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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六章 蟾蜍神显现

    蟾蜍雕像的阴影终于和大地,和山峦,和树林,和风雨阴云连成一片,肉眼可及之处,无论有光还是无光之处,事物的轮廓皆是可见,却又仿佛披上了一层昏暗的纱。天空的黑暗也不再黑得彻底,那层阴暗的轮廓降得更低了,它是如此巨大,如此沉重,在每一次肉眼可见的翻卷中,发出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咀嚼声,不再是那若有若无的内心的声音,而是明确从耳朵里传来的。

    这个可怕的“神明”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那种体积上的,质量上的,质感上的,轮廓上的真实性,也令人比任何时候都无法去怀疑它的真实存在。之前描述它只能用莫可名状来形容,如今虽然也无法准确描述这个形体,但已经不是那么虚浮的勾勒了。

    它有一个极为庞大而复杂的轮廓线,只因为这个形体并不像是人们所见过的任何一种物体形状,是人们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生物的形象。它蹲踞在这块大地上,让人觉得它大部分的身体都已经冒出了地表,高度直冲云霄。它的身体看起来充满了弹性,有很多肢体,但这种弹性和人们所说的弹性又有微妙的区别,而所谓的“肢体”而令人怀疑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肢体,仅仅是用人们现有的认知和词汇,去嵌套眼前所见到的东西。

    神明的雕像像是一尊经过艺术加工的“蟾蜍”,但它真的是蟾蜍的形象吗?马恩和鹫峰红苑如今都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并非如此。

    那蟾蜍的形象哪怕经过艺术加工,与眼前所见之物比起来,依旧太过温和,太过粗陋,太过浅薄,能够令人十分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源于表达的勉强,雕像和实物给人的印象不说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相差十万里总是有的。

    除非亲眼看到,否则没有人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一种生命,会是这样令人感到无法定义。人类通过定义去区分万事万物加以认知,寻常而言也有人会提出“难以描述”的这种说法,毕竟有这样的词汇表达,然而,这个词汇基本不用在一个拥有具体轮廓的事物上,而是用在一些无法用肉眼去观测的对象,亦或者表述感性的描绘上。

    可眼前的“神明”不仅肉眼可见,已经出现了一个具体的轮廓,还能感受到它的质量与质感,就如同人们看见一张桌子,看见一个兔子。唯一的区别是,人们对桌子和兔子,以及类似之事物,都不会产生这种全新而陌生的,比之人们常常在描述自己看到了新事物时的“震撼人心”还要深刻的感觉。

    是的,这可见的轮廓与质感,这真实的存在感,率先给人带来的,正是这种超越性的体验,比陌生更陌生,比深刻更深刻,比震撼更震撼。在注视之人曾经有过的理性和感性的基础上,这令人恐惧的体验正以指数倍的份量沉甸甸地压下来。

    “啊——”鹫峰红苑尖叫一声,连忙闭上了眼睛。她无可避免地注视到了这个真实存在的轮廓,就像是洁癖者被扔进了肮脏的泥沼里,强迫症患者被迫盯着缺角的拼图,密集恐惧症患者不得不瞪大眼睛注视密集的针眼。那是何等的令人作呕,令人感到排斥,恐惧与绝望,产生一种自毁的冲动。

    哪怕闭上眼睛,那可怕的景象却已经深深刻印在脑海中,令人不禁绝望地想到,这个梦魇会一直纠缠在自己余下的生命中,会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蟾蜍神明不是蟾蜍,就连那丑陋怪异的蟾蜍形象,与之真面目相比,也只是一种美好的幻想。这尊神明雕像,根本就不是为了彰显神明,也不是为了让人们对这尊神明有一个实际的,真实的认知,更加不是为了表达神明的美好或邪恶。

    正好相反,也许制造这尊雕像的人,放置这尊雕像的人,正是为了让人们无法让自己的想象触碰真实,为了将人们那已经足够局促的想象力,继续约束在一个合情合理的范围内,于是,人们对“神明”的认知,也就局限在人们自以为的神话概念之中了。

    可面对这超乎想象的,令人癫狂的“神明”,这种充满人性、艺术性和极度浅薄的作品,不也正是从另一个角度保护了人们吗?

    神社知道这个“神明”是真实存在的,也知道它或许在某一天,就会挣脱封印,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先人们不愿意用欺骗的方式,让人们变得无知,因为它的存在不会因为人们所思所想就有所改变,否定真实的存在,只会让人们在虚假中溺死;但也不愿意让人们知晓它的真实,因为真实的认知会带来真实的破坏,所以才虚构了它的形象。

    如此,时间流转,这个真实的存在,再一次展露端倪——仅仅是端倪,马恩依旧没有忘记,无论眼前的“神明”有多真实,可这个环境依旧和人们的现实不完全一致。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午夜回响,正常人甚至无从知晓这个环境是存在的,而在人们认知到之前,所有仅仅发生在这个环境中的状况,对现实的影响复杂而微弱。

    在科学上,午夜回响和现实的连系,似乎符合一种“观测引发坍塌”的理论现象。不过,马恩自己也不是科学家,也无法去证明这一点。他猜想过,按照自己的理解,一旦自己有“验证”这一行为,就会引发某些现象上的变化,最终让过程和结果变得无法界定,在逻辑上形成悖论。

    在这个难以理解,怪诞莫名的午夜回响中,这“神明”哪怕是真实的,但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它又有多真实呢?假设被人为区分的现实、午夜回响和噩梦等环境,对它而言是一体的,并同时作用于三种环境中,那么,它此时的变化,是否也同步呈现在现实和噩梦的边界里呢?

    马恩拒绝同时从多角度去对这个可怕的事物,进行多角度全方位的观测,他深深明白自己是何等的脆弱。

    “神明”蹲踞在大地上,几乎填满了整个神社,它的高度也无法和它的宽度达成平衡,以至于它给人的感觉是肥胖的,当它发出令人发怵的咀嚼声,会让人觉得那是一种沉重的随意的声音,就如同人们不经意间掏出一把薯片,塞进嘴里。马恩和鹫峰红苑继续嗅到了一股腥臭味,空气变得黏糊糊的,就好似这空气中的水汽,都是在咀嚼中留下的唾液。

    马恩和鹫峰红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之前所设想的,这个“神明”被封印了许久后,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便迫不及待表现出来的暴怒、躁动和凶恶,其实并不存在。在这个“神明”如此真实地暴露在眼前,并能够如此深刻地去接触这个存在时,才能察觉到,比起“在意”,它更“不在意”。

    这种足以用“不在意”,甚至是用“漠视”来形容的感觉,让人更难以揣测它的行为。它之前的动静,明明已经摧毁了神社,可如今看起来,它好似根本就没有动过。它只是存在于这里,只是让这种存在变得明确了,于是就有一种切实的力量,将神社给撕碎了。

    它真的是“想要”摆脱封印吗?它真的有过摆脱封印这一切实的“行为”吗?它真的表达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吗?马恩和鹫峰红苑都无法肯定了。因为,这些想法也好,行为也好,目标也好,都是人类自身给予某种智慧生命活动的定义。

    最不可思议的是,虽然马恩和鹫峰红苑都不觉得它是“好的东西”,但却也都不觉得,它是如过去了解的那般,是一种“充满恶意的东西”。诚然,由它引发的现象完全就是一场灾难,它也足够恐怖,令人绝望,令人感到作呕,对其存在是难以想象和排斥去接受,但是,它也同样给人一种没有任何偏向性的中立感。因为无从察觉到它具备某种确切的意图,所以对于它是不是有智慧这一点,也变得十分暧昧了。

    那种咀嚼声,那些正在导致神社废墟继续被肢解的巨大动静,确实附合人们印象中的“进食行为”。可是,它真的是在吃东西吗?是在依靠这种方式,去补充能量,满足生命活动的需求,亦或者如人类中的吃货那般,是在满足吃的欲望吗?这也很难判断。

    它的行为,仿佛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规律,只是在观测时比较贴近人们认知中的“吃”的举止,而不像是拥有这样的意义。

    总而言之,之前不甚清晰时,给予人们的想象和认知,与眼下变得十分清晰时,带给人的体验和认知,存在一种背道而驰的矛盾。

    而马恩和鹫峰红苑暗自防备的,那股不断增强的吸力,也没有继续扩大下去。马恩的黑伞依旧扎在地上,地面也正一块块剥离,在“自己等人即将被吸走”和“除了自己等人之外的事物都被吸走”之间,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而这个蹲踞着的,漠视一切的“神明”,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亦或者说,根本就不在意这种事情。

    马恩只能用一种非常个人性质的,十分人性化的想法,去揣测它的动向,因为,他也仅仅就是一介人类而已。一个真正的人类又如何以非人类的方式去思考问题呢?

    他觉得,这个“神明”是在挖掘神社地下隐藏的秘密。神社的根基正在暴露出一种独特的连续性和规律性,而它又是从所谓的“地下”钻出来的,所以神社根基的秘密,就是实际约束着它的秘密所在——如果不这么去想,又能怎么想呢?人类的思考必须拥有逻辑,因为,人的大脑就是这么运作的,人的大脑袋对信息的处理方式,本就是补全逻辑,让事物变得有逻辑,哪怕不是真实的逻辑。

    人们会产生错觉,产生幻觉,觉得“鬼”是存在的,会怀疑自己的常识,全都是因为大脑在运作中,自行用错误虚假的信息填补了逻辑链中不存在的信息。人们所认为超乎想象,超乎逻辑,不现实,却又不得不怀疑其是否真的存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人们的逻辑在运转。

    从科学的角度,从人类自身组织结构深入到认知机制的层面,对人类的种种假设中,只有“没有逻辑”这一点是绝对不成立的。所有人们常识中的“没有逻辑的癫疯”,其实都是逻辑的体现。

    所以,马恩觉得自己对眼前这“神明”所产生的所有认知矛盾,也全是因为自己的逻辑在运作,也因为这是人的逻辑,所以有其局限性,并与此同时,不得不继续以这样的逻辑去认知。

    他无法拒绝,也无法悖逆,甚至竭尽全力去维护这样一条脆弱的,似乎有点虚假的逻辑链。因为他感到恐惧,仿佛有一种深刻的本能在告诉他,无论这条逻辑链有多么脆弱,多么局限,多么虚假,一旦失去了,就会发生十分可怕的事情,也许自己的生命活动都会因此停止运转,就如同一套完整嵌合的机械构造,失去了构造,重归那松散的一个个零件。

    现在,只有马恩一个人能够注视这个“神明”了,而他也放弃了继续注视这个“神明”。哪怕没有如鹫峰红苑那样,把眼睛闭得死死的,但也尽可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例如在地面的支离破碎中,不断呈现出来的神社根基部份;以及尝试去寻找,在“神明”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北极光》的旋律后,再一次失踪匿迹的吉他手音无结弦。

    他唯一没有对鹫峰红苑说谎的,就是他真的觉得,让这看似已经无可挽回的局势重新获得缓解的机会,就在眼下。他不仅仅希望鹫峰红苑能够及时捕捉到这个机会,哪怕对方不得不将眼睛闭上了,而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任何行为都举步维艰。他自己也同样为这个机会进行最后的准备。

    在现实、午夜回响和结缘神噩梦三种不同的环境下,马恩对自己能够做什么有清醒的认知。在很大程度上,在三种环境下,他用以对抗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的方式,也有着相当大的差别。有某些看起来十分诡异玄奇的能力,是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发挥出来的。

    例如黑伞在噩梦中,和在现实中的表现,就不可一概而论。

    《七转洞玄秘录》,或者说,其中寥寥无几的二十四个奇怪符号,从中自行认知的二十四节气所赋予他的奇妙力量,在三种不同环境下的表现,就像是催化剂和添加剂。

    而在午夜回响里,他也同样是一位“旋律”的聆听者。二十四节气与“旋律”的融合,已经催生出了独特的能力,并理所当然的能够在午夜回响中发挥其最大的威力。

    现在只差一个机会,马恩不认为能够单凭自己应对这个“神明”。但是,至少还有鹫峰红苑的神社力量,以及上原专务和安琪儿小姐的仪式,依旧能够带来期待。倘如再加上不知何处寻的吉他手音无结弦的《北极光》,以及佐井久之和哈姆雷特等人清醒过来的可能性,那给人的期待就更大了。

    马恩觉得,局势虽然极度恶化了,但依旧没有到完全令人束手无策的程度。之前,每个人的能力表现全都错开了,他依旧在等待,所有的反抗力量集合起来的那一瞬间——这个机会一定会出现,因为,这是每个人所必然会做的事情,在既定环境下的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