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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章 大裂解

    乌克兰女人已经把聆听“旋律”练就如天生具备的本能,即便受到环境的干扰,无法如常聆听“旋律”,她也依旧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观,能够利用这个全新的视角去观测眼前的一切。在这个由“弦”构成的视角中,震动是可见的,完全由震动构成的“旋律”也是可见的。

    听觉转换成视觉,再从视觉去想象,这些“弦”的每一次震动,每一次共鸣,每一次连锁反应,都在她的脑海中重新转换成声音——那是一种如同幻听般的韵律和节奏,但深入内心的“旋律”本来就是如幻听一般。

    “弦”的世界不断向远方蔓延,在乌克兰女人脑海中形成一个具体的轮廓。正如乌克兰女人所言,这是一个不完整的午夜回响。完整的午夜回响或许是如宇宙般宽广深远,但这个不完整的午夜回响却是有界限的。

    通过寻常的感知去辨识路径,她和警视正无法抵达排屋,也无法找回原路,看似一直线的前进,实际已经扭曲。然而,这是人为的扭曲。哪怕此时光线晦暗,却依旧是白天,午夜回响确实无论在白天还是在黑夜里都存在,整个文京区也确实置身于重合的午夜回响之中,可午夜回响的性质没有发生变化:它在白天依旧是以隐性的方式存在,在午夜也依旧是以显性的方式存在。

    邪教将一部分午夜回响的隐性和显性转换了,在乌克兰女人的理解和猜测中,山区固然是重灾区,但越接近三丁木公园,越往公园的深处去,来到据点这一带,显性的表现就越是突出。

    或许警视正看不到,但在乌克兰女人聆听“旋律”,注视“由弦构成的世界”时,被邪教隐藏起来的秘密正在那一声声呢喃中泄露。正如她能够在“弦的世界”里找到黑衣人的“门”,找到开门的“钥匙”,她也同样能够在这个特殊的世界观里,找到邪教构筑这个不完整的午夜回响的核心所在。

    当乌克兰女人完成了视觉到听觉的转换时,那些失真的沙沙声就已经消失了。她之前已经突破了黑衣人和一二三号的封锁线,在战斗中瓦解了一二三号的配合,如今他们本人并不在此,仅仅是将能力通过某种方式借给邪教,又怎能阻止她呢?

    在乌克兰女人的眼前,波动的传递就如同被人抖动的毯子。分不清大地、天空和其它具体的事物,因为它们都被“弦”给吞没了。她置身这无数的“弦”之中,就如同置身于深海之中,置身于失重的太空中,分不清上下左右。

    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脚是不是还踩在坚实的大地上。雨水带来的冰冷触感,滚滚的雷声和不时炸亮的闪电也全都消失了。她只是漂浮在这里,若要说在这个“由弦构成的世界”里,有一个切实的坐标,那必然是她自身。

    不一会,描述三维世界的长宽高也消失了,然后连对时间的感觉也模糊了。这些“弦”拥挤在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其具体形状的空间里,而她便是这些“弦”中的一部分。

    “弦”的震动在扩散,如同掀起一阵巨浪,每一根“弦”的状态和连结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然而,当这些微妙的变化聚合在一起,构成全新的韵律和节奏,这全新的“旋律”便让乌克兰女人下意识知道,这个不完整的午夜回响已经开始崩溃。

    警视正观测到的状况,和乌克兰女人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只看到了一片波及视野每一处的扭曲,就好似置身于一张超现实的油画中,基调冰冷而生硬,本来在雨幕和昏暗中就已经不甚清晰的事物轮廓,就好似被固定在一个抽象而扭曲的形状上。他无法用语言去描述这种抽象和扭曲,只觉得这些事物的外表就好似泥巴糊上去的一般,此时干裂剥落,连本就显得单调的色彩也开始进一步褪色。

    怪诞扭曲的现象不知覆盖了多大的面积,至少已经超出了警视正能够观测和感受的范围。明明知道是乌克兰女人正在发动某种反击,但他却依旧感到不安。他忍不住去怀疑,自己会不会被这可怕的扭曲殃及池鱼。

    他一动都不敢动。

    隐藏在阴暗处的,遍布在火光周遭的那些身影和轮廓,连带火光和阴影本身,正在消失。扭曲覆盖了它们原本存在的地方,眼前的世界就好似抹布一样,被一只无形的手拧成一团。

    然而,那失真的沙沙声也从警视正的聆听中消失了。外界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他心中的“旋律”,这是他如今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而且,他可以分辨得十分清楚,这声音并非从耳朵传达的,而就是直接在心中回响。

    他聆听到的“旋律”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晰,那无以伦比的存在感,让他能够听到“旋律”中更多的细节。尽管如此,这“旋律”本就是复杂的,聆听到的细节越多,原本的韵律也在变化,之前还显得井井有条,此时却变得嘈杂而混乱,变得尖锐刺耳。

    警视正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感到一阵恶心气闷,那混乱又刺耳的声音,就好似不成调的唢呐,胡乱奏响的喇叭。让他手脚脱力,站都站不稳,脑子也好似麻痹了,无法思考。

    他最终还是没能站住脚跟,跌倒在地。他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浑身发热,眼前如有大量的飞蚊。在无法自主的惶恐不安中,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降临了,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好似没有想。但他知道,自己所聆听到的“旋律”中,释放出了某种信息,只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然后,这个如抹布一样,被扭曲成一团的世界,发出了龟裂的声音——这也是他聆听到的“旋律”中发出的一段声音——紧接着,就好似被榔头狠狠砸中的玻璃般,彻底碎裂,他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些看不见的碎片正向四面八方飞溅。

    警视正眼前一黑,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旋律”彻底占据了这片空白,取代了他所有的思维。当他再一次能够思考,能够再一次认知到自我的存在时,似乎过了好一阵。

    他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般,惊愕惶恐地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颜色和质感又回来了,闪电在空中乍亮,雨幕中的排屋变得清晰起来。至于那些怪诞的身影、轮廓与火光,全都不见踪影。

    他看到乌克兰女人深深吐了一口气,就听到她说:“警视正,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是的。”警视正发现自己口齿不清,舌头好似打了结一般,但还是努力问到:“过去了多久?”

    “多久?看来你还是没有调整过来。”乌克兰女人回过头,警视正觉得她的眼睛在发光。在这昏暗的环境下,那光就好似闪电残留在她的眼珠子里。警视正用力眨了眨眼,又一阵闪电驰来,当世界再次变得昏暗的时候,乌克兰女人眼中的光也好似幻觉一样消失了。

    明明是乌克兰女人解决了问题,可警视正却感到自己才是最疲惫的人。他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没多久,我刚刚击碎了这个不完整的午夜回响。邪教利用不完整的午夜回响布置的陷阱,都已经被清空了。”乌克兰女人十分肯定地说,但警视正却依旧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严肃与慎重。

    “问题是在那座排屋。”乌克兰女人说:“它没有随同那个不完整的午夜回响一起消失。”

    “也就是说,这个据点是真实的?”警视正这么说着,又补充道:“假设午夜回响就如同噩梦一样,那些怪物是存在于噩梦之中,而排屋却是在现实中?”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乌克兰女人谨慎地说:“虽然现实存在的东西也可以同时存在于午夜回响中,但我觉得排屋本身更加特殊。”

    “那就进去看看吧,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警视正终于缓过神来,那充斥在脑海中的嘈杂声音渐渐减弱,他总算能够用脑袋去想更多的东西了,可之前那种可怕的感觉,依旧记忆犹新。

    “你还好吧?”乌克兰女人问,“反正他们也不会主动出来,可以多休息一会。”

    “不用了。”警视正摇摇头,他现在更想一鼓作气闯进去,他生怕再休息一阵,就没有这个勇气了。尽管是乌克兰女人击碎了敌人的陷阱,可警视正却一点都没有惊喜的感觉,残留的恐惧依旧让他的手脚发抖。他甚至不想去问乌克兰女人,当时她激发的力量,是否完全在她的控制中——他只觉得,那种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再来一次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警视正不由得这么想到。

    既然乌克兰女人对排屋更为警惕,那自然说明,里边的状况更加危险。也完全可以预见,她会继续使用这种可怕的力量。任凭她全力施展的话,敌人肯定很难受,可警视正觉得自己说不定会比敌人先走一步。

    乌克兰女人看起来完全不在乎这点“小事”。

    被乌克兰女人的“旋律”清扫一空的周遭已经不再让警视正感到不安,那种仿佛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感觉也消失了,就连雨幕中的排屋也比原先的样子更加清晰。自然界的声音开始变得丰富起来,哪怕风雨雷电依旧哗然作响,天色也依旧阴沉,警视正依旧可以听出这些声音中富含的勃勃生机。

    或许是因为刚接近山区的时候,就已经无法正常感受这一带的事物,因此,也从未怀疑过自己所见所感是否正常,但警视正此时十分肯定,原先的感觉绝对不正常,这躁动的自然之景并非原先所感受到的那般晦暗。

    感官上的强烈对比,让警视正稍稍压下恐惧不安的内心。他追上乌克兰女人的脚步,一路走过,还下意识找寻那些篝火、火炬、怪异的身影和轮廓的痕迹。可地上什么都没有留下,积水流淌,深入石缝和泥土,似乎将它们曾经存在的痕迹都冲走了。空气里也没有古怪的气味,而是一种清新的,富含水分和氧气,仿佛连肺都被滋润了的清爽。

    仿佛正如乌克兰女人所言,她用极端的暴力直接摧毁了一切不合时宜的扭曲。

    直到站在排屋前,警视正才把心思转回屋内。他不知道乌克兰女人是否可以听到什么,但他什么都没听到,“旋律”很干净,很柔和,对比起身边的狂风暴雨,他聆听到的“旋律”就好似撕裂了铅色云层的阳光。“旋律”中的温暖如从内心流淌出来,让他饱受风雨摧残的身体也暖和起来了。

    警视正胀痛而疲惫的大脑似乎也更加清醒了一些。他和乌克兰女人一起,谨慎而细致地打量这间占地面积颇大的房舍:没有院子和围墙,用石材堆砌基座,用木料造出整体构架;窗户镶嵌有玻璃和铁条,大门厚重,高度和宽度足以直接让一辆货车出入,看类型像是仓库门,上边没有任何雕饰。门和窗都紧紧闭合,整栋房舍密密实实,远看是像是经典的排屋造型,近看更像是一座仓库。

    人字形的围檐安装了排水管,但在这倾盆大雨中,排水管也不顶用,积水就好似帘幕一样在四面八方垂落,泂泂作响。

    在这片荒地中,只有靠近这栋房舍的地方,才多了几丛植物,此时也被暴雨打得蔫蔫。

    屋内所有的声息,似乎都被锁在了门后。警视正上前推了一下,大门果然是锁着的。他正捉摸着,究竟是用炸药开门,还是从窗户溜进去,就见到乌克兰女人离开正门,似乎在寻找什么,很有目的性地踢开一些泥块和石头,将植物连根拔起。警视正观察她的路线,并非单纯绕着房舍走,时而靠近屋墙,时而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