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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七章 组合技

    佐井久之将目标的某种特性从它的过去中打捞出来时,用的并不是“手”,但假设一只手能够打捞“一秒”,那么数千只“手”能够打捞多少秒?佐井久之向来有大胆的设想,如今他脑海中灵光闪烁,上天入地的符纸如蛆附骨地向丝状怪物纠缠而去。在两者接触的瞬间,这些如浪潮般翻涌的丝线开始退潮。

    怪物的退潮并不完全是其基于某种恐惧的情绪而主动后撤,佐井久之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这种情绪的探究中。这个怪物是否拥有情绪,是否拥有思维,是否拥有智慧,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当“旋律”开始生效,它的状态就已经回返,它的行动就如同时光倒流,循着“涨潮”的轨迹发生“退潮”。

    佐井久之再一次走进目标的“过去”,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入非人之事物的“过去”。以人类的尺度认知这个所谓的“神子”,其过去不过是一段短暂的时光,可通过“旋律”行走于它的过去,却能观测到这些短暂的时光并非是连续的,但也不像是人们从科普认知中所知晓的“一段段”——那不是一幅幅画面,也不是一个个点,也并非是一条线或一个面。

    没几个人能够亲眼目睹到佐井久之的变化,马恩释放出来的烟雾将人们隔离。但是,能够聆听“旋律”的人依旧可以在脑海中产生一种更为形象而直观的印象:

    佐井久之仿佛定格了一般,他的身影正迅速失真,就好似从一个立体的人,变成了一张看似立体的绘片,之后,绘片里的画像开始扭曲,描绘这个轮廓的线条、色彩和阴影都发生错乱,最终不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团抽象的色块,如乱麻般纠缠的现断,以及层次分明却又杂乱无章的阴影——聆听“旋律”的人几乎以为佐井久之就要“解体”了,构成他的外在形象正在发生一种令人心悸的溃散。

    佐井久之无心在意自己的状态,他的精神在自己的“旋律”中奔跑,他的注意力是如此的集中,以至于他自觉得安装了量子计算机的大脑也无法去在乎其它事情。在这个前所未有的绝佳状态下,他抓住了“神子”诞生的第一秒。

    原本众人已经在这丝线状怪物的浪潮中,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它当时膨胀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众人再怎么跑都跑不赢,只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于一个孤岛中,而这个孤岛随时都有可能被潮水淹没。

    可转眼之后,还能活动的数人发现那些蠢蠢欲动,似乎无穷无尽的丝线已经消失了。用肉眼很难观测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情况,鹫峰红苑有些惊讶,但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神子”的降临,雷特的暴毙,都一度带给她极大的打击,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急转直下,简直就像是过山车一样令她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即便如此,鹫峰红苑的表现依旧比哈姆还要顽强。她的反应有些慢,但是,当她意识到形势再一次发生变化后,她便咬咬牙,再一次摇动手中的铃铛。五颜六色的烟雾同样让她精神亢奋,身体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同样让她觉得,自己好似又一次抓住了神社封印的诀窍。

    她无法聆听“旋律”,但她能听到自己的铃声。在神社的仪式中,清脆的铃声本来就有着洗涤灵魂的意义。熟悉的痛苦没有如过去那般令人晕厥,反而,在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中,她似乎触摸到了自己的灵魂。虚幻的火焰和冰霜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去往了另一个世界,那就像是自己的灵魂再一次脱壳而出,去往一个更为高远而空明的世界。

    她有一个念头渐渐变得清晰:自己就好似走在黄泉岸边,向一侧跨出就会堕入其中,但是,有一条绵延的羊肠小道,引导着自己走向某个未知的世界。这里是生和死的交汇,也是亡者和新生的歇息处,同样也是通往神明所在之处的路途。

    神社的众多典籍中,有过这么一段描述:活人无法觐见神明的正体,与人交谈的不过是神明的化身罢了。人若要和神明相见,必要跨越生与死的界限,而能够跨越这个界限的,并非人的肉体,而是人的灵魂。人的灵魂将在痛苦中接受洗涤,在铃声中接受引导,最终穿越黄泉之境。

    鹫峰红苑不禁在这痛苦与空冥的幻觉中想到:这才是神社仪式的真面目吗?

    鹫峰红苑一直很难将自己在神社里学习到的知识,运用在实际遭遇的情况中,如同那些知识不过是一些形而上的信仰与哲学。只有这一次,她在这个噩梦里,利用神社仪式完成了封印,而她对整个过程和要点完全是一知半解,稀里糊涂,仿佛那只是一种在强大压力下产生的偶然和奇迹,甚至于无法用自己学过的东西去解释。

    可是,现在的鹫峰红苑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掌握了一些要点,正在从一个更为本质的角度,深入神社流传已久的秘密。她曾经学过的东西,就如同她的手脚,就如同指路的明灯,也如同一扇扇等待她真正去推开的大门。

    她开始能够听到别的声音,就像是死者在哀嚎,就像是神社典籍里说的那样:这里有十八层地狱,所有的罪人都在其中受苦。她还似乎看到了颜色,一些虚幻而飘渺的色彩团聚在一起,好似一朵朵花儿,继而又飞散开,好似一只只萤火虫——她有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自己真的置身于那个莫可言说的黄泉。她所见到的,绝不是什么美妙的场景,阴森,凄惨,一些说不出来的令人刻骨铭心又毛骨悚然的东西,如幽灵般在四周游荡。

    但她的手中不但有摇铃,还有一个灯笼——由那些虚幻的色彩凝聚而成,形如灯笼——她没有逃跑,义无反顾地向前一直走。她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是,哪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只要这个幻觉是有意义的,那她就绝对不会退缩。

    她在恐惧中迈步,她拼了命地去回忆蟾蜍神,她要前往这个恶神之所在。如果神社典籍是有道理的,人无法在正常的状态下接触神明,那么,恐怕只有在这种状态下,她才能找到蟾蜍神,去为大家做点什么。

    鹫峰红苑也同样定格在原地,她的眼神越来越明亮,可她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就好似皮下的血肉被看不见的饿鬼一点点啃食了。这些痛苦和秘药的痛苦混淆在一起,鹫峰红苑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她既置身于这个现实里,也置身于只有自己能够看到的迷幻中,她只是不在意罢了。

    吉他手沉吟半晌,再一次弹奏起自己的吉它。他的视野被五颜六色的烟雾限制,但《北极星》的旋律不会。通过“旋律”,他能够感受到正在发生于每个人身上的状况——那并不是一种直观的看到,而是一种感性的认知——能够行动起来的人都在竭尽全力,不管马恩是什么想法,但他似乎又创造出了一次机会。

    蟾蜍神和结缘神的恐怖令人印象深刻,他也不相信,自己等人能够对这样的“神明”造成多大的干扰,但是,如果仅仅是“神子”的话,也许还有机会。上原专务的仪式已经来到了终点,仪式诞下的“神子”让他仿佛看到了过去:在音成大悟的时代,自己的女友也曾经是“神子母体”。

    和上原专务的结局相比,吉他手发现,自己的女友早早被装进棺材里或许还算是一个幸运的结局。他无法想象,以这样的方式消失的上原专务,最终的归宿会在哪里。所以,在他看来,上原专务无疑是更加可悲的祭品——他明明是仪式的主持者,却将自己变成了祭品,这是何等疯狂,何等不可理喻之事。

    在这个诡异离奇的仪式中,没有人能够得到好结果。无论最初的设想有多好,执行仪式之人都不可避免地在仪式中沉沦,过程的扭曲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无论人们意图利用邪教仪式达成怎样的目的,无论这个目的是好是坏,是带着作呕的欲望,还是怀抱着美好的期待,都只会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悲剧。

    这是多么可悲的仪式啊,吉他手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自己必须彻底结束这一切。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女友,为了那些陌生的但自己其实并不讨厌的人们,必须彻底斩断围绕这场仪式所产生的所有因果。给所有已经发生和未来可能会继续发生的悲剧,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是的,这场仪式到此为止了,也不应该因为任何理由,而在未来的某一刻再度发生。

    这种斩断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极限。想要做到这种事情,除了“旋律”还能依靠什么呢?吉他手所知道的,能够超越人类极限,达成人所不能想象,无法理解之境地的力量,也就只有“旋律”。

    音乐,是他曾经热爱的多数,但从来都不是他的唯一。他十分清楚,自己和键盘手是不一样的,自己无法做到音成小姐那般,将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全都投入到音乐中,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都融入旋律之中。但是,正因为无法做到,所以,他才对音乐有自己的理解——什么是音乐?什么是旋律?从来都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从自我的内心出发去找寻感动,将这种感动以声音和律动表达出来,让人们为之产生共鸣,这就是他的音乐。

    《北极星》是他原创的杰作,也许,在他的一生中,也只能创作出这么一首《北极星》。那么,《北极星》就已经融入了他想要借助音乐去表达的所有。同样贯彻着他的爱,他的意志,是他迄今为止最强的武器。

    那就演奏吧,用自己的灵魂去演奏,然后,让《北极星》填满一切。

    在痛彻心扉的痛苦中,吉他手的吉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声音,那就如同来自他的灵魂的嚎叫,来自于他这一生所有情感的宣泄,来自于他所渴望去往的未来,并愿意付出的一切代价。

    他要用这首可能是自己唯一杰作的《北极星》中所蕴涵的所有信息,摧毁这个噩梦中残留的关于仪式的所有信息。当这场噩梦结束,他希望这个噩梦中有关邪教仪式的一切,也都就此化为灰烬。

    “神子”在回缩,每一秒,它都像是回到了上一秒。当《北极星》的旋律响起时,它的所有动作都让人觉得它是在挣扎,就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诞生正在逆转,并且,这种逆转是不可逆的。那些有关它诞生的信息正在发生某种不可思议的替代、混淆和破碎。

    在针对上原专务的时候,佐井久之已经多次被对方那总能转嫁伤害的“旋律”戏耍,他每一次都在提醒自己必须注意,却一次次在对方的阴谋下失败。上原专务真的很强,这个男人几乎是只用这一招就阻挠了所有人。佐井久之毫不怀疑,“神子”也拥有类似于上原专务的能力,仅仅只是表面的伤害,是不可能真正给它带来损伤的。

    这就是所谓的“不死之身”,但是,佐井久之也相信,所有的“不死之身”都必然有缺陷。

    如果仅仅是将这个“神子”回退到胚胎状,它依旧可以成长回来,这一招当然不可能是真正解决这个怪物的方法。但是,佐井久之同样相信,当这个“神子”退回胚胎,其他人一定能够找到解决它的办法。

    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无数次提醒自己这一点,但总是行差踏错。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尝试,理论联系实践或许会失败很多次,但他相信,自己的一次次失败不可能完全没有收获。

    他关注着马恩,看着这位前辈如何以自己的方式去为大家创造一次次机会。他已经学会了,如何竭尽全力为他人创造一次机会。

    是的,就算是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也不是每一次都非得让自己成为主攻手的。主动和被动的界限,也不是划分得那么清晰的。针对不同的情况,必须拥有更加柔软,更有韧性的策略。

    佐井久之的策略,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柔韧性。然后,他就听到了《北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