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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章 知音人爱美

    蒸发的泥水让知音爱美和经纪人小姐眼前一片模糊,带着土腥味的雾气在急剧的冷却中化作一片灰蒙蒙的尘霾。两人蒙着口鼻,用手扇开面前的尘霾,闯入其中,艰难地搜寻鹫峰红苑的踪迹,但这位巫女沉没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浅浅的人形坑洼。知音爱美不知道如何是好,哪怕巫女适才神神叨叨,歇斯底里,令人畏惧,可众人能够战胜蟾蜍神,巫女做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如今鹫峰红苑连人都不见了,自己这些人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知音爱美不敢,也不愿意将鹫峰红苑的消失视为死亡。在这个战场上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就连马恩先生都——她心中既惊恐又忧虑,一直充当队伍的前锋、主力和领头羊的人们如今一个不剩,接下来要将希望寄托在匆匆赶来的警视正和乌克兰女人身上吗?她对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对如今这场噩梦又有怎样的想法,全都一概不知。

    她和这两人不熟。

    “巫女小姐应该没事。”经纪人小姐将知音爱美扯起来,她的语气之平静和肯定,超乎知音爱美的预想。哪怕她知晓,经纪人小姐素来干练稳重,但如今正在发生的事情,是残酷的,怪诞的,令人无法适从,面对这咄咄逼人的绝境,经纪人小姐也未免太过于冷静了。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经纪人小姐揽住知音爱美的肩膀,向远离交战处的方向撤离,“这里是噩梦,所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不是吗?”

    “我……我有点分不清了,这到底是噩梦,还是现实呢?”知音爱美目光迷离地环顾周遭,这里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有安全感。她只是顺着经纪人小姐的牵扯走,可她觉得,无论走到哪,走多远,都不可能从这个噩梦里逃脱。

    “清醒点,爱美。”经纪人小姐的声音钻入她的耳畔,低沉又有些飘忽,“你还记得自己为何来这里吗?”

    “我?我不清醒吗?”知音爱美有些茫然,但她下意识去回想,渐渐理清了头绪。每个人来到这个噩梦,都怀抱着强烈的目标和梦想,她的初衷没有鹫峰红苑这些人那么强烈,但也不是抱着得过且过,随波逐流的心态而来。

    上原专务,马恩先生……这两个引导着她走进这个噩梦的男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现过对她的期待。而她也想要回应这些期待:过去是上原专务,后来是马恩先生,她与他们同行,到了此时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

    ——可是,这难道是错误的选择吗?

    ——就算是错误的选择,可是,决定来到这里,决定去面对这些怪异可怕的东西,难道不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知音爱美醒悟了,她无法去责怪任何人,也不能将如今的绝望、恐惧和迷惘归咎于任何人。既然是自己选择走入这个噩梦中,那自己就必须承受由此而来的压力、失败,乃至于死亡。已经没有人可以为她做出决定了,也没有人告诉她这之后该怎么做了。

    “是这样吗?是的,我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知音爱美心中的忐忑渐渐平息,她依旧感到恐惧和疑惑,这里有太多她不了解的东西。当她审视自己的内心,她看到了自己的软弱,与此同时,还有一股郁郁不平之气,让她想要阻止自己继续这么软弱下去。

    正如她的自言自语:不是为了谁,仅仅是为了自己。

    她心中生出倔强,她知道自己不像马恩先生那种“我为人人”的情怀,也没有上原专务那般违背伦理道德的野望,她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更好的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独立而强大的女性。音乐人只是她的职业道路,但是,她想要的,让她选择音乐的根本原因,不就是因为自己想要独立的生活,用自己的力量去拓展未来吗?

    每个人都从她身上拿走了一些东西,但她也从这些人身上汲取了养分,这和谁利用谁毫无关系,仅仅是她走在这条路上,必须去面对这些人际的因果。而这本来就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所必须面对的。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如此的怪诞离奇,恐怖骇人,千回百转之间,希望也会变成绝望,可是,这些不也是平日里她要去面对的吗?即便没有了怪物,她的生活中,也同样充满了,令人忧虑、疑惑与恐惧的东西……她也是击败了这一切,从焦虑与绝境中抓住了那一线希望,才成长到今天这个样子的。

    “三巡小姐,已经可以了,不用再继续走远了。”知音爱美停下脚步,她松开了经纪人小姐的手——在她迷惘的时候,一直是这只手拉扯着她,走过一处处陌生的地方。她有时会弄不清自己该前进的方向,找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可既然有人在前方指引着,她也就那样顺从地走下去。

    经纪人小姐一直笑她:就像个孩子。

    日日日三巡,这是经纪人小姐的名字,不太常见,大家都觉得有些拗口,有些古怪,便也都先入为主地猜测:起着这个名字,一定是个性格乖僻的女人吧。当初刚得知这个名字时,知音爱美也是这么想的,叫这个名字的女人成为了自己的经纪人,既古怪又有趣,但深入接触后,才发现其为人远比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更加靠谱。

    她平日里也很少提其经纪人小姐的名字,不知为何总有些叫不出口,似乎有些心虚,有些敬畏,但又不知道为何心虚,为何敬畏,只因为对方是“管理自己”的人吗?但是,现在她可以正视这个名字,坦然叫出口了,反而觉得,这个名字的古怪和罕见反倒证明了对方的优秀、独立与坚强——经纪人小姐可是顶着这个背地里会被人说闲话,被人先入为主的印象,扛起了自己手下的音乐人和乐队。

    哪怕是在这个怪诞离奇,惊心动魄的噩梦里,日日日三巡小姐的稳健也一如既往。无论是面对日常的,还是非日常的局面,这位成年女性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风格。这正是知音爱美认为自己最缺乏的,也最为羡慕对方的地方。

    她不否认,面对这位日日日三巡小姐,过去的自己真是如“孩子”那般,那些坚强和倔强,不过是出自孩子气的忿忿不平罢了。

    “抱歉,让您担心了。”知音爱美认真地说。

    经纪人小姐的目光有些惊讶,但这点情绪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看起来同样担忧眼前的状况,但知音爱美知道,这种忧心从来都不是对方的绊脚石,而是对方前进的动力。经纪人小姐是那种奋力打破那些成见、忧虑和不安,在自己的生活中努力向前的人。

    如果说,在一个人的生命中,总会有一个希望成为的榜样,那么,她想成为如对方那般的女性——这并非是突如其来的想法,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一直是这么想的,那些迷惘,那些敬畏,那些追随,都源于这个最初朦胧的想法,只是,这份朦胧来到了现在,一下子变得切实起来了。

    “我一直都很担心你,爱美。”经纪人小姐的声音温和起来。

    “嗯,我知道,谢谢,还有,对不起。”知音爱美低下头,当她重新抬起头时,眼中的迷惘已经消失了,她坚定地说:“我们必须回去。”

    “你想回去?但是,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尽管这么问着,但是,经纪人小姐的语气中也听不出拒绝的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巫女小姐是什么情况,但她一定还活着,对吧?”知音爱美这么回答道:“她消失了,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已经去做了,是这样吧?”

    “也许。”经纪人小姐的用词暧昧,语气却很肯定,就如她也是这么想的。

    “巫女小姐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她可以做到,也必须是她才能去做的事情。我想,我也是这样的,否则我为何会在这里呢?”知音爱美垂下眼帘,但她的决心愈发坚定,“上原要我来参加这场仪式,马恩先生也一样,他们都说,我是被需要的。但是,我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我做什么,更是我渴望去做点事情。”

    “我知道上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也多少了解马恩先生是怎样的人,但要我说,他们怎么想,和你必须做什么没有任何关系。”经纪人小姐平静地说:“你总是说,自己是一个独立的女性,有一个独立的事业,我觉得,你没有说错。那么,你确信要回头?你知道那边很危险,对吧?如果巫女小姐已经尝试去做点事情了,那她或许可以成功改变现况,你也没有必要掺和进去。”

    “巫女小姐是巫女小姐,我是我。她做她的,我做我的。哪怕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但是,不同的人能做的事情当然也是不同的。也许她能成功,但她的成功,不能代表我的胜利,而假如她失败了,也并不代表我会失败。”知音爱美这般说着,心中坦然。明明眼前的仅是些怪诞离奇,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但她依旧找到了自己熟悉的日常:

    这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上边表演,她同样站在这个舞台上。而她的表演和他人的表演无关,和他人演出的出彩和失败无关,也和舞台上那些怪诞离奇的道具无关,因为,她仅仅演她自己。

    她是一个音乐人,她早就习惯了舞台,无论是演什么,她都只是在演奏,演奏自己的音乐,而这就是她的日常,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

    “鹫峰红苑小姐是巫女,而我是一个音乐人。她的演出和我的演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知音爱美回答着一个个问题,有时是经纪人小姐的提问,有时是她自己的扪心自问。她越是回答,心中的疑惑就越少,那些疑惑不是被解答了,就是被扔开了。但她也不觉得扔开有什么不好,只觉得扔开它们,反而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她开始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么多的疑惑和挫败,无法解释和打倒的东西,只要跨过去就行了——“这么做是正确的吗?”她问到。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这么做的。”经纪人小姐笑起来,“我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只有思考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人生要面对那么多的问题,怎么可能全都解决呢?也许有别人可以全都想得透彻,做得彻底,但我只是个庸人,最烦自扰,只要跨过去了,怎样都好。”

    “所以,我要回去。”知音爱美也不由得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她也觉得自己就是庸人自扰,过去自扰,现在问这些蠢问题,也是自扰。但是,没关系,跨过去就足够了。

    “这可不是在学你,三巡小姐。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也会这么做。”知音爱美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走上来路。

    “好吧,那就回去。”经纪人小姐没有反对,与知音爱美并肩而行,“你打算怎么做?只能唱歌了吧?”

    “嗯,我是音乐人嘛,音乐就是我的武器,也是我在舞台上必须要做的事情。”知音爱美毫不犹豫地说,“说起来,马恩先生让我参加婚礼,就是希望我能够为婚礼演出呢。我们来到文京区,从来都没有想过会发生这些事情,我们本来就是以音乐人的身份过来的,当然要尽自己的本份了。”

    “你总算是清醒过来了,爱美。”经纪人的言语中充满了欢喜,“婚礼也好,陷阱也好,仪式也好,都是那些人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是来表演的,哪怕要做其它的事情,也得先把份内事完成呀。”

    “啊,原来三巡小姐说的‘清醒点’是这个意思?”知音爱美恍然大悟。

    “我一直都有提醒你,但你怎么都听不进去,一下子就被冲昏了头脑,尽做些不是音乐人该做的事情。”经纪人小姐抱怨起来,“这里是现实还是噩梦,我也弄不懂,但不管怎样,我们是音乐人,是来表演的,这一点从来都没有变过。连巫女小姐都说了,婚礼还没有结束,你真是太缺少自觉了,爱美。”

    “所以,我和巫女小姐都是后知后觉,做了蠢事?”知音爱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现在反倒可以理解巫女小姐那些自责般的神神叨叨了。她也觉得自己是魔怔了,忘了自己的身份,一直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牵着走。

    “幸好还来得及。如果到婚礼结束都没能演奏一场,岂不是辜负马恩先生的期待和看重了吗?”经纪人小姐半开玩笑,又若有深意地说:“毕竟,我们不是来当小丑的,不是看客,也不是嘉宾。连当嘉宾的人都演奏了好几场,爱美,是时候拿出真本事,让那些家伙听听你的旋律了。”

    知音爱美听她这么说,也有些惆怅,她想起了吉他手,她发现自己错过了好几次演出的机会,她本该是第一个上场的。同样是音乐人,如今她却连对方的背影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