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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二章 佐井久之的极限

    佐井久之身边的符纸在《北极星》的旋律中付之一炬,灰烬带着星星点点的余火飞向那庞大的神明轮廓。昏暗的铅色云层上,似乎染上了一层红霞,依稀还能看到一点亮光从云层裂开之处悄然闪现。佐井久之就在这阴沉而又梦幻的景色中,直接撕裂了一个口子,从中跃出。这是取自黑衣人的“门”,在迄今为止的战斗中,这扇门的能力也是他使用最多次的能力之一。

    佐井久之能够通过自己的“旋律”,从他人的过去中打捞出某些东西。这些东西并不一定都拥有具体的实体,可能是某些认知,可能是一些其本人也没注意到的线索,也可能是他的某些技巧和能力。诸如此类,佐井久之能够从他人的“过去”中拿到的东西数不胜数,但是,并不是每一样都有用,都值得保存。

    其实,佐井久之的“旋律”并不擅长保存,尤其是这些来自于“过去”的东西。因此,在佐井久之看来,这是一个限制极大,又十分矛盾的“旋律”,而自己内心中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旋律”,他自己心中大致有所猜想。

    说到底,他承认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对“过去”有着极为强烈的矛盾心态的人。正如这首“旋律”的力量,他总是意图挖掘过往的秘密,探究自我和他人的内心与隐私,通过收集既有存在的线索,来拼装出他人曾经的轨迹——甚至是连其本人都已经遗忘了。

    寻找,查证,收集,分析,聚合……佐井久之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很清晰的,也相对刻板的步骤。但要说到他对“过去”的态度,对自己和他人的过往有着怎样的执着,亦或者说,从这些行为中获取到的成就感有多强烈,那倒是一种否定的态度。

    佐井久之真的不喜欢做这种事情,就如他十分讨厌自己的过去,每一次回忆的时候,一定会率先想起那些令自己颜面尽失,尴尬无比,只想将之在人生中销毁的事情。而他探究他人的过去时,也往往会下意识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不堪和毛病上。可他并非喜欢折磨自己,也没有搜集他人污点的爱好,仅仅是因为讲之当作一种调查和攻击的恶意手段,去对付敌人,乃至于潜在的敌人……这种行为本身也是被他自己深恶痛绝的。

    可是,要在事业上进步,他不得不落入这种恶俗中。不知不觉,他已经西贯了这样的做事方法。他很少有光明正大去代表什么,很少能站在一个磊落的立场上,指责他人的错误。在他的工作里,他所有的话都是有模板的。而在他的生活中,模板也是不可或缺的。

    过去,就是模板成型的开始——在佐井久之的心中,他一直这么认为。

    虽然不喜欢,但或许这是一种必然,佐井久之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对待“过去”的矛盾想法。从这个角度来说,佐井久之并不认为,自己的“旋律”会是这般模样,是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的“旋律”能够从“过去”提取东西,但又不擅长保存这些东西。所以,佐井久之每一次使用这种力量,都必须精打细算,并会付出一定的代价。而来自于黑衣人的“门”,就是他认为自己应该保留,至少也是长时间拥有的能力。

    佐井久之不清楚黑衣人对“门”开发了多少,但他用来填补移动能力上的缺失,却是再好不过了。黑衣人的“门”可以直接打开一个藏身的空间,这当然是了不起的应用,但佐井久之的“门”更多关注于穿行,而并非停留。所以,佐井久之的“门”只是一种类似于游戏中“传送门”的类型。

    一种无需付出太大的代价,没有冷却时间,也不需要太多操作时间的“传送门”究竟有多便利,放在游戏中的话,那大概是属于作弊一类吧。至少在佐井久之玩过的游戏中确实是如此。

    佐井久之通过“门”完成一次转移,花费的时间只在于他在意识上反应过来的时间。理论上,佐井久之足以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不会被敌人击中哪怕一次。而他的对手,上原专务有多麻烦,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颗干瘪的脑袋看起来是无法思考任何问题的,但是,佐井久之不确定。因为这个脑袋干瘪的上原专务在处理仪式的时候,显得有些呆板迟钝,可是,当佐井久之开始攻击他的时候,他的反应只是僵硬,却绝对迅速——他的关节好似已经僵化了,他似乎只是凭借某种本能的反应去应对那些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行为。

    可是,上原专务的所有反应,所有应对的举措,看似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但绝对有效。佐井久之对此深有体会,就和他总能躲开上原专务的反击一样,他的攻击也总是在最后一刻和上原专务擦身而过。

    符纸,幽鬼,利刃和枪械……他展现了阴阳师和现代人所具备的特殊和不那么特殊的力量。他甚至是在用“绘纸操人之术”,以一种非人的宏观视角,去观测对方的行为,去屏蔽在这场战斗中时常出现的一些负面状态,极大地激活了这具身体的潜力,甚至于这种激发是破坏性的,完全就是在透支身体。

    佐井久之如今有两个身体,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他也还有着双向选择。这是结缘神赋予他的力量,也是他的一张底牌。可是,如果不能在噩梦中消灭上原专务,那么,任何孤注一掷的行为都是得不偿失的。

    上原专务躲在这个噩梦里,似乎只需要等待,就能获得成功。可佐井久之并不明白,究竟怎样的发展,对上原专务才是成功,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正在对上原专务展开的攻势,究竟有没有实际的作用。一般来说,如果针对某个敌人做出行动,那当然是要阻止,亦或者拖延对方的意图。

    可是,一个脑袋干瘪,完全看不出他有没有在思考的,如怪物一般的人,又如何去揣测他的意图呢?如果抓不住要点,只是胡乱打一场架,而且还无法杀死对方,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别人不说,亦或者不知道,但佐井久之心中清楚自己真正的问题所在。

    他曾经的失误一直被他人当作笑料,觉得他面对上原专务,就好似某些作品所言的“命运的恶作剧”,将他的执着视为一种弱者的挑战。其实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为日岛政府机构办事,受限于年纪和人脉关系,有时候要面对的窘境,比这些取笑还要难堪,能力上的凸显有时也会成为桎梏。而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来了。

    佐井久之的心胸和脸皮,远比其他人所见到的还要宽敞厚实,可是,在面对上原专务时,这些态度都不能让他抓住对方的弱点。甚至于,他无法从对方的“过去”拿到任何一样有用的东西。

    佐井久之已经提早结束了针对上原专务的聆听,为了保持“门”的运作,尽可能限制自己对“过去”的获取,是十分有必要的。并不是说,一旦继续对“过去”进行获取,“门”就会消失不见,但是,真的做起来,想要一边保留既有的力量,就会出现某些他至今为止都无法控制的状况,并且,每一次都不一样——这不是能够通过经验总结去得出逻辑和规律的处罚,亦或者说,他的智慧不足以支持他找到真相。

    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次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所以,他宁可不去尝试。

    又一次,上原专务那摇摇晃晃的身体如同漏网的鱼儿,从佐井久之觉得不可能的空隙里钻了出去。他已经布置了大量的符纸,用以牵制上原专务的移动空间,可是,至今为止,他都没有弄明白,上原专务是如何不触碰一张符纸,就从包围网中脱离。

    符纸和符纸之间的空隙,根本就没有足以让一个人穿行的大小,其中还有幽魂般的怪诞之物在漂移。哪怕佐井久之没有刻意去控制,它们依旧是拥有指向性的,它们会以一个整体的趋势,朝敌人蜂拥而向。

    而且,佐井久之十分清楚,上原专务在仪式开始之初,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能力,否则,他的处境绝对不会这么被动。

    ——是仪式在他身上的残留吗?还是他已经从仪式中获取到了某种好处?

    在马恩等人回归噩梦之前,为了能够在噩梦中牵制这些敌人,包括尝试去干扰仪式,去影响那个巨大的神明轮廓,进而为其他人争取到一丝半点的机会。佐井久之不可谓不努力,而他对上原专务的变化,更是在微小之处也有所觉察。

    同样,也是在马恩等人回归噩梦之前,佐井久之和上原专务的战斗就已经陷入了这样的僵局中。一开始,佐井久之以为他是屡次躲闪过去,可是,现在他开始觉得,对方并不是在躲闪,而是有某种力量作用在他身上,正持续性改变他的存在状态——简单来说,上原专务越来越变得像是一个幻觉。

    这是佐井久之本人的感受,但他既然自诩专家,自然也十分信任自己的第一直觉。而这个直觉是可以接续另一个逻辑的:一旦上原专务继续这么改变下去,他很可能就会真正成为一个“幻觉”,而不是一个“实体”。

    在噩梦里变成一个幻觉般的存在,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于,佐井久之觉得这才是最为适应结缘神噩梦的存在方式。

    当众人醒来,将他遗忘,他在日常的现实中所有的痕迹,都就此中断。最终,就连“上原音次”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都从现实中消失,而永远停留在这场噩梦中——这样的发展也并非不可能。

    至此为止,上原专务本人对日常现实的影响就几乎消失了,除非有很多很多人进入结缘神的噩梦,例如结缘神的崇拜者们。或许上原专务能够成为一个噩梦中的灵魂,通过控制这些信徒,间接对日常现实造成影响,但那也是极为漫长的时间吧。

    如此一来,上原专务也变相获得了也许是永远的生命,他还可能成为噩梦的主人,谁知道呢?但是,这对上原专务的野心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吗?这种变化,是否他所想要的,在他的计划中,是真正的目的所在吗?

    如果不是,那就毫无意义,佐井久之不认为,这么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会甘愿在噩梦中消磨自己的时光,变成一个他人幻觉中的存在。也许这是一种选择,但佐井久之觉得,不会是上原专务的第一选择——就如同佐井久之也有别的选择,而他只选择了现在的方式。

    如果这个逻辑,或者说,这种漫想是正确的,那么,上原专务就必须执行另一种举措,将自身的这种变化扭转过来。这种好似幻觉一样,滑不溜丢的状态,确实在激烈的战斗中拥有极大的作用,可是,如果只是将这种状态当作计划中,应对敌人干扰的一种举措,这样的上原专务反而更附合佐井久之对他的认知。

    而这个判断,正是佐井久之苦恼于自己针对上原专务的作战究竟有没有意义的时候,唯一支撑着他,继续和上原专务纠缠下去的原因。如果上原专务在这锲而不舍的纠缠中,无法完成扭转的举措,而被迫一直朝现有的状态深化下去,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佐井久之承认,自己是在冒险。自己在没有任何证据,没有充足可信的线索,没有基于理性的分析,而仅仅以直觉去妄议一个可能的结果。并依照这个结论,去赋予自身激烈行动的意义,在任何有理性的人看来都是荒谬的。

    他也是第一次这么做,第一次在无法从对方的“过去”获取足够信息的前提下,去规划自己的任务。

    他所见过的那些真正的专家,似乎全都对自己有着谜一般的自信。他觉得,自信或许就是自己所缺少的东西,而并非是能力和经验上的不足。因为,如果是能力和经验的不足,对他而言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当前的极限,并且找不到任何突飞猛进,打破桎梏的灵感。

    一旦在这场战斗中抵达极限,又无法击溃敌人,那么,自己的失败几乎是可以预期的。

    他不希望失败,他希望自己没有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