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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五十二章 一方通行

    键盘手提着电子键盘走进阴森的树林,穿过那一条条在风雨中如妖魔摆舞的树枝,虬结的树根和泥泞的泥叶也无法在她的裤腿留下半点污渍。她心中的“旋律”一直在回响,她比任何人都更能感受到三丁木公园深处的怪异究竟在何处。人们总说“它们”到处都是,但“它们”究竟是什么?究竟在哪一个位置?没有人说得上来,但键盘手觉得“旋律”正在揭示它们的秘密,但她没有去聆听。

    正因为她是如此的深入“旋律”,才愈加能感受到“它们”是何等的壮大。“它们”是这里的空气,这里水,这里风和雨,是这些树木植被,乃至于泥土沙砾。有的人形容“它们”是如同植物般的怪物,这是对的,但并不完整。它们的和声在“旋律”中是如此宏大,笼罩了整个三丁木公园,以至于在公园里聆听“旋律”反而会忽略它们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声音存在于这里实在太自然,太和谐了。

    如果要让键盘手来形容,那就如同在交响曲中存在各种乐器和声部,若非如此,就无法称之为交响乐。它们的“旋律”就是这样的理所当然,若要追寻这“旋律”的去向和源头,键盘手只感受到了无比的深邃与遥远。就如同眺望夜空,哪怕是古人不知道宇宙有多大,但也能直观感受到他们的天空是如此高远,以至于恐怕没有尽头。

    在这颗星球上寻找它们的来历和未来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里只是它们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就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那种遥远,既是在天际之外,也似就在身边却隔着无形又无限的回廊,一头扎进去,就像是不携带地图和指南钻进庞大的迷宫中。

    即便键盘手已经是濒临界限的理论第一强,也无法在深邃和遥远上探索这样的未知。这种压倒性的难以想象的巨大和深邃,给她以无限的灵感和遐思,既让她感到向往,聆听这“旋律”就仿佛音乐的真理已经向她敞开了大门,但又让她本能地恐惧着堕入其中。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这条道路是通畅的,它们没有设卡,也没有拦截。她甚至觉得,它们只是如常来往,也不介意有谁走在这条通往无限巨大和深邃的道路上。就仿佛这条道路只是城市外边的荒野,谁都可以在这里行走,但这也意味着,没有人会确保你的安全。

    “你自己做出选择,并承受结果。”键盘手不由得喃喃自语。

    她没有受到伤害,但她有点迷离。明明“旋律”引导的方向是明确的,但聆听它们的和声,那无边无际的狂野令人迷失。她心中浮现深刻的感触,为自己所聆听到的广阔世界,既恐惧又感动地留下泪水。

    正因为这“旋律”是如此的有感染力,连她的“旋律”所具备的渗透力在这种感染力面前也不值一提,所以才让她不敢多往前迈出一步。哪怕她梦寐以求的新世界,她所寻求的音乐之路已经向她敞开,她依旧对这无法看到尽头的一切,仿佛到处都是可去之处,却也因此没有任何目标的道路,怀揣着深深的忌惮。

    她知道,迈出这一脚对自己而言是很容易的,因为自己已经聆听到了,但是,这一去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她知道这里的魅力和恐怖,也完全感受到了这“旋律”所揭示的一切,对自己拥有何等的吸引力,一边恐惧一边怀着冲动。所以,她突然间就理解了,为何会有人刻意去追寻界限,去突破界限,甚至于为了突破这层界限而疯魔——只要一个人的内心能够为某种事物而感动,为了某种追寻甘愿付出一切,那又有什么能够阻止这个人踏出那一步呢?

    这是如此的恐怖,也是如此的美丽,这是如此的深邃,来自于远方的和声在呼唤着她,她内心的“旋律”在呼应这座公园的“旋律”,亦即它们的“旋律”。这种呼应是和谐的,是美丽的,是自然的,所以才没有任何东西阻挠她。

    “旋律”让键盘手流离失所,无法全身心投入自己的音乐中,甚至让她一度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被毁掉了。但是,后来的经历,也是“旋律”让她的音乐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从而有了突破,也是“旋律”让她得到了灵感迸发,如鱼得水。最后,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旋律”已经和她的声音,她的演奏,她的灵感和思想如此深刻地结合在一起,也因此让她觉得自己只剩下“旋律”而再也没有其它的道路。

    对一个音乐人来说,音乐只剩下一种,是何等的悲戚和狭窄,让她喘不过气来。所以,她无比渴望摆脱“旋律”,所以她才声称,只有摆脱了“旋律”才能开始新的人生,她想要去往更加广阔的天地,而不是被局限在心中如今所存在的固有的“旋律”之中。

    然而,此时此刻,她在三丁木公园里聆听到的“旋律”让她感到错愕和迷乱,因为,当她的“旋律”与这里的“旋律”呼应,她就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新世界。她所想要的无限宽广的未来就在这里,甚至于,这是比她想象中的“音乐的旷野”还要深邃和遥远,以至于过去的目标在这个旷野中变得什么都不是,毫无意义。

    自己要去往哪里?键盘手不由得这么问自己。

    偶尔,她又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挣脱那回荡在整个三丁木公园的它们的“旋律”,找回自己内心中“旋律”的声音。找回自己的“旋律”,就如同在迷路时总算找到了一块路牌,终于能够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键盘手剧烈喘息着,她感到脑子一片空白,空气里的氧气似乎变得十分稀薄,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行走在低海拔的树林里,而是艰难在高原跋涉。她头痛,作呕,从舌根滋生的口水都是苦的。树林中的潮湿混杂着一种青涩的味道,有些呛人,现在就连这气味仿佛也是它们的一部分了。

    无形的和有形的东西,环绕在她的身边游动不定,她恍惚看到它们,下意识追寻它们,又在恐惧中停下脚步,如此反反复复。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弄错了方向,自己内心的“旋律”应该是指向另一边的,可让她深陷的“旋律”却将她带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三丁木公园的哪一个角落?她也不知道,根本无法确认自己的位置,这里甚至连星空都看不到。乌云密布,风雨杂乱,如黑夜已经降临,而自己已经置身于午夜回响之中。

    键盘手迷茫地原地转身,她在一处方向顿了顿,因为她看到了一片凌乱的地界。被掀开的泥土,沟壑中填满泥水,还有垮塌的树木,一部分树皮变得焦黑,散落的碎石是如此的不自然,而巨大的石块上也有不自然的缺口。现场就好似被人用残酷的暴力对待过,激烈的战斗在这里发生,以至于随地都似乎隐藏着某种危险。她随即就看到了几具残躯不全的尸体,“旋律”更告诉她,有一些尸体被埋在了树根下。

    这是“人”的味道,是“人类文明”的味道。这些暴力是现代人的暴力,但是武器已经被过度腐蚀,就好似已经过了千年,而自己所熟悉的时代已经被远远抛离。她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不止有人的尸体,也有怪物的尸体,她也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怪物,但毫无疑问,那些东西是被人杀死的。在“旋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副画面,看到了两个熟人。

    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她霎时间就明白了,为何这里充斥着人类文明的暴力,却又有某些让人觉得格格不入的地方。这里的痕迹有很多不是警视正这个正常人留下的,而是乌克兰女人。

    她似乎能够看到乌克兰女人横冲直撞,杀死了这些人和怪物的场景。哪怕她在理论上已经是最强者,但乌克兰女人在分开前最后留给她的教训,依旧让她明白了,那位兰波小姐是一个强大的午夜回响行走者。如果这里的杀戮大部分是她参与的,那这里留下的痕迹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一个警察加上一个专业人士会做什么?键盘手已经明白了,那两人已经找到了邪教的据点,已然深入其中。

    是的,她早就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本来就是要顺道找一下。这才是她解决了黑衣人和一二三号还继续深入三丁木公园的真正目的。只是,她在树林中迷失了,她已经回想起来了,自己是如何迷失的——她的内心有一种深深的后怕。

    可她又不禁想到:自己内心的“旋律”难道不是在指引自己找到这两人吗?为何当自己并没有遵循内心的“旋律”,而是遵循笼罩着整个公园的“旋律”来到此地,反而能够找到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的痕迹?

    不,应该说,如今究竟哪一个才真正是自己的“旋律”?

    键盘手的棕色瞳孔闪烁着迷蒙,她咬着自己的拇指,心中情绪和思绪翻滚,而无法再向前踏出一步。她的行动和她的想法一起停留在了同一个地方。直到另一些“旋律”闯入她的聆听中,她朝那边看去,就见到一群人脚步急急,从前方的风雨中钻出来。

    键盘手没有具体去数他们究竟有几个,也无意去分辨他们的长相。他们就好似一副画面中模糊不清的背景人物。他们都披着斗篷,遮掩了自己的面容,斗篷已经被泥水打污了,只留下些许灰白色的布料底色。这群人就像是鬼魂一样,悄无声息,但他们的“旋律”却瞒不过键盘手。

    但是,他们仿佛没有看到键盘手,脚步也未曾停下。

    键盘手知道,这些人是邪教份子。他们虽然一个个都保持沉默,但键盘手在确认了他们的同时,也从“旋律”中听到了更多。例如警视正和键盘手已经被困住,至少,这些邪教成员如此确信。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而他们在这里埋设的陷阱,是某种他们都十分忌讳的东西。

    键盘手想起了马恩曾经提到自己被埋伏的情况——这些邪教成员用了某种如迷宫般的怪诞事物,马恩警告过每个人,必须保持警惕,避免沦陷其中。只需要用逻辑来串联一下,键盘手就能理解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的处境了。

    这些邪教份子是在双方的冲突中存活下来的全部人手。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陷落在大迷宫里,他们既是推手也是逃亡者。用来举行仪式的人手已经捉襟见肘,但他们觉得自己或许还能调整一下。另一方面,也没有人能来这边阻止他们了,所以,他们也可以立刻逃离三丁木公园,随处寻个地方再度潜伏下来。

    他们相信,只要自己成功脱离这片山区,就没有人能够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再退一万步,他们早就和某些国家政府达成了协议,事后不会再有更多的麻烦——他们认定存在这么一个协定,而那些政府人员与他们的合作也是他们用来挟持对方的关键。

    这些邪教成员有一种莫名的信心和耐心,认为自己可以卷土重来,但这些想法都无法瞒过键盘手。他们已经来到了键盘手跟前,却视若无睹,直到键盘手主动走出来,挡在他们的面前。

    斗篷遮住了这些人的脸,正眼之下,还有好几个脸上带着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什么生物形象的面具,这让人第一眼看到时,几乎错把他们视为怪物。但是,这些人是人类,他们的“旋律”是这么对键盘手述说的。

    尽管这些人的行为恶毒又愚蠢,充斥着种种反人类的罪证,键盘手依旧不怀疑他们是人类。因为在人类的历史上,人类自己就经常触犯这种罪恶。毋宁说,反人类罪本来就是人给人定下的罪。

    键盘手突然出现在这些人前边,这些人顿时停下脚步,他们的“旋律”一时间带上了疑惑的味道,然后就是惊惧和紧张的混合。键盘手感觉自己从他们的“旋律”中嗅到了一种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是那个女人!”他们窃窃私语,“为什么她会在这里?根本没有道理,我们的情报不是这么说的,那些人又一次骗了我们。我们被出卖了!”

    “……”键盘手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对这些人,她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