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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三章 警视正深入旋律

    警视正拔足飞奔,他觉得身后的东西正迅速扑向自己。他低头弯腰,就听到呼呼的风声从头顶越过,噗通一声落进前方的沼泽里。他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可泥潭下的阴影迅速掠走了。他起初觉得这片树林很平静,和自己心中的恐惧完全不搭调,可现在他总算遇到了让自己难以平静下来的东西——这并不出乎意料,这里是怪诞离奇的世界,是一场噩梦,亦或者是别的某种境况,反正不是寻常可见的,料想在这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哪怕只是一场噩梦,他也不想在这里被这些怪东西杀死,更何况,从来都没有人说过,在这里死亡就能在现实中苏醒。此事之危险,就在于置身其中的人们根本无法确认自己是安全的,而无论他们有怎样的本领,自诩有多强大的意志和理性。

    任何充斥着大自然野性的森林都充满了危险,也有一些人们耳熟能详,可实际见到时根本分辨不出来的动物,以及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动物。危险来自于这些动物的野性,来自于地形和气候的恶劣,来自于到处滋生的细菌和毒物。在一定程度上,这片树林的危险确实也如这般,人们会因为遇到某些从未见过的生命,它们时而会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同样也有着地形的危险,也能够嗅到弥漫在四周的某些怪味。

    警视正无法判断,究竟是自己在电视上听闻的那些荒野绝地更可怕,还是这处树林更可怕,折磨自己的并不是某个确切的实体,而是置身在这个危机重重的环境中,随时都能让人感到,自己正走在一条摇摇欲坠的钢丝上。这种恐惧无比真实,绝非从书本或电视中看到令人害怕的东西可以比拟,也绝非是一种臆想出来的,自己吓唬自己的恐惧。

    警视正感受着“旋律”的脉搏,他已经可以从这些“旋律”中获取自己可以得到的情报,他也因此能够理解那些午夜回响行走者为何在讲述“旋律”时总是那么暧昧不清,有时甚至无法向他人转述,自己也是一副苦恼的样子。因为,“旋律”所带来的信息并不是一种人类可以直观接受的类型。

    那不是人们实际听到的某种声音,也不是人们亲眼看到了什么,那是一种从内心中浮现的念头,而难以区分,其中有哪些是自己的猜想,是自己主观的臆测,哪些是真正客观的信息——那些真真假假,有用无用的东西全都混淆在一起。

    这些情报是混沌的,是需要自行拆解的,而有经验的人,亦或者直觉敏锐的人,能够更好地将之拆解,并做出更加准确的解读。如何才算是“更加准确的解读”?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对照你能够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并亲身经历的事物。现实,就是最好的参照物。而如果一个人在“旋律”中获取的是关于“未来”的信息,那么,现实的发展同样也是最好的参照物。

    警视正明白了,身为一个“旋律”的聆听者,对“旋律”的控制和了解,需要长时间对照现实,并在主动或被动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聆听和现实进行协调。这就和演奏音乐一样,要将旋律演奏出来,要培养自己对旋律的敏感性,要增强自己对旋律的认知程度,需要长时间的联系和专心致志的投入——再不济,至少要保持练习的行为。

    你想做,或者你不得不去做,然后你去做了。你一直做下去,在时间的流逝中,你便将它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你使用它,感受它,直到它成为你的手脚,成为你的喉舌,成为你的思想、灵魂和人生。它终将和你合为一体,你不会觉得它是奇怪的,是多余的,仿佛你自打出生以来,它就一直伴随在你的身边。你不是发现了它,而是你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音乐和“旋律”是如此的接近,而接触“旋律”的人都会渐渐感受到这种相似性,并意图从这个相似性出发,去寻找一个契机。

    警视正聆听“旋律”的进展,就和他接受自己内心一样迅速。因为,一个人内心的声音所化作的“旋律”,定然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也是自己最能接受的。从一个向内寻找的角度,只要一个人会反思自我,会追寻自我,那么,无论这个人有多么的愚笨,对音乐多么的无知,都有资格听到自身内心的“旋律”,因为自我本来就是人性中最基础的一面。

    反过来说,一旦人们接触“旋律”,内心的表述就会迅速靠近“旋律”这个表达方式。因为,相比“旋律”,人的语言更加局限,更加贫瘠,根本无法完全表达自己的内心——“旋律”的复杂和弹性,以及不用过多学习就能自然演化的特性,成为了比人们习以为常的“语言”更加易用,更加丰富,也更加彻底的表达方式。

    警视正就是这么认为的,“旋律”之所以表现出强烈的传染性,并不是因为它是恶质的,而是因为它的优点。它太过优秀了,以至于其它的表达方式都甘拜下风。而人们总是追寻更好的表达,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希望将一个更加完整的自己展现给他人,去寻求一种社会性上更加直观,更加紧密的连结。

    人对个性和社会性需求,和人的表达方式的贫弱,彼此之间构成了人的个性和社会性的基础矛盾,所以,当“旋律”这个堪称革命性的表达方式出现时,人们真的难以抗拒,其冲击就如同历史上的每一次技术革命都会带来社会革命——人们会在革命发生时感到痛苦,感到抗拒,在革命的过程中会有反复,但终将被技术革命所产生的巨大推动力,带进一个新的形态和一个新的世界。。

    人的社会性之强烈,导致人们在这些革命中都只能随波逐流。

    当人们接触“旋律”之后,也是如此。他们恐惧,他们拒绝,他们可以想出种种理由,举出种种例子,去说“旋律”的可怕之处。警视正当然不觉得“旋律”都是好的,坏的例子随处可见,但是,正如人类在历史上曾经用一把把大火,用一场场战争,意图毁灭纺织机一样,面对“旋律”的人们在重复着相同的历史。

    当警视正从这样的角度重新认知了“旋律”,他对全世界的国家政府都没有明确对“旋律”这样一种客观存在的状况都没有一个统一且明面上的说法,有了更深的理解:人类社会一直是在向前发展的,但是,一个聪明的国家和民族一定不会放纵发展的速度,从而忽略了其它的事情。

    他不清楚其他人对“旋律”的理解是否和自己一样,但在他看来,如今所有被“旋律”困扰着的人们,都是这个革命性表达方式的先行者——无论他们是被动还是主动的——而先行者或许能够收获更大的利益,但往往也会遭遇比他人更大的厄难。

    警视正如此对“旋律”思考着,而在不断思考的同时,他能够听到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也逐渐可以分辨出更多的信息。就如同他想的那样,自己正快速习惯“旋律”,因为自己在主动追寻“旋律”,并终将不可避免地深入其中。或许,他的未来会和其他所有先行者一样悲惨。但至少在此时此地,他必须依靠“旋律”去挖掘自己的内心,去抵抗那些平日不可能遇到的恐怖,去应对神出鬼没的敌人。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当他更多将“旋律”置于自己所有感官的核心时,他发现自己不需要眼睛了,也不需要耳朵和鼻子,甚至极端点说,他也可以不需要喉舌。人类的感知器官和信号释放系统愈发凸显其自身的局限性和脆弱感,当它们都并非必须的时候,它们表现出来的东西,会让人感到充斥着更多的虚假——就好似眼见再也不为真,耳听也再也不为实,从嘴巴吐出的话语更是一种欺骗。

    警视正的恐惧渐渐从对外界的恐惧,变成了对自己的恐惧,自身变化的征兆,是他随时都能感受到的。他可以欺骗任何人,却无法欺骗自己。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漠视“旋律”带给自己的真实和便利。

    树林中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自己方向感全无,是“旋律”引导了自己。当他想要去做什么,他只需要聆听“旋律”就足够了。仅仅是发自内心的“旋律”,就集成取代了近乎所有感官的功能。

    “旋律”也同样救了他很多次。有一些地形的危险,来自莫名生物的袭扰,以及人类看不到的微小物质和空气成份,都能够提前用“旋律”辨别出来。“旋律”所涉及的范围,比眼睛看到的还要远,比耳朵听到的还要严密,他的脑海中仿佛随时有一个全地形图,标注出了所有自己应该注意的地方。

    所以,他也愈发感到,自己认为“旋律”是革命性的表述方式,不仅没有错,甚至还无法完全说明它的优秀之处。

    警视正掏出手枪,对着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扣下扳机。他相信自己打中了什么,将其赶跑了,“旋律”在回应着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健壮,灵敏,思维和知觉也比过去更加的敏锐。这个中年人的身躯,似乎从强度上全面地超越了健硕的年轻人。他年轻力壮的时候也无法做出的动作,在当下就如小菜一碟,而他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夸张的打斗,他现在也完全有自信能够做到。

    警视正知道,自己正全面追赶那些资深的午夜回响行走者,自己的进度果然如乌克兰女人所言,超过了新手的平均水准。拥有成熟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以及一定的知识、阅历和经验,对人们接受“旋律”绝非是阻碍,而是一种促进。思考越多,追究越多,就越是能够直观体验到这种进步之神速——思考和追究的初衷究竟是为了对抗“旋律”,还是为了了解它,都只会产生这种促进效果。

    反而,一个懒惰的,无能的,放弃思考的愚者,或许能够减缓深入“旋律”的速度。可是,有多少正常人真的可以放弃这么一种新奇的,革命性的,拥有无数实际可以体验到的优秀之处的东西呢?警视正相信,只要是正常人,都不可能做到。

    “旋律”太可怕了。

    警视正越发感到绝望,只有深刻的理解才会产生的绝望,让他不得不反复寻找自己想法中的破绽。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去彻底接纳或拒绝“旋律”,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思考。可他感受不到思考的乐趣,仿佛不是自己在追寻“旋律”,而是自己正被狼狈地被“旋律”追逐着——他不是新技术和新知识的猎手或利用者,而只是那些东西的猎物。

    他渐渐喘不过起来,不是因为氧气稀缺,也不是因为肺部不好,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重量,让他的眼前渐渐发昏发黑。他一点点感受自己变得精疲力尽,就好似长跑之后,每一次呼吸都如拉风箱一样,让喉咙火辣疼痛。

    他每一次都想要停下来,可那深刻的恐惧感和绝望感,以及时刻可以感受到的被追逐的感觉,让他无法停下来。直到他陡然听到了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不仅仅是用耳朵听到的,也是“旋律”反馈的——那既是真实的声音,也是传递到了心中的声音。

    那是小提琴的声音。他不熟悉曲子的节奏,但他知道乌克兰女人是一个小提琴手,而“旋律”也在向他揭示这些线索的关联性。他已经知道乌克兰女人在哪个反向了,甚至还知道她距离自己有多远。

    他就像是在沙漠里遇到了救星,折过方向迅速飞奔而去。

    长满尖锐锯齿的草皮割破了他的肌肤和衣物,但他浑然不觉。直到他穿过一从认不出来的灌木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女人。

    乌克兰女人站在巨大的,死气沉沉的沼泽边,演奏着他从未听过的旋律。当他抵达的时候,旋律正进入最激烈的阶段。他似乎可以看到跳动的音符,缠绵着,高歌着,如同鸟群飞过天空,又突然化作冬雪降临,随后,阳光破开乌云落在她的身上。细密的弦音,仿佛在和空气共鸣,听起来就像是两把小提琴在合奏。

    这不是空泛的形容,乌克兰女人的演奏仅从平实的音乐出发,也是非常出色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