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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七章 天上地下,唯我独损

    宏伟的“旋律”开始让天色绽放不同寻常的色彩,以上原专务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幅射的光芒似乎变成了某种透明的柔软的晶体,那些缠绕在蟾蜍神明身上的丝线看起来就是这些柔软的晶体变形而来。这些晶体和丝线上又长出了某种鳞片状物,越是靠近蟾蜍神明的一侧,这些鳞片就越是明显。可以看到,这些鳞片呈暗绿色,表面枯苍,好似附着有别的物质,斑驳浑浊,令人打心底感到不适。

    森林、雨水、还有空气中的薄雾,在这结晶状光芒的幅射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深处浮上来。没有人能看清那是什么,但里边肯定有某些东西,它们是一群群的,一团团的,沿着晶体管线蜂拥而来,数量之庞大,看得令人发怵。

    还有活动能力的马恩三人将其他人拖到更远的地方,他们起初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可这些晶体和管线,包括因为光芒四射而映出的不寻常的色彩,那些被染了色的空气和水份,还有那些不知为何物的庞大群落,并没有对三人造成可以感觉到的伤害——这些东西仿佛仅仅是看起来存在着。

    即便如此,马恩依旧将黑伞上的薄膜撕下,递给其他人以作为临时的过滤和防护。马恩尝试着触摸这些光,包括光芒状的和晶体状的光,还有那些从晶体内延伸出去的线,他什么都没摸到。只有当他尝试用黑伞配合二十四节气的力量,才能感受到从晶体和管线上传来的作用力,但也是微乎极微,更别提将之斩断了。

    这些东西看起来很真实,必须通过怪诞离奇的力量才能触碰,又是在结缘神的噩梦里,所以,就连马恩也无法确定,这些东西的真实性有多少。但这些东西是有明确目标的,它们纷纷朝着蟾蜍神明扑去。

    那个巨大而混沌的神明身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阻隔在仪式点外。在人们想象中,它理应拥有排山倒海,无坚不摧的力量,但在这场仪式中,和它最直接的接触,是在噩梦和午夜回响的夹缝中,在那个已经被摧毁的神社里,除此之外,只有直接目视它,用内心去感受它,才会感受到那种人类无法抵挡的邪恶。

    对聆听“旋律”之人而言,它的出现并不友好,它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已经在释放强大的“旋律”,哪怕聆听者不愿意去听,哪怕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以“旋律”为途径,它将自己的恐怖传达到每一个深入“旋律”之人——在他们习惯于用“旋律”去抓取情报,表现力量,聆听心声的时候——越是习惯于生存在充斥着“旋律”的世界里,越是对“旋律”抱有深信不疑的心态,越是渴望聆听更多的“旋律”,越是对“旋律”有着天然的敏感,就越是无法抵挡。

    从这个角度来说,知音爱美虽然不清楚自己早已经深入过“旋律”,却没有其他午夜回响行走者那么不堪,这是十分令人困惑的地方。在马恩的观察中,知音爱美确实从主观意识上,一直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普通而正常的世界里,直到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展现在她的眼前。她对“旋律”知晓不多,和她对“旋律”的实际深入程度完全不相符。

    知音爱美身上表现出来的种种矛盾,在马恩看来是极为关键的提示。因为,这些矛盾是经年累月造就的,明显和邪教脱不开关系。正因为直到现在,这种矛盾的根源还没有被揭示,所以,在她身上必然还会发生某些事端,也定然是由邪教驱动的。

    上原专务身为知音爱美一直以来的关系人,他和知音爱美的矛盾和异常息息相关。可是,在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的现在,依旧没有任何对知音爱美动手的征兆。与之相同,邪教在知音爱美身上埋设的伏笔,也没有任何引发的迹象。

    这些不同寻常的痕迹,只有真正和知音爱美有过深入接触的人才能意识到,在马恩的队伍里,也就马恩一个人而已。如果说,鹫峰红苑在大多数时间里宛如透明人,那么,知音爱美和她的经纪人则更多被看作是“普通人”。哪怕通过了解马恩的为人和行事,或许已经有人隐约察觉到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的“不普通”,但接踵而来的危机,以及自身的磨难,令他们无法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这两位女性身上。

    马恩一直以来并没有当众表现过对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的特别关注,他已经很清楚“旋律”的扩散效应了,即便自己不说,也会有人在某种情况下,偶然得到在寻常条件下不可能得到的信息,因此也可以深入猜测,一旦自己给出更多的线索,那些聆听“旋律”之人就更有机会得到更多的情报。然而,他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亦或者说,让更多人意识到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的特殊性。

    包括敌人和自己人,一旦知音爱美的特殊不再是秘密,而是一件众所周知,且所有人都在意的事情,知音爱美的主观意识和客观状态的矛盾就很难带来惊喜。她本身已经处于敌人的设计之中,自身又是个感性的年轻女性,当身边的每个人都会主动或被动去利用她,在意她,从一个恶意的方向去揣测和排斥她,她的主观意识很可能会放弃对客观状态的反抗,本能屈从于敌人的设计之中。马恩从心理学上肯定,这种情况多数会发生。

    马恩刻意隐藏了知音爱美身上的一些秘密,不仅仅是对她的保护,也是意图引导她个人所具备的不确定性,同时观测她身上注定会发生的一些情况。因此,她也是一个风向标。

    至于经纪人小姐的特殊,就连马恩也只是隐约猜测,会发生怎样的变故,是这支队伍最不确定的地方。马恩基本上是将这种不确定性看作是队伍最后的生存机会。

    在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所推动的发展中,几乎锁死了所有的意外,马恩在结缘神事件的时候,对此就有了深刻的体会。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只无法阻止事情朝令人绝望而痛苦的方向发展,看起来就是一个注定的命运。这种感受足以令人对自己所面对的苦痛而绝望的命运有一个深刻的固有观念。事实上,在和结缘神有关的“四号房怪谈”中,已经有很多人丧生在这种固有观念下。

    在结缘神事件之后,马恩又陆续对四号房怪谈有更多的调查,结合自己的体验和遭遇,他得出这么一个结论:那些怪谈虽然源于怪诞离奇之事物,但人们死亡的真相有很多并非是真正遭到那些怪诞离奇之事物的屠杀,而是他们的精神心理在自我意识的折磨中崩溃所导致。

    即便是没有怪诞离奇之事物作祟,人们仅仅因为精神心理因素的崩溃而导致死亡的案例也足够多了。这也是为何现代社会十分关注人们心理健康的重要原因,其本身并不是怪诞离奇的情况。

    怀抱一种极端负面的固有观念,在感受到所谓的“命运”后产生极端的绝望与恐惧,下意识拒绝任何抗争,甚至于选择最为极端的死亡,这不会给人们带来任何好的改变。

    在这种情况下,不确定性哪怕会带来负面影响,这些负面影响也相对变得微不足道了。然而,不确定性同时也有向正面发展的可能,这是马恩最想要的。只有让自己相信那绝望的命运并非注定,才能通过自己的言行去影响其他人,调动他们的精神,改善他们的心理。也必须不确定性和意外性足够巨大的前提下,这场战斗才有得打。

    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哪怕是“神明”,也是通过人的言行与思想去引导事情的发展脉络。在人们所遭遇的任何异常中,人自身都是最为关键的要素。马恩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能正面对抗“神明”,但要影响人们,马恩还是略有手段的。

    即便眼前的局面已经陷入了“神明”之间的对抗,人们无法介入其中,仅仅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被这股持续纠缠的恢弘力量忽略,就已经十分幸运了。但是,马恩相信,自己一直关注的不确定性会带来正面的回馈。

    人类的渺小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为了护身符和机会。在马恩的计划中,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以上原专务为节点,结缘神的力量持续进攻,这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的状况。蟾蜍神明明显落在下风,它能够突破噩梦与外界的限制,也这么做了,没有人会怀疑,它意图摧毁这个噩梦。

    解释起来很简单。

    尽管正在进行的仪式是令它得以脱离封印的关键,但这个仪式对它从来都不友善。以邪教为开端,这个仪式的基础理论出自“某大学研究机构”,并得到了政府力量的支持。尽管它的实现过程有悖于道德,但其起源并非有损于人类,而核心更是人类特有的价值观在起作用。

    仪式会窃取“神明”的力量,无论那些人将其包装得多美好,所谓的“降神”的本质就是如此。用来封装神明力量的“神子母体”也从根本上没有将“神明”当作是一个不可触碰的对象,更不要谈及“信仰”了,仅仅是一个可以获利的对象而已——人们的私欲在这个仪式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古代的封印还可以说是将其阻拦,现在的仪式则是意图将它一点点“吃掉”。

    结缘神推动了这个仪式,而上原专务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其它,从伟大的阴谋者变成了被操弄的木偶。结缘神改造了人类的仪式,将其作为传递力量的节点,直接和蟾蜍神明发生接触。结缘神对这个蟾蜍神明也同样不怀好意,马恩觉得,它同样是想要吃掉对方。

    也许结缘神这么做是为了增强自己?突破《七转洞玄秘录》的封印?还是别的目的?马恩不知道,但其所作所为和人类的仪式一样,精细中带着残忍又粗暴的恶意。

    这些所谓的“神明”,彼此之间并非盟友关系,目前为止也看不到任何善意的倾向,一旦发生接触,几乎百分之百会变成对抗。马恩猜测,可能是因为它们本就不同,正如人类社会中,也同样具备种族、意识形态和生存环境的矛盾,显得难以愈合。

    所以,哪怕蟾蜍神明在立场上明明白白是一尊所谓的“恶神”,但它的处境是很艰难的,它没有朋友,对它不怀好意的,正是将它放出来的人类和结缘神啊。它要摧毁两者,不也就是理所应当的吗?它本该在脱离封印之后,就不顾一切逃走的,可是,它反而闯入了噩梦之中。对此,马恩觉得,依旧是人类的弱小迷惑了它。

    马恩和其他人相对于蟾蜍神明,是微不足道的个体,可是,蟾蜍神明在这个以人类的言行思想为基础的世界里,已经出现颓势了。结缘神哪怕被封印阻挡在另一边,但以噩梦为牢笼,以上原专务为节点,以仪式为锁链,以“旋律”为渠道,最终释放出来的力量依旧具备压倒性。

    马恩不确定,结缘神的力量释放能持续多久,但应该不会长时间保持。无论它的攻势看起来有多强劲,但这些布置定然会在过程中产生损耗,而且,不管调动了多少怪诞离奇之事物,通过这复杂的周转,效率也应该有所降低。如果它不遵循这个道理,那么,所谓的封印一事就是无稽之谈。反过来说,既然它会被某种东西挡在“外边”,那么,它就不是真正“无视所有障碍和途径”。

    在此基础上,马恩认为,如果结缘神在“吸食”蟾蜍神明的力量后,就能够击破封印,那么,它所需要的力量绝对不少。换个角度,如果它仅仅是因为被挡住了,所以在主观意愿上懒得去突破封印,那么,从它的这一连串谋划来看,它对蟾蜍神明这个“食物”依旧抱有极高的期待。

    这两种猜测都表明,结缘神会在蟾蜍神明身上出大力,以求囫囵吞下全部的收获。蟾蜍神明越是反抗激烈,结缘神的损耗就越高,如果在损耗足够高的同时,又因为某些原因,无法获得预想中的收获,肯定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马恩的计划在此进入最关键的时期。在这个核心为“一损俱损”的计划中,他必须通过一些方式干预自己人和敌人的选择趋向,进而营造出对抗心理和彼此不相容的迹象,促使人们陷入更加细化的对抗循环中。这个循环也许在某个阶段看似对某一方有利,但最终无人获利,一损俱损。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并尽可能隐藏自己,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不利己的。

    最终,人们的互损达到了一个界限,破坏了他们本应能抵达的目标,当“神明”的力量展现的时候,人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因为,他们最好的和最中庸的想法,已经在互损中被破坏了。

    这个发展必然不是线性的,而是同时发生的。也只有同时发生的时候,放大人们自身的对抗意识和阴谋论,才能令人们无法获得足够明确的情报,进而营造出更加稳固的趋势。人是有极限的,放在敌人身上也完全适用,哪怕是阴谋者,也无法在快速的,不断加速的混乱中,确保自己的焦点是正确。马恩深明这一点,也在利用这一点,他将敌人从“高处”狠狠地扯了下来。他原本是独损的一方,所以,他必须扩大混乱,扩大到确保没有人能获利的程度。

    人们不能获利,“神明”也最好不要获利。

    所以,马恩要在“不可能干预神明之战”的情况下,找到干预的办法。通过这种干预,令“神明”的损耗达到一个令它们不太好受的平衡——无论这个方法的关键是在自己人身上,还是在敌人身上,其实都无所谓,因为这支队伍本就混杂,敌中有我,我中藏敌,并且,还有多人身上被埋设了敌人的伏笔,根本无法确保纯洁性。

    这支队伍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在马恩的威逼利诱下加入的,他们怀疑马恩的说服力是一种魔术,而这个魔术的本质却很简单,他们当然为了利益而来到文京区,深深卷入其中,当然不可能逃脱威逼利诱。

    马恩对威逼利诱的做法并不抗拒,也打心底并不排斥人们寻求利益和欲求,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魔术的关键所在。在这些人们身上,马恩寻找到了许多可能性,而干涉“神明之战”的可能性也在其中。

    他自己无法产生这种可能性,其他的男性朋友们也没有这种可能性,反而在队伍的女性们身上:经纪人小姐、知音爱美和鹫峰红苑,他看到了更多巨大的可能。

    她们的秘密,她们的主观能动性,敌人在她们身上的用功,以及她们天然拥有的立场,以及天然具备的和这次事件的关系,都决定了她们的位置。或许她们在队伍里从来都不是前锋和中坚,在其他人眼中也是可有可无,不是普通就是幼稚,但马恩对她们的期待,更甚于对其他男性们的期待。

    在上原专务身上的光芒强烈到了令人无法直视的时候,整个噩梦都披上了一层迷离的色彩。原本一望无际的世界突然变得局限,视线投向远方时,似乎能够看到一层薄薄的边界,令人不由得联想到“气泡”。也许这是光线扭曲和浓艳色彩带来的错觉,但这轻薄的假象依旧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就如“气泡”一样脆弱,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