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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五章 旧日,今日

    密林中的火炬长龙蜿蜒向前,马恩、哈姆雷特,吉他手,佐井久之,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潜伏在周遭,屏声静气地注视着它们前往的方向。在马恩的带领下,他们时刻注意和这支队伍保持距离。“接近它们是危险的,但让它们完全脱离视线,则有可能在林地迷失方向”马恩如此警告众人:“只有它们能够带领我们前往结缘神所在之处。”

    马恩说这话其实没什么证据,但他也从未小看过这片林地,也从未有过脱离灰袍怪人的队伍,独立行动的经验。太过接近那支队伍的坏处,他在上一次结缘神事件中就已经体验过了,并不觉得这支队伍里有多少人能够抵抗那种迷失自我的错乱感。

    “这个地方……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雷特依旧沉浸在这片风景和三丁木公园内部风景的相似性中不可自拔。他无法不去聆听那奇妙的“旋律”,哪怕所有人都在用担心的眼神看着他。

    “那么,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了吧?这个噩梦正在和午夜回响重叠在一起,而这就是上原专务所期望的。”哈姆咬着牙根,他感到有些无力。倘如敌人是明确的某个人,例如上原专务,亦或者是十几人,例如邪教的一支队伍,他都不会觉得自己毫无胜算。可是,在面对如此庞大的噩梦,这个复杂的生态,怪诞离奇的整体,以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火炬灰袍长龙,他由衷产生一种绝望的,不可力敌的情绪。

    哈姆已经面对很多次恐惧和压力了,在午夜回响里,令人害怕和担忧的事物不胜枚举,但如此深沉的,好似被压碎的感觉,去而从未有此时那么强烈。结缘神噩梦的体量是如此的巨大,甚至让他觉得,哪怕是午夜回响的三丁木公园也无法装下这个噩梦。

    “佐井,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没有半点想说的吗?”他看向身旁不远处的佐井久之。这个日岛官方特派员在这一阵,就好似失魂落魄一般,已经沉默多时了。

    “啊,这个,佐井先生之前跟我说,他要去处理其它事情。”知音爱美小姐环视着周遭险峻的状况,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她其实也不太理解佐井久之变成这副模样之前的解释,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转述对方当时的说法。

    “什么?这家伙……”哈姆愣了一下,但立刻猜到了部份情况。他一直都有怀疑眼前的佐井久之,不过,实际情况似乎和他猜测的有些不同。这个佐井久之是真货?真的是对方利用“旋律”的某种手段?他一边想着,但同时也十分肯定,现在的这支队伍中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那是来自他聆听到的“旋律”的警告,是对过去种种状况的推测,是一种微妙的不和谐感——即便黑衣人和一二三号离开了,乌克兰女人和键盘手也离开了,这种微妙的不和谐感也没有任何缓和。真正会给自己等人带来危机的某种变数,依旧存在于这个队伍中。

    可是,若不是佐井久之,那又是谁呢?看起来柔弱又有点神秘的知音爱美和她的经纪人?刻意以“旋律”为理由刻意保持沉默的吉他手?亦或者就是马恩本人?

    哈姆有些烦躁,每一次看到雷特那神思不属的状态,更让他觉得难过。这是他和雷特搭档以来,遇到过的最为棘手的情况。因为,这不是打打杀杀,装模作样就能解决的。没有实际的证据,没有绝对的力量,没有话语权,没有找到机会,就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他相信,没有人会如他那般对这种隐藏的危险看得更加透彻,这种压抑的感觉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前方的林地陡然变得稀疏,茂密的奇怪的植物就好似被咬开了一个巨大的伤口。前方土地的枯败和荒芜让人感到突兀,这块地就像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么一片茂盛的林地中。

    “到了。”时隔将近一年,马恩终于再次看到了这片土地。熟悉的风景未曾在他的记忆中褪色,这里的状况和他所知道的,完全没有变化。失去繁茂枝叶的遮挡,雷雨再次变得清晰。划破阴云的闪电,轰鸣的雷声,磅礴的大雨,以及那交织着泥土与植物的腥味的风……他的黑伞没有撑开,任凭雨线从帽檐滑落,抹去脸上的雨水。

    他知道,这样一个环境,对他所持有的大部分药物都是不利的。

    那些灰袍怪人包围了荒地,在它们注视的中心,有一个同样十分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

    “这家伙,果然来了。”哈姆沉着声说,“现在要怎么做?我们要进去吗?但那些穿灰袍的家伙站得到处都是,我们没可能悄无声息地越过它们的封锁线。这些家伙是中立的?是敌人?还是什么鬼东西?它们总不可能是无害的吧?”

    “也许——”马恩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它们说不定什么都不会做。”

    因为,它们聚集在这个地方,是有明确意图的。他是这个噩梦的守秘人,他十分清楚,那个在荒地内活动的男人,上原专务,绝对没有控制这些灰袍怪人的权力。结缘神的力量很诡异,结缘神的怪物也很诡异,可是,后者曾经在他面前表现出的社会性和社会结构,让他十分清楚,一个真正被控制的,暴动的结缘神怪物群体会有怎样的特征。

    如果上原专务变成了松左卫门那样的人,他的表现,这些怪物的表现,都会是另一种表现。马恩不知道上原专务知道结缘神的多少事情,但从当前场面给他的感觉而言,强度还不够。

    这些灰袍怪物就像是在等待上原专务做出更多的事情,但这不就意味着,上原专务做的还不够吗?因为上原专务做得还不够,所以,他在结缘神怪物群体中并没有获得足够的权限。

    哪怕更进一步说,上原专务达到了松左卫门那样的高度,但自己这些人一路行来,并没有受到阻拦,不也同样意味着,上原专务不会在此时此刻,利用这么一大群怪物对自己等人发起冲击吗?

    无论是哪一个逻辑,自己等人暂时都是安全的,甚至于,马恩认为,自己等人和上原专务之间,依旧存在对话的空间。那个男人的行为,并没有表现出很直接的,高强硬的对抗意识。

    如果有对话的空间,对方想要对话,那对马恩而言,这依旧是一个挺不错的情况。

    其他人对马恩的想法不太理解,却听到马恩说:“我们过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提心吊胆地陪同马恩径直穿过那群灰袍怪人,向那个在荒地中忙碌的男人行去。马恩在结缘神事件的最后一战,连他自己都没能亲眼目睹当时的后继变化。如今,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石台,看到了自己当时流出的,沾满了石台的鲜血。看到了那块缠绕注连绳的大石头,看到了石头面上的灰烬和纹路。他甚至能够辨认出,上边的烧焦人影就是宫野明美留下的,而松左卫门则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他曾经躺在那块石头上,成为松左卫门奉献给结缘神的祭品……他看到了书页的纹理和根枝的脉络,他的脑仁隐隐作痛,身上似乎又有那穿刺的,灼烧的隐痛,就好似过去的伤口,伴随着熟悉的风景,再一次从他身上唤醒了。

    只是,这份幻觉般的痛苦无法让他感到畏惧,他盯着那条缠绕了注连绳的大石头,他知道,结缘神依旧在“门”的另一端,而那扇门依旧没有被打开的迹象。兴许是巧合,但是,注连绳缠绕的巨石,虽然有“神明所在之处的大门”的意思,但在日岛神话中,它更古老而深刻的意义,则是“神明被堵在另一边”。

    神明藏在在一个山洞之中,有人故意用石头堵住了洞口,所以它就出不来了。传说本是如此,但在面对无可解释,也无法对抗的恶劣生存处境时,人们别无他法,意图寻找构建世界观的逻辑,宗教学由此发展,人们保持对神明的期许,于是这个传说演变成了:一个公正的,正义的,美好的,源头的,最伟大的神明,因为讨厌自己那痴愚盲目的兄弟,便躲进了山洞里,用石头封住了洞口,由此人间失去了太阳。

    反而是人们为了重新获得太阳,用技巧重新吸引了这个伟大之神的注意力,趁机推开了石头,让神明不得不出来。由此世界重获光明,也因此,有了日岛之后的宗教建筑“鸟居”。

    看看吧,看看三丁木公园,神社,整座山以及结缘神的噩梦,这块巨大的缠绕着注连绳的石头,还有被石头封堵在另一边的伟大神明“结缘神”。这正是古老的神话,本质的神话,演化的神话,是人们自古以来,循环往复的历史与渴求,那从来都没有改变的期待和欲望。

    这是巧合吗?亦或者,这本就是人类与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这些庞大得甚至无法去注视的事物,博弈共存的规律?人们所知的一切都在这里,人们所不知的一切也都在这里。但人类,也一直在这里。

    没有哪一个真正消失了。

    马恩感慨万千,他注视着这块注连绳缠绕的石头。直到今天,它一如既往,以它被赋予的意义存在着。

    “总觉得,这不是正确的,也不是错误的,不是正义的,也不是邪恶的,只是一种规律的体现,历史的循环。它是这样,我们也是这样。”马恩的目光终于落在上原专务身上,“你知道吗?这块石头的意义。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我可是日岛人呀。你一个大陆人,和我谈这个石头的意义,那不是笑话吗?”上原专务啼笑皆非地说,“马恩先生,我很尊敬您,但也请您不要把我当作白痴。”

    “世界的神奇,不是我这样的愚蠢之人能够透析的。”马恩摇摇头,“我希望你是聪明人,上原专务。不过,如果你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我想对你说什么。”

    “对,我知道。”上原专务摆正了表情,义正词严地说:“马恩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其实我们都知道,我们都是聪明人。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才更应该彼此合作,为世界带来真相与自由,去解放那些愚昧的人们。”

    “屁话——”哈姆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恶心死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喂,佐井,你还真能一声不吭?”

    他看了一眼佐井,觉得这个一直低眉顺眼,好似人偶一样的男人似乎抽了抽脸上的皮肉。他很好奇,佐井久之究竟是真的在忍耐,还是真的神思不属,意识完全散乱?至少要比去听上原专务的那些废话有趣得多。他一听上原专务的前三句话,就懂得他要放怎样臭不可闻的屁了。但他一点都不奇怪,别提对方是个邪教份子了,就算是普通人中的自诩精英的一批人,也经常莫名其妙的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对,正是这样的人,经常自诩聪明人。和他们争辩,不仅浪费时间精力,还令人作呕,完全没得任何好处。他也看到了上原专务脸上那一脸平静的表情,他知道,对方肯定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确实如此,上原专务连反骂哈姆“愚人,痴狂,蠢货,垃圾”的想法都没有,哈姆对他就只是一团空气,他的眼中只有马恩。

    哈姆是不打算和现在的上原专务做口头之争的,却听到马恩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上原专务,我很乐意和聪明人打交道,我觉得我们还有很多可以沟通的地方。解放世界,让世界人们获得安宁与自由,也是我的初衷与愿望。在这个大前提下,我认为您现在的一些行为是不妥当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还是说,您有什么高明的见解?”

    知音爱美小姐直勾勾盯着上原专务,她如今对这个男人真的没什么好想法,但是,她隐隐觉得,眼前的上原专务和她过去所知道的那个,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哈姆称其狂妄,但知音爱美却觉得,那并不是狂妄,而是另一种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