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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六章 佐井的先天之路

    键盘手目送佐井久之沉入透明的“棺材”中,却反倒不觉得这个男人有多么幼稚了——虽然依旧是一个笨蛋——更何况,她能够听到来自对方心中的“旋律”。与他如今那丑陋怪异的模样相比,这首“旋律”却是如战歌般令人心血沸腾,充满了感动。

    正因如此,键盘手才觉得惋惜,她不确定佐井久之自己是否明白,在他的“旋律”中,时而会传来一种多余的变调,一种不和谐的泛音,一种低沉的延长音,让这首激昂的“旋律”隐约带有一丝不安的调子。在她对音乐的理解中,这个不安的调子是完全不符合着这种激昂的主旋律,它会让曲子变味,让激昂变得不再纯粹,开始表达一种不详。如果这首“旋律”有尾声,说不定这不和谐的,不详的,也令人不安的调子会陡然升变,取代主旋律的意义。

    键盘手不清楚为何在佐井久之的“旋律”中会出现这种不和谐的调子,但她注视开始被黄绿色液体浸泡的多目非人的丑陋身躯,不由得猜测,也许这位佐井先生在如此决然且肯定的内心深处,同样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想过的不安与不自信吧。

    她相信,佐井久之虽然是个笨蛋,但并非幼稚之人,也绝非是粗心大意之人。他本就是天赋极高的“旋律”聆听者,是在这一方面毋庸置疑的天才。如果他在倾听自己的“旋律”时,如果足够细心,就应该能够听出这种“旋律”中的微妙之处。可他所承载的压力,亦或者说,他给予自己的寄望和负担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他奔走仓促,在聆听“旋律”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匆忙。

    即便如此,键盘手也无法提醒他。过去双方只是陌生人,如今也无法打断他的决意。那隐藏的微妙调子,并非是主旋律,而他的决意已经体现在主旋律之中。如果这个时候让他知晓其中的不妥,说不定就会让他在噩梦的战场中有所犹豫。而在那个压力倍增,定然如噩梦般的战场上,稍有犹豫就会失败吧。

    直到透明“棺材”中的佐井久之闭上全部的眼睛,键盘手依旧只能沉默。她的沉默一直以来,都是不愿去述说,而此时的沉默,却是无法述说。

    “佐井先生会怎样?”她忍不住向疯狂的科学家询问道。

    “意识转移是一个伟大的技术,但又不是一种罕见的技术,宇宙中拥有这类技术的种族和文明有许多。某个宇宙闻名的种族文明,通过对生物、时间和意识的研究,能够将自己的意识跨越时间和空间,转移到和自己非是同种的生命之中。”大脑袋却是如自言自语般说:“这家伙对我没有任何防备,所以,我才能利用这个设备进行临床检测,捕捉到更多的有效数据,于我也有很大的启发作用。”

    “他的‘旋律’让人不安。”键盘手不明白它的意思,便再一次强调了自己的问题,“他的情况是不是有点问题?您可以调整好吗?”

    “这并非是我所知晓的身体构造和意识转移技术,但是,他的这个身体十分完备,拥有宇宙种族等级的潜力,单纯进行意识转移,就如同本能的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大脑袋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它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技术,如此说到:“这个身体的许多信息特征,和那些与‘结缘神’有关的事物所具备的信息特征保持一致性,以结缘神信息特征为基础,又夹杂着多样化的其它信息特征。他是一个午夜回响行走者,因此,毫无疑问,这个身体是以‘结缘神’的力量为主体,去拼接‘旋律’带来的其它信息碎片,有很强的功能指向性——这个身体所拥有的诸多功能,已经充份体现了他本人潜意识的所求。”

    它顿了顿,才如下结论般说:“你的不安是觉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但是,他其实是一个比大骗子更加坦诚的人。他对自己的坦诚,让他不会被自己欺骗,并让他的内心能够最大程度上帮助他。也许他的主观意识忽略了许多东西,但他的潜意识一直在优化他的选择。所以,没必要担心,他虽然是个笨蛋,却已经做了他能做到的最佳选择,和那些自欺欺人的家伙比起来,他是优秀的,大多数人在面对自己时,都无法做到他那般坦诚。”

    键盘手明白了疯狂科学家的意思:因为佐井久之已经做到了对自己的坦诚,所以他也变相做到了对自己的最佳。所以,无论他的选择是否有隐忧,无论他是否注意到了这种隐忧,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既然做到了最佳,就意味着,就算有差错,也无法,亦无需再去纠正。

    “所以,佐井先生真的是天才?”键盘手没想到,这位疯狂科学家对佐井久之的评语竟然如此之高。

    “是的,他是个天才,天生之才。任何对自己坦诚的人,都是天生之才。”大脑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天才并不少见,大多数人在刚出生,刚开始成长的时候,都是天生之才。但是,同样的,大多数人在成长中都无法保持天生之才。我在许多一直保持天生之才的人身上,都看到过相似的特征,他们之中只有极少数能够保持一种所谓‘赤子之心’的状态,而大多数人都曾经蒙昧,并通过某种哲学的钻研与实践,恢复到天生之才。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那是一种个人特有的频率,表现的是人与人不同的个性,倘如通过‘旋律’将这种个人特有的频率放大,就有可能接触到‘旋律’的另一个层面。”

    “……您的意思是,‘旋律’的界限?”键盘手有些吃惊,她对“旋律的另一个层面”就是这样的理解。

    却听到大脑袋含糊地说:“也许,我过去没有捕捉到样本,所以也不清楚,毕竟‘旋律’的另一个层面并不只有一种。只是结合已知的数据,从理论上来推断,天生之才再往上,所进入的‘旋律’另一个层面,或许是你们所知道的界限,亦或者是某种个人状态,能够在突破界限之后,依旧能够维持自我。”

    键盘手听闻此言,心中更是震撼,她知道“旋律”的界限十分可怕,也知晓几乎所有的午夜回响行走者,要不如绝望般尽可能延迟抵达界限的速度,要不就孤注一掷般冲破界限。或许是狂热,或许是被迫,但无论情绪如何,都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并且,从未有人能够走通这两条路。这是众所周知的死路一条,是疯狂与绝望的对岸。

    可是,这位疯狂科学家却在这里提出了她从未听说过的假设,并且,这个假设或许还有一个实例,已经出现在自己身边。键盘手心绪激荡,她再次看向透明“棺材”中那具非人的躯壳,心中的希望之火愈加猛烈。佐井久之的坦诚,让技术高明的疯狂科学家得到了足够的样本,那么,最终的技术成果,或许就是对她的愿望的加码。

    接着,她又听到疯狂和科学家问到:“你看过大陆的古典吗?里边有一个十分符合我的理论的描述:先天。所谓天生之才,就是诞生后的某种愚昧却纯粹的极致,是后天之极致。抵达后天极致,再往前一步就是先天。”

    诸多机械触手再一次从裂解的地面升起,插入透明的“棺材”中,将之举升到和另一具怪诞之棺材齐平的高度。那些喷吐泥团的针管触手分出一部分,移到了透明棺材处进行加工。键盘手可以看到,喷吐在透明棺材上的泥团好似被透明的外壳过滤了,一部分变成了干涸的沙子,另一部分则渗透进棺材的黄绿色液体中,将其变成了某种泥浆状物。

    佐井久之这具如同木质雕成,如藤蔓纠缠而成,长满了怪异眼球,长着扭曲五官的怪诞“分身”,不知道是植物还是动物,宛如自成一类,此时却有大量如触须般的嫩芽根须从体内钻出,扎根在泥浆中,就像是在汲取营养般。

    泥浆不断减少,又不断得到补充。

    它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人形,只剩下一个无法形容的怪诞离奇的轮廓,丑陋却又带着莫名的神圣,杂乱却又隐约存在某种秩序,让人有一种非人造物的鬼斧神工之感。

    键盘手在午夜回响中见过许多怪物,也在现实中遭遇过那些非人的存在。她直觉可以感受到,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和眼前所见之丑陋而又矛盾的造物,是截然不同的。但她说不出,这种不同具体又是在什么地方。

    或许透明的“棺材”似乎彻底隔离了她对“旋律”的聆听,或许是佐井久之的意识已经不存在于这个“分身”之中。总而言之,对键盘手来说,躺在里边的怪诞离奇之造物,就好似从“旋律”的世界中消失了。

    “真是可怕的天才。他的潜意识为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大脑袋如此说到,“以这个身体为基础,当他跨越‘界限’的时候,说不定真的会达到那种所谓的先天境界,变成一种和当前人类有巨大区别的新生命。”

    “和人类不同的新生命?佐井先生不能做人了吗?”键盘手惊异地说。

    “那就看你对‘人’的定义了,但是,仅从身体构造来说,是彻底超越了人类。所谓的‘先天’即便在大陆古典中有很多意义,但大体来说,基本上都集中在‘人的极致变化’或‘对人的超越’,是一种彻底的区分于常识意义人类的概念。无论先天有多少种意义,全都是在陈述一种新生命。”大脑袋无所谓地回答到,“从这个角度来说,十分符合我对佐井久之的观测和推断,他的变化在我的理论之中,但暂时来说,这种变化是无法复制的,是一种生命学上的极具特性的突变。他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变化,那么,他自己就是一个种族,亦或者说,这个全新的生命种族只有他自己一个。”

    疯狂科学家的解释比键盘手所猜测更加深入,以至于她无法全面去想象,发生在佐井久之身上的变化会是怎样的离奇或恐怖。一个人变成了另一种全新的生命体,听起来比“把脑袋放进罐子里”还要离谱。她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而她不仅在参与一个怪诞而又危险的仪式,也在见证一个离谱的难以想象的奇迹。

    “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她不禁问道。

    “谁知道呢?但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希望他能活下来。”大脑袋笑着说:“无论如何,他都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突变,是人类科学研究的线索。人类的科学研究已经不满足于对死物的解剖了,死物缺少变化,缺少活性,也缺乏对其它研究领域的扩展性。所以,活着的佐井久之,本身就具备更加巨大的价值。新的生命,其生命的变化,其思想的变化,其行为的变化,种种变化延伸出来的附加价值,乃至于政治价值,绝对是每个国家都在渴求的。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活下来,死了的话,就只是一具价值缺损的材料了。”

    大脑袋的喇叭音虽然在笑着,却冰冷刺耳,让键盘手有些不寒而栗。但她同样能够理解它说的话,甚至于,她觉得,在这次阴谋重重的仪式中,被迫成为受害者的日岛却积极参与其中,所渴求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位佐井先生身上。

    佐井久之可是日岛的特派员,这个决定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呢?其中若有若无的阴谋感,让键盘手既为之感到浑身冰冷,也为佐井久之感到不值。但是,她又觉得自己为之不值实乃可笑,因为,佐井久之并不幼稚,而他的决意早就表达在他的“旋律”中了。他所行所为,都是他自身所希望,他自身所决定的。

    “我觉得佐井先生挺可怜的。但也许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他。”键盘手不由得这般说到。

    “可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觉得你应该要羡慕他才对。”鹅颈喇叭发出不屑的声音,“他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朝哪走,坚定不移地走自己地路。但你连路都还没有找到,就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挣扎。先说好,你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但不能确保成功几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