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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诸事皆毕

    警视正于马恩的视野中消失了,回荡在这个幻梦境的“旋律”变得极为单调,而马恩还在等待结缘神的出现。“神子”的诞生并不单纯是某个人,某个怪物,或某种单一的联系所造就的结果。这里边的所有因素,马恩本人几乎都有所了解,要不是他亲身参与其中,要不就是侧面给予过影响。当这些因素一一消退,剩下的就只有结缘神了。

    马恩早就知道,结缘神必然在这次事件中充当重要的角色,即便它在事件后半才渐渐展露头角。因为,他本人或多或少都在这个过程中出了一把力,甚至可以说,他本来就打算在这场博弈中加入结缘神——是他主动将反击计划和神前仪式混淆起来的,是他主动加深了众人对结缘神的印象,也是他主动将主战场放在结缘神噩梦里。他无法完全管制其他人的想法和动向,也确实有人比他更为主动地引入结缘神,但他确实在事件还有很多发展趋势的时候,从正面和侧面做出了有力的推手。

    眼下的结果不能说最好,他希望每个人都能活下来,既达成自己的愿望又能平息所有的恶端,即便如此,这个结果也仍旧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当然,能够保持下去的前提是,结缘神不会在这最后关头施加更强的影响力。

    马恩不得不承认,人造幻梦境基建仪式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他当然有想过大脑袋和国际各方的磋商会达成怎样的协议,而在动态博弈上出现明显的趋势后,那些国际方面的“大玩家”又采取怎样的处理方式。可用一场奇妙的仪式去收场,几乎颠覆了他过去对这些“大玩家”的认知。

    而且,巧合的是,事件当场满足了这次基建仪式的所有条件,而执行者也完全陷入一个必须执行的境地。哪怕从程序说明来看,成功率不算很高,可是,在面对这些怪诞离奇的事物时,从风险和收益的角度去衡量,大概已经达到“值得一试”的程度了。

    因为刚好能做,所以必须去试试。马恩不反感这种观念,他的生活很保守,为人没什么情趣,但他自认不是一个真正保守的人。同样,对于自己成为执行者之一,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个仪式潜在的好处,他也能想出一二。

    问题是,在还没有确认结缘神的动向前,他就已经因为这场基建仪式耗光了所有资源。假设结缘神还有更大的动作,他就只能奢望运气了。而且,如果一定要靠运气,与其相信自己能够在结缘神的大动作后逃过一劫,为何不寄望于“结缘神一动不动”呢?

    其他人都离开了,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马恩希望警视正等人不仅脱离了这个幻梦境,也已经脱离了结缘神的噩梦——他相信大家能脱离,虽然键盘手的能力更加出众,但乌克兰女人的手段也不容小觑。

    毕竟,一旦再次出现严重的状况,他将没有任何能力照顾其他人。马恩从实事求是的角度出发,在竭尽全力之后也只是在走钢丝。之所以能够抵达如今这个不算完美的结果,也是多多依赖了众人的力量。他不是超人,所制定的计划哪怕在大方向上没有过多差错,在细节上的失误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也曾身陷险境,因为其他人的奋力一搏才能获救。

    在很大程度上,马恩相信自己能活下来,正是托了大家的福。

    所以,马恩对其他人的离去,不仅没有半点怨言,反而由衷为他们祝福。

    虽然还有许多不确定性,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了。现在,“旋律”也好,仪轨也好,仪式程序也好,都在传达下一步的信息。他就要完成基建仪式最后的步骤。

    “神子”的残躯几乎被仪轨吞噬殆尽,余下的丝线不足以继续支撑这个世界。天空和大地在马恩的注视中加速崩解。这时候,世界就好似一块悬浮在半空的岛屿,当天空都出现裂痕时,大地的碎片便落到下边极为深远的地方,那里是即便用“内在之眼”也无法看到尽头的之处。

    咯吱咯吱的声音更加剧烈了,“拱门”变得很不稳定,一直在摇晃震颤,变得松弛的结构仿佛随时都会垮掉。无处不在的深红色中,有纸张起起伏伏,冷与暖推动它们环绕这个世界构成一个巨大的循环渠道,像是海流,也形成了风,摩擦又生成了闪电,紧接着演化出云雾,落下了细雨。

    这景象让他不由想起古人的诗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雨越下越大,雨声渐渐成了这个世界的旋律主题。在迷蒙的雨雾中,马恩听到了低沉的鼓声,听到了尖锐的唢呐,如切开山川,分开湖海,他的灵魂好似被扯入一个奇妙的世界。

    在骤然生出的幻觉中,深红色的湖水漫过,沉坠的岛屿被席卷,一幅绘卷无中生有,腾空而起,就如“内在之眼”,这绘卷也是从他的脑海中飞出来的。

    ——山河图。

    这等古怪瑰丽的幻觉也无法稀释秘药的痛苦,马恩的灵魂仿佛在这一刻脱离了躯壳,飘到在绘卷旁。风吹来,雨打来,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这些风雨像是径直穿透了自己,仿佛也是幻觉,不带来半点触感。

    马恩的手在绘卷上拂过,长长的卷轴便顺势铺开。

    他依旧可以听到来自程序的警告:

    ——核心已就位,二次点火准备完毕,是否进行二次点火?

    ——二次点火确认。

    一阵恍惚袭来。

    “出神入画。”马恩自言自语地呢喃着,连他自己都没听清自己在说什么。

    展开的绘卷里映出城市的景状,这景状里的云雾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开,顿时风起云涌,一轮明月在高楼大厦的顶部升起。马恩可以听到,因为众人的离去和“神子”的消亡而变得单调的“旋律”中,出现了纷繁的音色。

    节奏是清爽的,却又让人不禁产生一股巨大的情绪,陷入莫名的沉思。在须臾间,深红色和纸张涌入绘卷中。这股潮流带来了大量的碎片,有天空的碎片,有大地的碎片,有这个崩碎的幻梦中所具备的一切事物。这些碎片就如同一滴滴深红色的墨汁,落入绘卷中就只有砂砾般大小。

    绘卷中诸多事物的轮廓在舒展,泥土的归泥土,植物的归植物,各种元素被重组,变成了山河湖海以及芸芸众生。那形状是常识的,朦胧的也变得真切,一切都栩栩如生,仿佛它们在这绘卷中获得了新的生命——那是难以用语言尽数的变化,马恩陷入了一个非凡的体验,那跃跃欲出的灵感越来越清晰。

    他觉得,这绘卷里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

    他仿佛站在这张画卷上,天圆地方,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支离破碎的画中事物不断重组。不一会儿,他眼前一黑,再次看清事物时,只觉得置身于这绘卷中——天空是绘卷的天空,明月是绘卷的明月,都市是绘卷的都市,山河是绘卷的山河,植物青葱蓬勃,唯独人影寥寥,和他早先所看到的山河图中光景有所不同。

    那些原本存在的画中人,本是面目模糊,如今则一个不剩了。回荡在他脑海中的“旋律”却有着更加丰富的声音。那些声音如川流不息的人潮,往来于繁华的街道上,时而人声鼎沸,时而稀稀落落,却从不断绝。

    月色的城市,山川在外蔓延,雨雾轻轻,如一层薄纱笼罩青黛。马恩深吸一口气,便仿佛有风卷动,冷暖回流,让他有一种饱满的感觉。转念间,黑伞落入手中,他纵身一跃,眼前景象错乱,再次看清时,已然置身于一片狼藉的荒地中。

    雨声喧哗,马恩顺手撑开黑伞挡着。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结缘神的噩梦了。他看向四周,其他人都不在,破碎的注连绳巨石早被扫平,都已经找不到残余了。远处山林黑烟袅袅,仿佛经受了一场大火,又被大雨浇熄。视野可及之处,山地仿佛被硬生生啃了一口,有好几处显眼的凹陷,可雨水带着泥石顺势淌入,这些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撒呀、苏嘎、喀拉。

    马恩又听到了熟悉的祈祷声。蜿蜒的火炬再次浮现于山林中,依旧漫山遍野,盘亘几里,那些似人非人的怪物们又开始了它们的巡礼。可这一次,马恩再没有古怪的感觉,只觉得这一切便如日常,自然而然。

    这个噩梦里的景状有了小小的变化,事物的基调却一如既往,马恩也不觉得仅凭自己能改变多少。

    他感受不到结缘神的存在,便抓住漂浮在身边的山河图卷轴,猛然拉开。

    山河图中的奇景就好似从绘卷中倒了出来,以这片荒地为中心,落在四面八方。重叠的天空和大地竞相扭曲,待稳定之后,在视野可及的范围内,一个如文京区般规划的城市便取代了山林,坐落在这片大地上。

    长龙般的火炬去得更远了,隐隐可见在远方的山峦处,在那边烧出的火光就如有一场永不完结的夏日祭奠。祈祷声随风传入城市里,渗透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撒呀、苏嘎、喀拉。

    如果和他设想的一样,这片荒地和山林对应着三丁木公园,也是这个噩梦对文京区的主要影响区域,那么,山河图或许能够产生一点积极的影响。这是他第一次尝试通过影响噩梦来影响现实,至于有没有效果,还得时间去证明。

    无论如何,在《七转洞玄秘录》和《山河图》结合的如今,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这里依旧是结缘神的噩梦,这个世界比之前那个幻梦境更加庞大,但是,现在至少不是只有噩梦了,马恩在这处旮旯角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马恩看着天色,一时间也难以分清,自己究竟是置身于绘卷中,还是置身于噩梦中。不过,落入噩梦中的城市比绘卷中的城市更加真切。他将手压在路面上,潮湿的水泥路面传来粗糙而清晰的触感。他摸着街边的植木,枝干的纹理也细致逼真。

    这个城市的色彩,以及给他带来的感觉,远比现实里的城市更加生动且深刻。可正因为如此,才能让他分辨出现实和梦境。眼前这个文京区,当然不是真实的文京区。

    人造幻梦境,真是一个形象的称呼。他这么想着。

    马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点燃一根香烟,平静地等待着结缘神的反应。然而,什么反馈都没有,结缘神仿佛真的已经消失了。这有点不合马恩的逻辑,在他看来,结缘神本应很在意这个噩梦的——这是属于它的世界,如今阻拦它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马恩对结缘神没有太多的了解,他不知道结缘神去了哪儿,透过这个噩梦,它还能影响到现实里的哪些地方,亦或者,它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个世界,原先《七转洞玄秘录》将其挡住,仅仅是因为它不屑一顾——可无论如何,马恩终于完成了计划,疲倦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等了很久很久,也许只是因为疲倦,才觉得太久。可是,继续在这个噩梦里等待已经没有用了。结缘神是如此的怪诞离奇,只要它不想出现,或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许是在马恩的一生里,都无法再看到它。

    当然,在马恩看来,这个徒劳的等待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马恩站起来,拍拍裤子,收起空无一物的卷轴,随手塞入自己的袖子里。

    他撑着黑伞,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就如在真正的人行道上漫步。他平静地走着走着,痛苦和疲倦仿佛一下子摧垮了他的身体,人便如化作尘埃,在风雨中消散了。

    ——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吧。

    ——真是幸运啊。

    无人回应这感慨。只有寻常人听不见的安宁旋律回荡在每一个角落,只有每个人都能听到祈祷声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