知道怎么做,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和无穷无尽的智慧,让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传说中分开红海的圣人。

    如果是现在的他,也有自信去分开红海——利用“结缘神”那人类的科学的力量!

    他依旧很讨厌杀人,也不想跟随后就要赶上来的马恩等人发生冲突,但是,没有办法,为了捍卫自由、民主和真理,为了人类的未来和科学的真相,就不得不和一批顽疾份子做斗争。

    他也想明白了马恩等人的本质:他们看起来很强大,但其实仍旧只是人类中无比脆弱的个体;他们虽然是人类,代表的却是一种暴行的意志:他们或许知道真相,但他们若是知道,便是蒙骗世人的帮凶,是割裂人类族群的凶手。如果他们不知道真相,那他们就是被蒙骗的,可怜的,无知的,落后的人群。

    他完全不会责怪他们,甚至希望能够争取到他们,但他并不抱有很强的希望,因为,他十分清楚,被蒙骗的人总是沉溺在假象之中无法自拔。他们不是坏人,而是愚蠢,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做点准备。

    “来吧来吧,让我纠正你们犯下的错误,希望你们能够改邪归正。如果还泯顽不灵,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结缘神需要解放,人们需要重新认知结缘神,结缘神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同胞呀。”上原专务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汗水,他注视着自己的成果,感受着窥视自己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中饱含了期待。

    那么,它们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就由他替它们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