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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神前仪式与司仪者

    警视正的手腕真的褪掉了一层皮,他压着手,急促后撤,就如在泥水中滑动,溅起大片的水花。顷刻间,他连抓带扯,将鹫峰红苑、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扔出十米外。众人脸上只见惊愕,这几个呼吸间,从马恩脚下缠绕而上的丝线几乎他大半个人都包裹起来了,如徒具人形的木乃伊。

    警视正手腕的那层皮如手套般被丝线紧紧缠绕,凝成一团,又有更多线头穿透其中,迎风飞舞,张牙舞爪,倏然朝警视正奔袭而来。警视正连脑子转动的机会都没有,他的身体已经跳起来,危机的信号让他头皮发炸,脊椎好似有一条冰冷的毒蛇盘上来,多年出警的经验和直觉,再加上“旋律”的引导,让他的身体在急促的节奏中摇摆。

    他的身体柔软得如无骨骼的软体动物,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做这样的动作,过去也不曾做到过。然而,“旋律”在他的脑海中回响,节拍牵引着肢体,时而狼狈地摸爬滚打,时而如体操运动员般翻转跳跃。

    马恩身上的丝线如毒蛇凸信,鞭打抽击,又如流星飞射,利刃横扫,普通人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然而,警视正踩着独特的节奏,竟然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钻入其中的空隙。

    警视正从未想过自己能够如此灵活。他在警界干了大半辈子,是日岛一线刑侦里名副其实的干将,对他来说,干练的手腕、强壮的身体和灵活的头脑,本就是最基础的职业素养。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展现的,亦或者说,自己的身体在这些行动中呈现出来的素质,已经远超那些被誉为“精英分子”的一般人。

    这不是寻常可见的事情,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的动作,普通人绝对无法抓住这个节奏,也无法完成这一系列的调整和应对。正常人的反应,哪怕是寻常而言的直觉性的神经反射,也是有极限的,而人体的肌肉、神经、骨骼和构架,同样也有其生理极限。

    哪怕是做梦都不可能这么快。

    ——三点五十七秒。

    警视正的脑海中兀地浮现这个认知:他在三点五十七秒内,游走距离长度近五十米,做了七次折返,变换了十三次姿势,依旧维持着身体平衡。

    一个刚刚接触“旋律”的新人,就能够有如此之大的变化吗?警视正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否特殊,但是,面对马恩身上出现的丝线,他必须做到这个地步才能活下来!

    ——快!再快一点!

    警视正的脑海中渐渐只剩下这个念头,他眼前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只剩下风雨的呼啸,以及那就是狂风暴雨的丝线。这些丝线是如此多,如此密,如此迅猛,抽击空气,空气就发出撕裂的惨叫,回扫风雨,风雨就被拦腰截断。警视正和三位女性背向而驰,他十分清楚,如果自己无法牵制住这场异变,神社巫女也好,什么音乐家和经纪人也好,全都要葬身此地。

    马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这个可怕的人正在发生可怕的异化,来自大陆的专家正在陷入最糟糕的境况。警视正眼中的马恩正在变得怪诞:被丝线缠绕之后,对方整个人的体型都在发生扭曲,时而干枯时而臃肿,那些丝线紧紧缠绕的地方,表面呈现出一种粗糙的纹理。

    警视正不敢去设想这个怪诞之马恩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这个异常的马恩比平日里的他更有侵略性和攻击性。在数秒后,他开始习惯了怪诞马恩的节奏,丝线的攻击方式开始出现重复,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已经想到了,在最坏的情况下,马恩原本就有的知识、经验和手段都会施展出来。

    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大陆专家竭尽全力的样子,马恩平日里给人们的印象总是运筹帷幄,哪怕与敌人陷入纠缠,也仿佛总能及时拿出针对性的方案,比起自身的武力,其话术之诡诈和谋略之深远更令人印象深刻。

    警视正见识过,那位乌克兰女人以摧腐拉朽之势击溃了邪教,和马恩平日里的表现相比,乌克兰女人让他不禁会联想到“攻城锤”。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不安也依旧在发问:在全方位的正面全力较量中,马恩会比乌克兰女人更弱吗?

    警视正无法回答,眼前他所面临的攻势并非最为异常古怪的力量,密密麻麻的丝线大开大合,完全是物理上的碰撞,和乌克兰女人的“旋律”相比,未免缺少几分诡异。

    警视正觉得,这完全不是以马恩的思想和行为风格为核心呈现的攻势,更像是这些怪异的丝线拘禁了马恩本人,并以其自身的特性为基础,对外部的危险因素进行排除,完全就是丝线本身的运作,和马恩自己的主体意识无关。

    ——这些异常还没有彻底侵蚀他的意志吗?

    ——还能救回来吗?

    警视正后仰身体,如陀螺般翻转了三百六十度,丝线擦过他的皮肤,他可以切身感受到生生撕下一层皮肤的痛苦。如果不是有“旋律”的力量,他相信自己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片完整的肌肤了。

    即便如此,在“旋律”的作用下,他依旧拥有超乎常识的自愈能力。他不清楚这种自愈能力的极限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一个刚接触“旋律”不久的新人应该是怎样的表现,但以当下的情况来说,这种骤然而起的能力来得正是时候。

    警视正和马恩身上的丝线一退一进,顷刻间,又将战场拉远了十多米。鹫峰红苑、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这如电光火石般的交战,紧张得似乎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不可能呀,为什么会这样?马恩先生怎么会……”知音爱美喃喃地说:“不都是自己人吗?怎就打起来了?”

    “不,不可能!”比起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两人的不知所措,鹫峰红苑更多了一分惊骇,她的声音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连马恩先生也变成这样了……怎么可能!?”她亲眼见过哈姆雷特两人的溃败,那些丝线如出一辙。

    之前,大家都认为“神子”是罪魁祸首,但是,发生在马恩身上的异常,也是“神子”的手段吗?鹫峰红苑突然有些不太肯定,因为,她很难相信,这个连“蟾蜍神”都能算计,带领大家走到现在的马恩,会在有先例的情况下,还会被“神子”暗算。

    “一定不是神子,一定不是神子——”鹫峰红苑越想越激动,她无法理解,无法去猜测其中的关要,她宁愿相信,马恩身上正在出现一种似是而非的变化,一定是有“神明”在作祟。

    “是神明,是哪个神明?”骨瘦如柴,没有人扶着,站都站不起来的鹫峰红苑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该死,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正要搀扶她起来的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都被她那尖锐疯狂的叫喊吓了一跳,她们从未见过这位神社巫女状若疯狂的模样。两人的眼中,鹫峰红苑年纪最小,性格也最为温和,有一种传统的优雅,也有一份意气的倔强,但无论如何,她给人的印象总是积极的,稳定的,哪怕是奄奄一息的样子有些可怕,但这也是竭尽全力去战斗的证明。

    可眼前她们看到的鹫峰红苑,好似在她的体内有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嘶吼。

    “巫女小姐?怎么了?巫女小姐!你快醒醒!”知音爱美不由得摇晃鹫峰红苑那似乎随时都会散架的身体。

    “是神明……”鹫峰红苑被她用一摇,似乎连最后一口气都泄掉了,尖叫平息后,声音微弱得必须凑近了才能听闻,“是结缘神,是的,一定是结缘神!”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般,面色苍白,突瞪的眼珠子似乎将五官都挤压得扭曲起来了。

    “这是马恩先生的婚礼,对不对?这是神前仪式,对不对!?”她艰难地伸出手,握住知音爱美的肩膀,可知音爱美却觉得她的手劲根本就不是虚弱的人该有的力量,仿佛要将她的肩胛骨都压碎了。她痛呼一声,却听到鹫峰红苑表情狰狞,眼神恍惚,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自己,看向某个冥冥不知其所在的地方,这位巫女发出了癔症般惊恐的声音: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一定是她——”

    “什么?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呀!”知音爱美在经纪人小姐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摆脱了鹫峰红苑的钳制,对她来说,比起异常的马恩先生,眼前这位变得疯狂的巫女更让她心生戒惧。她拉着经纪人小姐后退一步,任由神社巫女一头栽倒于泥水中,她现在可不敢继续把这位巫女小姐视为柔弱的,需要照顾的人了,对方的手劲之大,根本就不是表面所看到的这副凄惨的模样。

    不过,当鹫峰红苑再次颓然倒下,冰冷的泥水似乎令那股歇斯底里的情绪重新冷却了。

    “我知道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的声音柔软下来,却带着令人生畏的决意。

    知音爱美还是无法理解这位神社巫女究竟再说什么。对方说的“马恩先生的婚礼”和“神前仪式”,都是她知道的东西,然而,她依旧觉得对方说的不是这些字面上的意义,似乎还有某些更深刻的东西隐藏于其中。她对现况感到茫然,也有一种挫败感,她也不敢相信,马恩的异常是因为他已经失败了——哪怕队伍里的很多人死的死,残的残,可是,发生在马恩身上,就是她难以接受的,甚至于比自己受到伤害还要觉得不可思议。

    马恩先生怎么会输呢?她甚至不禁反过来猜测,是不是前来救助大家的那位警视正先生本人有问题,所以才被马恩先生攻击。反正这是噩梦,这里的一切都是怪诞离奇的,看似正常的警视正先生其实并不正常,反而更能让她接受和理解。

    “爱美……冷静一点!”经纪人小姐近在咫尺的提醒让知音爱美悚然一惊,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急促得快要跳出胸腔般,脑子似乎充塞了太多的东西,什么都想不清楚,什么都是模糊的。

    知音爱美的呼吸混乱又急促,尽管凶险的战斗已经远离自己三人,可她却觉得一种郁积的压力让自己喘不过气来,哪怕是面对神子,面对那庞大如山脉的“蟾蜍神”时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她感到恐惧,她猜不到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情况会发生在自己等人身上,为这迷离的不知所措的未来而感到惶恐不安。

    然后,她听到那个躺在泥水中,已经不再挣扎的巫女轻忽又虚弱地说:“没关系的,不要怕,知音爱美小姐。我已经知道了……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是我主持的婚礼,是我主持的仪式……真是愚蠢,本来就是这样的。”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呀!?”知音爱美抱着头大喊,“把话给我说明白点啊!”

    “这是神前仪式,马恩先生的婚礼就是神前仪式。”鹫峰红苑的声音越来越平静。

    “我知道是仪式,邪教,还有上原,他们要完成仪式……”知音爱美这么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别扭,现在的仪式还和原来的那些邪教份子有关吗?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似乎一切都乱套了。

    “不是邪教的仪式,是马恩先生的仪式,是结缘神的仪式。”鹫峰红苑平静的解释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弱,就如快要沉入水底一般,渐渐变得咕哝,“马恩先生的婚礼,就是结缘神的神前仪式。神前仪式在婚礼准备时就准备了,在婚礼开始时就开始了,在婚礼继续的时候还在继续。那些人进行邪教仪式也好,我们阻止邪教仪式也好,既然进入了马恩先生的陷阱,不就意味着,所有的人其实一直都处于婚礼的流仪中吗?陷阱没有中断,婚礼没有中断,所以……马恩先生的神前仪式一直在延续。”

    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面面相觑,却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顿悟,两人渐渐能够明白鹫峰红苑的意思了。

    “这一切是神前仪式,结缘神一直都在……这里有它的眼睛,它一直看着这里……”鹫峰红苑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泥水吞没了,只剩下她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徘徊,“我们都忘记了,明明是我在主持仪式,可连我都忘记了,真是愚蠢……婚礼不是马恩先生一个人的,神前仪式也是如此……新娘在哪里?新娘……广田小姐……结缘神的巫女……在哪里?我要找到她……她一定就在这里……”

    在鹫峰红苑沉没的地方,不可思议的冷与热骤然攀升,一半的泥水在蒸发,另一半的泥水在冻结,一直蔓延到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脚边。然而,鹫峰红苑的身体没有从泥水中浮起,她似乎就这样消失在这个噩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