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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九章 安琪儿的尾声

    安琪儿小姐醒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没有任何伤口,躺在石台上所发生的一切就如同一个噩梦。她笑了笑,心想:可是这个噩梦到现在还没真正醒来呢。对其他人而言,她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但对她自己,毋庸置疑还活着。

    畸形臃肿的身体,丑陋无言的罪恶,所有的欲望都在“死亡”中付之一炬。在她看来,死亡的结果也就仅此而已。这不是什么坏事,她不反感自己的欲求,但是,如果能够保持正常人的审美,在这个审美中维持自己的体态和样貌,作为一个女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拒绝的。

    安琪儿小姐知道这次失败的关键节点在什么地方,她确实忽略了那位地下乐坛的新星,知音爱美小姐。不过,要说完全不在意对方,也并非如此,只能说,对那位知音爱美的小姐不够了解。缺失的情报,加上拼命之人的推波助澜,导致错误如溃堤一样爆发。

    这一次的失败,和在自己故乡的小镇里的失败,都不是彻底的失败。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出局了,不过,也不是什么成果都没有。身为黑山羊教团的成员,同时也是大陆某个无貌女士在日岛的代言人,当她成功介入仪式的时候,就已经完美达成了“神明”的旨意。之后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势利导,见缝插针,去谋求更多的私人利益罢了。

    自己究竟收获了多少?安琪儿小姐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她能感受到自我生命的价值和跃动,她能从自己的行为中感受喜悦与活力,故乡那封闭而丑恶的小镇已经不再是她的枷锁。她已经从这次仪式中,体会到了自由的气息,那就好似一个完整的全新的世界正在对她敞开——她是自由的,想做什么都行,想怎么做都行。

    这是最棒的游戏,她如此想。

    就算是失败出局,但游戏的体验极佳。不仅有曲折迷离的剧情,也有充满戏剧性的挑战,还有出众的具有强烈个性的角色,战斗元素丰富,有美妙的音效和音乐,同时能够感受到某种来自命运的挑战。她思考,她经营,她做出的任何行为都会带来反馈,强大和弱小的转变就在一瞬间。到处都充满了值得深思的细节,不时能收获意外和惊喜。

    她已经准备好下一次的旅程了,但在那之前,她需要休息一下,或许可以这次命运的杰作,制作成一款冒险游戏,为普罗大众那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调剂,顺便攒点资金。“清洁工”的工作虽然不会令她反感,但终究没什么惊喜,脱离了海边小镇的束缚后,她不认为新的生活是安定的开始,正好相反,全新的未来值得去体验。

    安琪儿小姐想到这里,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至于失败的打击?她从不抗拒失败,甚至从另一种角度而言,失败只不过是众多结局中的一种罢了。更何况,在这场“神明”安排的伟大游戏里,胜负从来都不是她所寻求的东西。

    她反刍着这场美好的记忆,环顾周遭的环境。这里有残旧的桌椅,有破碎的窗户,零零散散的杂物弃之一地,就好似曾经被发狂的怪物入侵过。空气里弥散着谈不上好坏的气味,光线有点阴暗,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从地上一直拖曳到墙壁上,形成一个古怪而瘦长的形象。

    这是一个似乎有点普通,但又有些迷离的景象,一切都很安静,她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一如预期,在仪式中死亡的自己,回到了噩梦的起始点。她知道,自己在这一场“神明”的伟大游戏里,还有最后一段尾声要度过。这也是游戏的开局,当她完成了“脐带”,却没能达成“真结局”时,就必然会经历这个注定的尾声。

    这个对她而言,既是起始也是尾声的建筑,在噩梦中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是只对拥有特殊身份,在游戏里扮演了特殊角色的人物才能抵达的地方。在“神明”的游戏里,“巫女”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而人们常识中的“死亡”和“活着”,也仅仅是两种存在状态的转换。当结缘神的巫女置身于这个建筑之中,就意味着巫女已经处于“死亡”的状态,然而,既然只是一种状态,那自然是可以变换的。

    这是安琪儿小姐基于自身的认知和体验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了。

    安琪儿小姐十分清楚,自己的巫女身份终究是假冒的,是借助“黑山羊”和“无貌女士”的力量,钻了结缘神的漏洞。而在自己背后推波助澜,让自己参与这场游戏的伟大又不可名状者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想法,她完全不了解,也从来都不打算去了解。她对这些“神明”也好,如神明般“怪物”也好,都怀有一种真诚的敬畏。她甚至不认为,自己能够钻漏洞,是“结缘神”的疏忽。

    这些从久远的时代,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如今已经和人类社会密不可分的存在,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出现巨大的漏洞的——如果漏洞存在,仅仅是因为它们不在乎。

    也许,这场仪式不过是这些怪物或神明在漫长而无聊的时光中的一些乐子。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真正令它们在意的东西。它们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东西,用人类的思维和想法去揣测它们的行为,不过是瞎子摸象,自得其乐。

    不过,钻了漏洞,假冒巫女,又在仪式中出局,未能抵达“真结局”,当然免不了会受到惩罚。而这种惩罚在安琪儿小姐的理解中,也并非是刻意的,更像是事物自然运转所产生的反馈。就如同为了抵挡潮汐而修筑堤坝,但堤坝没能承受潮汐的冲击,所以人也要遭殃。

    这些都是很好理解,也没有争议的事情。安琪儿小姐完全明白,自己在属于自己的尾声中,需要面对自己曾经绕过的敌人——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一个真正的巫女,哪怕她一直都声称,自己早就不担任巫女的职责了。

    究竟是对方在说谎,还是对方太天真?亦或者,对方是否清楚自己身上隐藏了某些秘密。这些都无关紧要。真假的核心在于,巫女的身份取决于“神明”,而不是那个女人自己的想法和说辞。基本上,如果无法看穿这个事实的本质,就无法评估那个可怕的女人,名为“广田雅美”的怪物,究竟有多么强大。

    仅就安琪儿小姐所了解的情况,无论广田雅美是否清楚自己的情况,她都是这个噩梦中最强大,最具备核心意义和价值的存在。广田雅美是安琪儿小姐所知道的,上一次结缘神仪式的最终胜利者,并且,她参与仪式,获得最后胜利的方式也极为特殊。

    在各国政府的评估中,广田雅美此人的存在价值基本介于“无害”和“有益”之间——当然,安琪儿小姐并不清楚,评估的标准是什么,她听闻一些风声,认为这位广田小姐是一个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在事关结缘神的问题上,也被认为是结缘神进一步融入人类现代文明的征兆。

    这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很大,但对结缘神有什么影响?知情者都认为,这只是结缘神自然运动周期的一部分。因为,结缘神和它的怪物们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们是惰性的,伴随宿主的生命周期进行成长,而这个宿主并非具体的某个事物,而是一个完整的生命系统或文明系统。对于生命个体,例如某个人而言,它基本上是构成自身生命基础的一部分,自然也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器官组成的一部分。

    要继续深入描述,或许可以想象一下人类科学中的“线粒体”,想象这些“线粒体”并非单独某个人的特征,而是所有的线粒体之间拥有某种看不见,却实际存在的组织性和完整性,从而可以单独划分出来,视作一个独立的整体。

    人类科学对结缘神的认知,就是从这个方向入手的。

    所以,人类无法忽视,但又必须承认“结缘神”的存在是必须的,否则就会否认自身的存在基础。

    而广田雅美作为“结缘神”的巫女,无论从神学意义上,还是从科学意义上,亦或者从时代的意义上,她都是近千年来,人类社会认知和解读“结缘神”的最佳媒介。而这些特殊的意义,也注定了广田雅美和其他那些正常情况下诞生的结缘神巫女不太一样。

    广田雅美本身就是特殊的,这和她如何认知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哪怕这场神前仪式对广田小姐自身的主观意识而言,真的就只是一场噩梦,但至少在这个噩梦里,所有忽视她的人都无法看到真相,也无法找到出路。

    安琪儿小姐十分清楚这段尾声的关键。就算利用黑山羊和无貌女士的力量预先布置了退路,也必须首先离开这栋古怪的建筑才行。之前她已经从这栋建筑里逃离过一次了,同样的方法大概很难重复第二次。马恩先生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是马恩先生能够做到,她可不觉得自己有马恩先生那样的本事和立场。

    那么,就要转换思路。她其实在干涉仪式之前,就已经有了全盘的规划。

    安琪儿小姐没有躲藏,她没有看到广田雅美,但她很肯定,自己已然暴露在对方的监视中了。如果说,女人最了解女人,那么,安琪儿小姐对广田雅美的了解无疑很深刻,她甚至觉得,比起和广田雅美朝夕相处的马恩先生还要深刻。

    毕竟,马恩先生是一个男人,无法摆脱身为男性的局限。

    广田雅美的本性是相当恶劣的,抛开她的巫女身份不提,仅就一个女人的天性而言,安琪儿小姐能够从她身上找到共同点,所以,她觉得自己厌恶对方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恶劣的女人,亦或者说,换做她自己,会在这样一个优势的场合下怎么做?上一次在海边小镇,哪怕广田雅美没有表现出直接的恶意,但安琪儿小姐依旧因为“意外”而死了一次。所以,她一点都不怀疑噩梦里的这位广田小姐对自己恶意满满,因为她也同样恶意满满。反正,这都是一场梦,对吗?

    安琪儿小姐稍微整理了衣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一点都不想用一副落魄的样子去面对那个恶劣的女人,那只会给自己添堵。然后,她用镇定而优雅的姿态打开房门,来到走廊上。

    这栋建筑的上层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形的迷宫。和上一次看到的景状一样,楼梯不断旋转,楼层不断增生,仿佛永远没有一个固定的终点。

    没有任何意外,她看到了角落里一晃而过的身影,听到了不断浮现在各个角落的脚步声,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

    安琪儿小姐向无人处招了招手,她不知道广田雅美在哪个位置,但她相信,对方肯定知道自己的意思。她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来不及回头,脖子已经被人从后方掐住了。

    对方力量很大,安琪儿小姐知道,自己的任何挣扎都是无意义的。她的双脚都离地了,拽着对方的手指,就像是在掰钢条一样。她无法呼吸,无法说话,她能感受到,广田雅美在颈脖处的呼吸——温热的,湿润的,如同一个真正的女人,但她当然不是,她只是一个怪物!

    安琪儿小姐斜着眼睛,能够从眼角处看到对方的发丝滑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很快,她就再一次品尝到了那熟悉又无法抵抗的恐惧和绝望,她忍不住发抖,但她依旧挥动肘子,意图给身后的怪物来个重重一击。然后,理所当然的失败了。

    巨大的力量将她抛起来,她向着走廊外,往空荡荡的中心跌落。这一次,不再是意外,而是真的被扔向下方。

    不过,这个结果令安琪儿小姐既意外又惊喜。那个怪物般的女人其实拥有更多折磨人的手段,这般干脆利索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思?安琪儿小姐一点都不想知道。

    在呼呼的风声中,安琪儿小姐的坠落速度不断加快,最底下的一层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摔成肉酱,却有一团浮尘般的东西,将她托了一下。安琪儿小姐依旧摔了个踉跄,有一只脚骨折了,她拖着脚,忍着剧痛,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她已经再次感受到从身后紧逼而来的压迫和恐怖了,但是,她依旧跑出了很远。

    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就在眼前,安琪儿小姐已经可以看到建筑的外门了,她满心欢喜。

    猛然间,一股剧痛从腰腹传来,她看到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后方捅穿了自己的腹部。她只能眼睁睁地,在这个终点前一刻,看着自己被这只手撕成两半。

    ——真是个恶心又残酷的女人啊。

    她这么想着,换做自己,大概也会这么做。

    她的上半身摔下楼梯,拖着肠子拼命向大门爬去。这很残酷,也很痛苦,但她的体质已经超乎寻常,终究抵达了终点。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压榨出最后一口气,推开了建筑的大门。

    噩梦那昏暗的天空,再一次出现在迷蒙的视野中。

    安琪儿小姐再也坚持不住,她知道,自己将死在噩梦中。但是,无论有多曲折,无论有什么阴谋,不管是不是惨兮兮的,既然出来了,就意味着一切都将结束。下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能够安然走出神社,离开文京区,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情。

    “再见了,马恩先生。”安琪儿小姐在心中说着,安安静静躺在门外的台阶上,血流了一地,瞳孔很快就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