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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凝视深渊

    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上原专务的挣扎是多么无力,就在大家都有些迷惑的时候,安琪儿小姐已经摆脱了上原专务的控制。她瘫软在地上,沾满了泥水,再看不见青春的风姿,低垂的头发缕缕打结,遮住了她的脸,看起来狼狈又虚弱。再想想之前她大闹一场,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觉得这个女人果真是个疯婆子。

    不过,这个妓女看起来也无力继续折腾了,姑且也算是另一个好消息。

    在仿佛大局已定的当下,《北极星》的旋律渐渐停息了。吉他手身心疲惫,觉得自己只是硬撑着才没有倒下去。在和“神明”的对抗中,不仅仅是“神明”带来令人绝望的压力,更有别的因素在后边拉扯,不仅仅是敌人在影响演奏,就连自己人的所作所为都在产生干扰。当时吉他手沉浸在忘我的演奏中,此时回过神来,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坚持这么久。

    《北极星》究竟能发挥多大的力量?即便吉他手对自己的创作和演奏已经有了强大的信心,但也无法对这首“旋律”的效果进行准确的评估。他只是在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而已。仅从结果来看,《北极星》的发挥已经超乎他的预期。

    无论如何,对抗已经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吉他手现在只想快点结束,找个安全的地方蒙头睡一觉。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被榨干了,就连这次深入“旋律”后的所得都懒得总结,更别提进一步反思其意义了。

    然而,吉他手同样清楚,解决上原专务绝对不是这个噩梦的结束。马恩既然表现出绝对的控制力,却又在之前选择曲折的方法去应对,必定有其深思熟虑。那个从大陆来的男人绝对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此时觉得荒诞,不过是因为上原专务的结束太过突然了,超乎众人的想象——可马恩的行动一直都是难以预估的。

    而且最大的麻烦还没有解决。“神明”给众人带来的威胁,要比上原专务本人的威胁更强烈,和“神明”直接对抗的吉他手对此确信不疑。上原专务对众人的胁迫,本就是基于他能够解决“神明”,而自己这些人则做不到,亦或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现在马恩的奇袭,可以说是彻底否决了潜在的合作可能,将更多的可能性堵死了。从现在开始,自己这些人必须正面对抗“神明”,然后付出最大的代价。只剩下这个唯一的选项,是马恩计划中的一环吗?吉他手下意识觉得,不是。

    堵死所有的选择,只留下伤亡惨重乃至于极大失败的不归路,一点都不像是马恩一直以来的风格和理念。他有点担心,这个承载着众人希望的大陆男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导致他的计划出现差池。

    “我的感觉很不好。”佐井久之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喃喃自语般说着,“为什么会这样做?为什么到了现在才这样做?没道理呀。”

    “你在说什么?”经纪人小姐敏感地转过头。

    “……马恩先生可能……”佐井久之刚要脱口而出,却猛然警醒,用力摇摇头,将猜疑按捺心头,“我是说,希望一切还在马恩先生的控制范围内。”

    “可我们赢了,不是吗?”鹫峰红苑和知音爱美听闻佐井久之的话,看了看僵持中的马恩和上原专务,只觉得更加迷惑了。眼前不是一片局势的大好吗?虽然出乎意料,但击败敌人总不该是错误的吧?

    “是因为‘神明’吗?”鹫峰红苑问道。

    “一半半……吧。”佐井久之也无法理清自己心中的不安,马恩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乎预想,看起来是很没道理的。可是,如果马恩是有道理的,那就意味着,众人一定有什么地方疏忽了,才会在这个最基本的作战思维上产生混乱。

    马恩的计划出现断裂,不符合其过去展现的策略风格,因为没有读心术,无法知晓马恩究竟在想些什么,所以,这些断裂的地方无法弥合。

    即便如此,佐井久之依旧告诉自己,必须相信这个来自大陆的专家。如果相信马恩不会无的放矢,那么,他如此急剧而突然地表现出这等压制力和控制力,就肯定不全是好消息——或许已经出现了某种众人还没看到,也没有想到,却已经出现的征兆,令马恩不得不即时做出判断,推倒之前的计划。这份“果断”换个角度来看就是“匆忙”。

    能压制上原专务是一件好事,可是,“匆忙”不是。

    具体的情况究竟如何,佐井久之只能继续观察。鹫峰红苑提到的“神明”固然也是其中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不过,佐井久之觉得导致马恩如此行动的因素一定更为复杂。

    上原专务无比强烈地体会到了情绪失控的感觉,还是以人类之身进行国际掮客活动时,他已经很少有这种情绪波动了,他甚至不禁回想起了更遥远的青少年时代,自己遭遇的那些令人尴尬、愤怒、无力又羞耻的状况。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亦或者已经拥有足够的底气去容纳接受那些经历。然而,他现在意识到,自己这个怪物般的身体,从“旋律”和“结缘神”处得到的力量,都无法磨灭的那些最底层的情绪,这些情绪就好似从过去追来的恶鬼,让它感到恐惧。

    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可这就是现实。它自觉得已经改变的现实,被马恩证明一直都没有改变。失控的情绪在它的内心膨胀,如有实质,让它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充气过度,将近爆炸的气球。

    ——怪物,这个怪物!

    它怒视着马恩,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被情绪填充的内心,连多余的词汇都想不到。它甚至无法理解,自己究竟是如何变得如此狼狈的。但是,有一个同样强烈的想法,伴随着爆炸的情绪,正变得明确起来:

    ——必须要做点什么,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什么……

    它深深沉浸在一个恐怖的,膨胀的,几乎看不到终结的“旋律”里。这是它的内心,是它最为深刻,最为迫切的渴求,是它可以相信,并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寻找的答案。在那无法遏制的情绪和混乱中,它努力去抓住一些什么。

    它听到的“旋律”已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这深邃的,从感受上变得支离破碎的“旋律”,在它变成如今这副怪物的模样时,就带上了一种陌生的感觉。它还记得,自己过去是如何从“旋律”中得到了信息,聆听了“结缘神”的指引,哪怕“旋律”已经变得陌生,但它相信,这只是因为它距离“结缘神”更加接近的缘故——近神之人,“旋律”理所当然会发生质变,因为它自身已经发生了质变。

    它觉得自己的理解是合理的,逻辑的,且明智的。它是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本能,它坚信自己一定能从这个陌生的“旋律”中再次聆听神明的指引,就和过去一样。

    然后,马恩这个怪物给自己带来的折磨和屈辱,它一定能够加倍奉还。

    它真的听到了一些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如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就像是从“旋律”那支离破碎的音节中,从这个噩梦的某种看不见的缝隙中,如琼浆一样满溢出来。它依旧无法去描述这个声音,但是,毫无疑问,这声音是来自“结缘神”的。

    因为那个回荡在噩梦中的音节:撒呀、苏嘎、喀拉——

    它不在意自己听到了什么,它更在意自己得到了什么,一种强烈的冲动,伴随着一种明悟和灵感,浮现在它的心中。它突然间就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它甚至明白了,自己为何突然间就落得如此下场。

    它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在这一瞬间,跳上了一个崭新的维度,能够看到一些不存在于这个噩梦中的幽灵,正围绕着自己这些人发出冷酷的,恶心的,又极度残忍的尖笑。它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事物的因果本质,正在以一种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呈现——即便这种呈现依旧很难理解,但这仅仅是因为自己才刚刚抵达这样的高度,无法很好地整合自己的认知方式和理解能力。

    无论如何,这些幽灵是存在的,这些幽灵从仪式外,以某种令人惊愕,令人无法容忍的方式,将它们的影响力偷渡到了噩梦中。

    它又觉得这些幽灵的背后有什么,那看起来是一片黑色的背景,若没有意识到就不会去注意,但它现在意识到了,就忍不住去看看,这片黑幕的深处究竟隐藏着什么。它越是在意,就越是可以感受到,这些可憎的幽灵们绝对不是罪魁祸首。这些幽灵身上都系着一根难以察觉的线,就连它都看不到,只能从直觉上感受到。

    幽灵们身上的线没入黑幕中,那黑幕是如此的深邃,一眼看去仿佛是透明的,可凝视之,就会发现一层又一层的帷幕,仿佛永无止尽。

    它忍不住想:我到底在注视什么?这到底是无数的黑幕,还是一层层的深渊?

    它猛然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突然清醒过来,可是,之前看到的幽灵们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这深邃的黑幕包围着自己。然而,当它意识到自己是唯一置身其中的个体时,它再次感受到无比强烈的恐惧与绝望,比被那片深红色的迷雾抓住更甚。

    它感到自己从未有过的孱弱,哪怕还是人类之身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的空虚、苍白而松脆。明明不用呼吸也能生存,可它依旧有强烈的窒息感。

    它盯着黑幕,就像是黑幕中有什么在盯着自己。那视线不是从正面而来,而是从四面八方,从上空到下方,全都被一道道视线填满了。那无以计数的目光,带着难以想象的丑陋与狰狞,但那是眼睛吗?它没有看到眼睛,却仿佛看到了另一些可怕的肢体:长满了利齿的嘴巴,数不清的肢体……

    它们在吞噬,它们在抓取,它们应该是在进食,但它们到底在吃什么?

    上原专务不想成为它的食物:这可怕的,无以言喻的,无比巨大的,藏在黑幕后的怪物,是如此的贪婪、丑恶、混乱,让它深深觉得,自己的恐惧和绝望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能够在这无可名状的怪物面前保持镇定,也不应该保持镇定。

    上原专务带着恐惧和绝望,带着被撕裂般的痛苦,在深渊一般的黑幕中,无法自己地哀嚎起来。

    它嘶喊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音节,就像是:humen!hu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