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马恩的日常 > 第一千零六章 末日的尽头

第一千零六章 末日的尽头

    大胖子先生的植株已经扭曲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那些藤蔓枝条纷纷卷在一起,灰白色爬上表面的时候,看上去就如同一块巨大的化石。鹫峰红苑警惕地跑出了房间外,过道上那个古怪人形的残骸已经完全被生长的植物淹没了。这些表面或长着肉块瘤子,或花瓣里长出眼睛,叶子开合就如同牙齿的怪异植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到周边的房间、过道、台阶和墙壁上。

    只是这么一会儿,鹫峰红苑入眼之处能看到的尽是被旺盛生长的植被铺盖出的灰绿色。鹫峰红苑小心翼翼避开这些古怪的植株,爬上高处,她有一种冥冥中的感觉,大胖子先生的变化不是孤立的。大胖子先生利用盆栽举行了结缘神的仪式,有可能已经沾染了摧毁这个城市的病毒,但也有可能是仪式的力量在发挥作用。

    在房间主人的日记里明确提到过,这里的人们最终完成了仪式,结缘神的力量扭曲了病毒,而这些人与扭曲的病毒结缘,进而完成了另类的救赎。在这里,遗留在房间里的盆栽明显有特别的意义,所以,那个古怪人形才会一直照顾盆栽,而这种意义很可能是超越个人喜好的意义。

    房间主人在日记里说“比起仪式的救赎,它更像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自己的形态”。可是,病毒、结缘神、素体改造……从先后顺序来说,鹫峰红苑一点都不相信,房间主人用来转变自身形态的原初仪式,完全独立于这栋建筑的秘密,独立于结缘神,独立于那种被结缘神扭曲的病毒。

    人们在这个城市定居,是为了避开结缘神,但最终的救赎,以及自我形态的改变,都不得不依赖结缘神。房间主人不可能逃脱这个怪圈的,在结缘神的噩梦里,怎么可能绕开结缘神的影响呢?即便在过程中,采取了某些制衡的措施,可实验开始就必需具备的素材里,又有多少是“干净”的呢?

    房间主人已经疯狂,但它并不是变成了痴呆,鹫峰红苑十分肯定,它自己也清楚这种种弊端。那么,仅剩下来的盆栽,无论有什么用,都不会是为了慰藉心灵,而是某种手段的前置。

    鹫峰红苑无论怎么想,房间主人无论想要利用盆栽做什么,最终都会和结缘神产生更加紧密的联系,而这说不定就是保留这个盆栽的初衷——就如同过去的人们为了自救而进行结缘神的仪式,房间主人说不定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将盆栽视为结缘神仪式的保险。说不定在这个层落里,这个盆栽已经是仅剩的唯一能够绕开城市的屏蔽,举行结缘神仪式的引子了。

    结缘神仪式是怎样的?鹫峰红苑实际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大胖子先生不仅清楚,而且还会很擅长。这一次它的仪式,引发了自身和周遭的剧变,从巫女的视角去猜测,鹫峰红苑觉得,大胖子的这一次仪式,说不定会“上达天听”。

    一旦结缘神被这里的仪式引动,将目光转过来,那么,必然会给这一层落带来巨大的影响。那一定是肉眼可见的影响,鹫峰红苑心中这么想着,仰头四顾,环视着远方此起彼伏的房间和悬挂在高空的天花板。

    ——神前仪式顾名思义,是在神明的注视下完成的仪式。那么,一旦神明的目光转移,神前仪式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目前无法确认婚礼的情况,那么,从侧面去影响神前仪式,说不定也不完全是坏事。

    ——虽然大胖子先生可能不清楚婚礼的事情,但它却误打误撞,制造了一次机会。

    ——广田小姐!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一定可以感受到这种影响吧!?

    ——马恩先生!这是你的朋友,给你带来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呀!

    鹫峰红苑很不愿意出现这趟旅程出现这么多的危险和意想不到的波折,但考虑到仪式的影响力,鹫峰红苑也是破罐子破摔,反而希望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广田小姐太难找了,还不如让她自己找上门。

    即便她也无从在这一层落,去具体观测到这场仪式对神前仪式的影响。她仅仅是期望着,祈愿着,用巫女的经验去揣测这个莫名又封闭的,却充满了人味的建筑内世界。

    然后,她看到了,依稀亮着灯光的远方陡然间亮起了更多的光点,那些灯火如同星火燎原,成片地散开:一片,一大片,同时出现了几大片,大片大片的灯火照亮了广袤的层落,如同星河在黑沉沉的大地上流淌。那是令她激动万分的恢弘景象,哪怕这些灯亮起的地方,不代表就是安全的,灯亮的结果,也不一定是好的。

    可是,常言也说,最怕的是一成不变。越是剧烈的变化,就越是意味着仪式的影响力在持续增强。

    仅就鹫峰红苑自己的感觉,是大胖子先生的仪式在唤醒这个荒废已久的城市。不知道是谁在点灯,她一路行来,除了那个古怪的人形,也没有见过更多的人影。她回头看了一眼大胖子先生所在的地方,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灰绿色已经来到她的脚边,她已经陆续转移了好几次,可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落脚处了。

    鹫峰红苑不知道这片灰绿色最终会如何,她站在仅剩的孤石上,灯火照应着灰绿色的浪涛,那些怪异的植株正向每一个亮起灯光的房间蔓延,路面和墙面被层层包裹,每一条缝隙都被它们填满,它们就好似一团粘稠的流体。但是,在这个时候,以大胖子先生为中心的区域,那些灰绿色正在凝固。

    这些怪异的植物从古怪人形那灰白色的坚硬躯壳中长出来,却又被大胖子先生那边的灰白色浸染。变成灰白色的植株很快就失去了流动性,好似变成了凝固的化石。

    灰绿色的蔓延速度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减小,鹫峰红苑脚边的灰绿色已经彻底凝固成了灰白色的“化石”,无法再接近寸许。

    鹫峰红苑和大胖子先生所在之处,正是这片灰白色的源头。从这个源头向外辐射,灰白色和灰绿色由此在鹫峰红苑的眼前开始了一场宏伟的战争:

    流动和凝固,灰绿色和灰白色,两者争相不下。灰绿色不断向灯火通明的方向扩散,而灰白色紧追其后。时而有灰绿色的支流被追上,在半路就凝固了;时而灰白色也会被灰绿色的浪潮撕碎,从破碎处又有新的灰绿色滋生。

    灰白色的化石当然不是植物,鹫峰红苑现在学会了用“构造体”去描述它们。如果把灰绿色的怪异植株更多视为结缘神力量的体现,那么,灰白色的构造体当然更多体现的是病毒的力量。哪怕在这个层落,这些病毒已经被结缘神的力量扭曲过了,但并不意味着它们自身的特性会完全消失。

    可怕的病毒,正在啃食这个层落里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怪异,鹫峰红苑可以看到朦朦胧胧的阴影和角落里,那些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成片地逃离,又成片地被“洪水”吞没。

    被灰白色覆盖的每一处区域,都在形成一些冷峻的线条。这些线条勾勒出来的房间、过道、墙壁和阶梯,都失去了它们原本的味道——凌乱的还是凌乱,可是,更加坚硬的,块状的,矩阵的构造,让这些物事的轮廓失去了原本的柔和。

    亦或者说,这些物事本来的轮廓也不是柔和的,但在构造体的侵蚀下,原本的它们也被衬托得柔和了。

    鹫峰红苑看得心底直抽冷气,只因病毒的扩散是如此之快,侵蚀力如此之旺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似乎对那些怪异的植物情有独钟,在植株变成“化石”之后,灰白色也不会超过这些植株盘踞的界限。

    就差那么一点点,鹫峰红苑就要失去落脚之地了。此时,灰白色的“植株化石”就停留在她脚边几分米处,没有再进一步。

    在城市里扩散的灯火被灰绿色淹没,被灰绿色淹没的地方,迅速凝固成灰白色,偶而有挣脱的灰绿色继续在灰白色的表面上流淌,又在更远的地方再度被灰白色追上。

    如此,一种事物被另一种事物吞噬,一种现象被另一种现象取代,一层裹着一层,不断在事物的表面叠加。这个城市就这样在鹫峰红苑的注视下变得更加臃肿,肉眼所见之处,出入口都被堵死了,没有了入口,房间也无法呈现其原本的模样,它们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堆实心的积木,只是不断扩大着自身的体积。

    当城市叠得更高,鹫峰红苑怀疑它会不会一直叠到天花板。

    鹫峰红苑似乎变成了仅存的旅客,乘坐着这个不断增生的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升。她和大胖子先生所在的这个区域,构造体的增殖尤其剧烈,仿佛在灰白色的外壳下,不断有灰绿色涌出来,又不断凝固起来。它们无法向外扩散,只能不断向上挤压。

    这片区域在原本的城市里,不算是特别高的地方,可是,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已经变得隆起如山丘一般了,似乎再过十几分钟,就能成为这个城市的最高处。

    大胖子先生所在的房间被埋在灰白色的构造体中,鹫峰红苑的目光无法穿透这层灰白色的构造体,也无从得知它的现况。她不知道大胖子先生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又如何挣脱这片构造体山丘,回到表面来。

    “大胖子先生——”鹫峰红苑徒劳叫了几声,她一开始就觉得不会有回应,结果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惊喜。她站在这个灰白色的山丘上,不断向天花板靠近,也许构造体这般增殖下去,连天花板也能顶破,说不定会在未来填满整个层落,彻底压垮这片层落,去往上边和下边的楼层。

    鹫峰红苑在这个灰白色的构造体世界里,感受到的只有孤独。除了她自己,每一样事物都在同质化:同样的色泽,同样的质地,同样的结构。同质化的一切让她感受不到任何意义,单调得令人注视着的时候,就会不由得有一种空洞的恐惧。

    灰绿色的浪潮最终被灰白色彻底盖住了,不时能看到隆起速度极快的部分,可以想象那是灰绿色还在里边挣扎,可是,它的竭尽全力,只让灰白色的构造体越积越多。又过了几分钟,动静渐渐停歇,鹫峰红苑依旧可以感受到来自脚下的震动感,可是,在眺望所及之处,仅剩的灰白色令人绝望——这是一个比熔岩和流星夹攻,沸水与火焰肆虐的末日世界,更加令人绝望的末日世界。

    灰白,冰冷,死寂,昏暗。地面的灯光已经完全消失了,那些让人害怕的怪诞离奇也消失了,同质化的构造体世界里看不到一丝活力。鹫峰红苑还能看见事物,仅仅是因为从天花板处落下的光更加明显了,就如同笼罩整个层落的带状的轻纱。

    刚来的时候,这个层落顶多只是一个被废弃的城市,可现在,整个城市都已经消失了。鹫峰红苑看着自己身边,她已经找不到原来那些构造的轮廓:没有房间,没有过道,没有阶梯,自己就好似站在一片灰白色,罕见起伏的高原上。

    鹫峰红苑有些茫然,她猜想过大胖子先生的仪式会带来怎样的变化,可她亲眼所见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构造体的增殖开始减缓,城市已经消失,如果通往上层的楼梯就在城市里边,那么,她现在已经不可能再去找楼梯了。

    ——但是,连城市都消失了,如此大规模的影响,一定不会被视若无睹吧?就算人类在“神明”眼前只是一群无聊的蚂蚁,蚂蚁窝的变化也应该会引起它的注意吧。更何况,这个蚂蚁窝还是在它的地盘里。

    鹫峰红苑握紧了拳头,她很紧张,她不得不相信,令人绝望的死寂不会是终点,一定还有别的变化。盆栽,仪式,城市级的末日剧变,三者的递进,算是构成了一个足够明显的信标吧?

    在死寂的灰白色高原上,鹫峰红苑找寻着与众不同之处,就在她的恐惧和绝望越来越强烈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了声音。她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可是,她确实又陆续感受到了气流的某种变化。

    是风,起风了。

    她追着风的来处和去向,那是天花板处,声音也是从那边传来的,越来越大声,已经肯定不是错觉了。

    她看着天花板,隐约看到了一些变化,天花板好似在翻动,一望无垠的平缓结构,正在上下错开。一部分向更高处凹陷,一部分向下方脱落,远远看去,有好几块巨大的板块徐徐从空中坠落。

    鹫峰红苑惊喜得看到,能够眺望到的地方,更多的板块开始坠落,仿佛预示着天花板的解体。这些板块才下落到半途,板块轮廓就起伏不定,仿佛有数不清的小格子在起伏翻涌,依稀就如笼罩了一层马赛克。

    砰然一下,“马赛克”炸裂了,块状物向外喷发,可又是在半途,就渐渐融化到了空气里,再也不见踪影。

    大量的板块坠落,大量的板块解体,解体的块状物也随之消失,如此反复,在鹫峰红苑的视野中,灰蒙蒙的天空几乎被马赛克现象覆盖了。随后,这怪诞的现象不仅仅占据了天空,还在向整个层落扩散。鹫峰红苑惊讶地看到,就连坚固的构造体也没能幸免,原本占据一切的灰白色,也在马赛克现象中解体。

    马赛克现象已经填满了她的视野,填满了她的上空和脚下,具体的事物正在解体消失,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这片层落本就广袤,分解现象扩散后,它一度变得更加空旷,可是,没过多久,这种空旷的感觉就反转了。

    纯粹是一种感觉,鹫峰红苑却觉得自己置身的世界开始变得狭窄了,好似整个楼层在收缩。她似乎又听到了楼梯转动的声音,在一片空白处看到了模糊的轮廓,似乎自己再向前走十几步,就能接触到那个轮廓。

    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鹫峰红苑后知后觉,她这才意识到,楼层似乎正在变成她熟悉的模样,而不再是一个“城市”。

    等到这些隐约的事物最终显出原型时,鹫峰红苑看到了更加正常的房间,看到了更加正常的走廊,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中央空洞,以及上层和下层处,绕着中央空洞不断旋转的楼梯。她距离中央空洞边缘的走廊扶手,就只有十几步。

    她恍惚着走到扶手边,向下层张望。可是,她发现自己所在的楼层,和自己记住的楼层不一样,下方已经很遥远了,最底层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点。她也找不到古怪的马恩先生,听不到他的战斗。下方,变得很安静。

    上方依旧很遥远,根本看不到最顶端的楼层。

    她猛然回身,却看到自己身后谁都不在。大胖子先生,好似伴随那梦幻泡影的城市中消失了。

    她有些茫然,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猛然抬头。

    中央空洞的上方似乎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有什么东西正从上方落下来。

    眨眼之前还是一个点,眨眼之后就更清晰了,那东西落下的速度很快。鹫峰红苑骇然发现,那竟然是一个人。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着装,熟悉的颜色。

    “马恩先生!?”

    马恩先生从空洞的高处落下来了?鹫峰红苑呆滞了,她又看到了在马恩先生的上方,另一个眼熟的身影也正在下坠,白色的长袍勾勒出美妙的身段曲线。她很确定,那是一位女性。

    从天而降的女性舒展着四肢,宽大洁白的袖子就如同她的翅膀,她就像是一只洁白的蝴蝶,一朵随风飘动的白云,轻巧得仿佛没有重量。那身打扮不正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无垢”吗?

    白棉帽依旧拢着女人的脸,让人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能依稀看到猩红的嘴唇。她一身都是白色的,纯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只有猩红的嘴唇格外醒目。

    那翩翩落下的身影,仿佛在追着坠落的马恩先生。马恩先生落下得如此之快,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在缩短。鹫峰红苑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从高空坠落,这场面看起来是很浪漫,却也让她感到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