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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五章 螺丝在拧紧

    上原专务被自己凝视到的东西吓得心胆俱裂,神志不清。它依稀对这隐藏在黑幕后的怪诞不明之物有某种印象,但它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何地见过。它觉得自己正目睹到的东西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却比它过去所见到的任何怪物都更能称之为“怪物”。与之比起来,它自身也好,马恩也好,那些它曾经恐惧过的事物,即便是“旋律”中的怪诞奇妙,都不及万分之一。

    疯狂的“旋律”在它的耳边叫嚣,那是浑浊,是混沌,是无数声音的回响,是数不清的音符在跳动,这些声音仿佛是无意义的,也没有任何可以理解的内容。这千亿只手,千亿张嘴的怪物显得无边无际,上原专务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身处在一个孤独的维度中,是被这个怪物包围着,还是已经被这个怪物吞进了肚子里。

    上原专务恐惧又绝望地逃离这片黑幕,如果在这片黑幕中,它能找到自己的手脚,此时定然是手足并用,如受惊的野兽。可它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世界,只是在思维中窜动,是从意识的层面上,意图让自己昏厥,逃离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它希望自己能够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是的,这是噩梦——它这般反复告诉自己——比结缘神的噩梦更深邃的噩梦但只要能够再次醒来,就能逃离噩梦。

    恐惧和绝望填满了上原专务的脑海,它如野兽般遵从自己的直觉,它感到自己比任何宗教的信徒都要虔诚,它在向结缘神祈祷,渴望得到救赎。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它从这个千亿手千亿嘴的怪物口中逃离,它会发自内心去感激,去崇敬。

    ——我的神啊,救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上原专务的四面八方依旧是黑幕重重,它已经看不到那贪婪又邪恶的,连地狱里的恶魔还要残酷千万倍的怪物了,但它依旧可以感受到它那无处不在的目光。这目光就好似穿透了它的皮骨,玩弄着它的灵魂。它依旧可以听到那令人憎恶又令人绝望的咀嚼声,隐隐的,仿佛在撕咬着自己的每一寸,将自己身上那些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大块大块地撕裂。

    上原专务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它肯定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自己就是这头意义不明,没有理智,暴饮暴食的野兽的食物,它处于一条食物链的顶点,哪怕是过去见过的那些怪诞离奇,哪怕是获得了结缘神力量的自己,在它的面前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点心——可这头怪物是如此的疯狂,哪怕微不足道的点心也不会放过。

    上原专务无法停止自己的痛苦,无法遏制自己的恐惧与绝望,即便向神明祷告,也让它感到前路迷离。它似乎已经迷失了,它感到自己要死了,它觉得自己已经被肢解,一枚枚的碎片消失在那不断咀嚼的嘴巴里。它直觉知道,那千亿的嘴,不仅仅在咀嚼自己,还在咀嚼别的东西。

    ——天啊,它会一直吃下去。它会吃光整个世界!

    上原专务跌坐在地上,它突然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亦或者说,是自己的灵魂:这个男人有着最普通的身体和四肢,有着心跳和血液,是他本来应该拥有的模样。毫无疑问,这个人类的身体是孱弱的,可是,在千亿手千亿嘴的无以言喻的怪物面前,他已经感觉不到落差。孱弱的人类和孱弱的怪物,究竟哪一个更加孱弱?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他跑不动了,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聆听“旋律”,追寻“结缘神”的指引时,看到的竟然会是这个怪诞离奇的东西,这恐怖的绝非人类能够直视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结缘神”!他从来都不知道,竟然会有这么可怕的东西,藏在自己内心的“旋律”里,它也不可能是从某个人的内心中诞生出来的。

    一个人,一个怪物,怎么可能诞生出这庞大极端的,比怪物更加可怕的怪诞?

    他生出一个莫名的想法:难道这个怪诞已经侵蚀了所有的人,以及所有因人而生的怪物吗?难道它千亿年来,就是这般潜伏人们的心中,吞噬着每一个人的灵魂吗?因为它的存在,人类才会如此的堕落,如此的面目狰狞,生来就带着原罪吗?

    亦或者说,它其实就是生命的原罪吗?

    毫无疑问,这怪诞有着人们所恐惧和绝望的一切因素,仿佛就是恐惧和绝望的本身,可是,它也因此而神圣。在那无法述说,难以计数的罪孽中,上原专务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令人臣服的魅力。这让他既恐慌着想要逃离,又在无法逃离时,想要接近它,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

    “……是神啊,这真的是神啊!”上原专务恐惧绝望,想要醒来却浑浑噩噩;想要闭上眼睛,却又无法忽视那无以伦比的存在感;想要逃离那注视和咀嚼,却身在其中;想要抗拒它,却又被那扭曲的美吸引着。

    他既不想成为它的一部分,却又无法否认,自己真的想要成为它的一部分。

    这种情绪上的,思维上的,本能上的,欲望上的矛盾一点点将他撕碎。

    “异端!”他那四分五裂的身体,他那破碎的脸,他那被啃食得只剩下一半的肢体,钻出一条条的荆棘藤蔓,流淌出腥臭的脓液,长满了肿瘤。而这些残破而异状的碎片,都在哀嚎着,斥责着千亿手千亿嘴的怪物:“这是异端!”

    紧接着,一种无形的带着救赎的力量抓住了他,将他从这重重的黑幕中扯了出去。难以理解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他的身体痛苦地扭曲起来。

    现场的所有人都目睹到了,上原专务的身体就好似抹布一样,在深红色的雾气中,被那无形的力量拧了一圈又一圈。那怪异而强壮的身躯,就好似龟裂的瓷器,一条条裂缝出现在他的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所有人也都听到了上原专务的惨叫,那叫声不是人类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令人闻之色变。没有人知道上原专务身上发生了什么,只为他受到这怪异而凄惨的折磨感到心惊肉跳。

    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

    “马,马恩先生?”知音爱美惊疑不定,她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太过残忍了。她不知道,到底是马恩在折磨那个男人,还是再一次发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无法控制的情况。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可怕,恐惧不是流于表面的惨叫,而是渗透心中的恶寒。

    所见所闻所表现出来的恶意实在太明显了,就连马恩伫立大地的身影都变得残忍。

    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感觉,马恩并没有太大的触动。因为,他能感受到混元一气大擒拿的松动,情状凄惨的上原专务身上正在迸发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最细微处撼动了弥漫在仪式场中的“气”。他无法阻止混元一气大擒拿的崩溃,这已经不是他的操作,也不在他的控制之中,这场看不见的争斗正再一次逆转,他完全可以预计混元一气大擒拿溃败的时间。

    但是,这种反转其实不值得惊奇。

    蟾蜍神明也好,结缘神也好,在这个噩梦里,它们都是存在的,它们本来就应该影响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行为,每一场战斗的胜负。以马恩的经验来说,这种影响力总是优先在人类的异常举动上呈现,人类就是它们的媒介,而一旦它们直接入场,所有人的挣扎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人们苦心建立起来的优势就如同海岸边的沙堡,一触即溃。

    所以,才更不能轻易破坏“人”这个媒介。

    只要上原专务还活着,那些无可名状的“神明”就会不断加注,它们的影响力会以上原专务本人为中心释放。原本无比巨大的力量,会因为上原专务本身的极限,被极大地限制输出。如此一来,自己等人面对的压力也会相应削弱。

    上原专务在马恩的计划中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但马恩无法忽略,上原专务本人既是“神明”的阴谋,也是“神明”的限制,一旦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的影响力更多依赖于上原专务,它们的力量就会被分化,会彼此产生冲突——正是抱着这种经验性的猜测,马恩才没有一举杀死上原专务。

    众人对当前局势的绝望,不仅仅在于“神明”的力量,更在于“神明”的数量。这也是马恩必须解决的关键问题,他的策略一直都很清晰,面对强大的敌人,除了拆分其性质和立场,分化其力量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蟾蜍神明是蟾蜍神明,结缘神是结缘神,上原专务一直都很清楚,并早就做好了针对性的计划。上原专务自个儿都承认了这个计划是存在的。那么,哪怕上原专务变成了渣滓,马恩也要将这渣滓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压榨出来。

    虽然因为基建仪式,原来的计划已经被迫中断了,但是,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依旧是那些,可以利用的矛盾关系也依旧是那些,解决问题的核心思维不需要变动,只需要修正一些手段。

    对这看似宏图大略,实则疯狂又可怜的男人,马恩的心中没有任何同情。正在上原专务身上发生的变化,难以捉摸又怪异莫名,可正因如此,才更证明了他的策略是正确的。

    “给我!承认我!”上原专务那痛苦而阴森的声音,夹杂在莫名的“旋律”中,响彻在所有人心中。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看向安琪儿小姐,因为大家都有同样的直觉和灵感:上原专务的这句话是对那个妓女说的。

    “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了。”安琪儿小姐缓缓抬起头,每个人都从那肮脏打结的发缕中窥见这个女人略显得疯狂的笑容,“还有,我为什么要承认你呢?”

    “该死,混账……你是……明明是……我的巫女——”上原专务的声音愈显挣扎,它的身体已经被凝成如螺丝钉般,头脸的轮廓都没了,“将我的东西还……那是……我的……”它的话越来越含糊,就好似有一根棍子在嘴巴里翻搅,似是呜咽,似是绝望,反反复复发出同一种声音,最后听起来已经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了。

    没有人打断两人的交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等待什么。看起来,上原专务已经在劫难逃。可是,这个可以预见的结果无法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那种大难临头的灾祸感却愈演愈烈。

    只有马恩最为肯定,上原专务肯定还有鱼死网破的一击。己方出乎意料的奇袭,不会改变它早就做好的方案,它定然在一开始就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和失败的下场。换个角度来说,如果上原专务这样自私的国际掮客没有玉石俱焚的策略,反倒令人吃惊。

    马恩心中对此充满了期待。

    上原专务已经不可能协助自己等人对付“神明”了,但是,在它生命最后一刻,所爆发出来的人类的劣根性,一定会有惊人的表现。哪怕会给自己这一边带来麻烦,但同样也会分割“神明”的力量——在绝境中,还有什么比夺取“神明”的力量,更有机会玉石俱焚呢?

    鹫峰红苑似乎迟迟不能找到封印“神明”的方法,但可能不是她自己的问题,而是时机未到。马恩希望上原专务的玉石俱焚,同样能给她创造出机会。

    马恩可以清晰感受到,上原专务的神智虽然已经不清醒,身姿更如风中残烛,但从这螺丝钉一般的身躯中迸发出来的力量,已经在僵持中占据上风。深红色的雾气就像是烧开水,冒出泡,发出声音,即刻便剧烈地翻滚起来。

    “我是你的巫女?”安琪儿小姐的眼神渐渐带上了怜悯,“小可怜,看看你的样子——”话还没说完,她又一次剧烈呕吐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皮肉里挣动,一根根青色的血管凸起。她的身体整个儿膨胀起来,眨眼间就变得痴肥而臃肿,她身下的影子也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鼓动的肉团。

    恶性的变化不仅仅是在外形上,她的声音也变得尖锐,就好似尖锐的刀子在玻璃上摩擦,令人心悸,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了。哪怕聆听“旋律”,她的声音也不再是焦点。

    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直觉感受到了,那一直小心提防的恐怖与绝望,正从远方的森林中倾泻而出。

    如同山峦般巨大的轮廓,如迫不及待般轰然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