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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玉子婆婆

    当见到邻居家的礼子小姐一刻,马恩就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氛围环绕在这条巷子里,进入玉子婆婆家后,这种氛围就更加突出了。那不仅仅是一种时代停驻的感觉,更是一种更为刻意的,要将什么东西埋葬或隐藏在过去的感觉。三丁木公园神社的巫女鹫峰红苑曾经对这种感觉有一种打趣的说法:封印。

    在马恩看来,这种“封印”的说法再形象不过了。当那只猫以某种怪诞离奇的方式消失时,就不禁更让人觉得,这里封印的或许不仅仅是人们对过往的记忆和情感,还有别的某种更加迫切,更加重要,也更加切实的东西。

    在这种别样氛围的衬托下,居住在这里的人,诸如日日日晴子小姐本人,也蒙上了一层不自然的色彩。

    马恩眼中的事物依旧是黯淡的,但并不妨碍他滋生出某些想法和感觉,那种很容易就被视为病态心理的想象与感受,正在让他眼前的空间、光感乃至于日日日晴子小姐本人产生些微的扭曲。

    这也是一直以来不断困扰马恩的症状,因为他自己心中十分清楚,那些看起来异态的可怕的会带来心理影响的异状,那些源于微小细节的暗示,大多数时候都不是真实,更近似于妄想。

    当他能感受到有东西在光影交接处蠕动时,那里真的有东西吗?那些东西真会带来威胁,突然伤害自己和其他人吗?答案是否定的,他的经验和理性都在证明这种被害妄想的错误。

    问题就在这里,他无法阻止这种感性和冲动的产生,无法阻止它们变得强烈,它们就好似火山爆发一样,在某一不经意的时刻猛然喷发出来。他的理性和他的感官,以及因为本能冲动而滋生的想法,长时间无法协调在一起。

    马恩压了压深红色的帽子,驱使那些复杂难解的数学迷宫在脑海中展开,用这种理性的思维运动去压制本能的恐惧和感官的冲动。

    眼前的晴子小姐明明温婉和煦,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情感与生活的人,可他却只觉得那只是一个套用人形的复制品,是一个被雕塑成如此模样的人偶。

    “晴子小姐还是那么年轻,没少被女孩儿妒嫉吧?”智波佐助先生轻松笑侃。

    “智波先生也是一如既往的风趣。”主妇日日日晴子还是那副和煦的笑容,“大家是来找婆婆的吧,我带你们过去。”

    她说罢,接过众人的礼物放在一侧角落,就转身引路,三人跟在其身后,马恩小声询问:“这位晴子小姐是玉子婆婆的……?”

    “啊,晴子小姐是家政妇,不过已经在玉子婆婆这里做了十几年了,大家都把她当亲人看待。”铁造裕三先生没有压低音量。

    前边带路的晴子小姐听到了,也是回眸一笑,说:“玉子婆婆家都是好心人呢,我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也希望能为大家的便利尽一份力。这不仅仅是我的工作,也早就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了。”这说着,顿了顿,又调侃般说:“何况,婆婆在薪金方面可是很慷慨的。”

    这位晴子小姐的言辞直白,却不让人觉得其性格真是如此耿直。不过,大家都不介意。

    玉子婆婆家说大也不算大,庭院很小,屋内的空间也就相对宽敞。这些空间被拉门、纸窗和木墙分割,但这些障碍都让人觉得轻薄。拐角处都有摆台,陈列着一些旧时代的物品用作摆设,诸如旧式的时钟、碗盘、花瓶之类。挂画却很少,墙壁干净而单调。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是设计时遗留的问题,光线只能从寥寥几处外窗射入,且难以扩散开来,导致室内略显昏暗,光栅现象十分明显。人们行走其中,剪影深重,仿佛某种亦步亦趋的怪形。

    越是前行,给人的感觉越是压抑,晴子小姐、铁造裕三先生和智波佐助先生都不说话了,只剩下脚步声回荡在静悄悄的廊道中。

    晴子小姐将三人引到一处偏室,略观屋内格局,这个房间明显不是主人的房间,但也不是待客用的房间。榻榻米的装修不值得奇怪,风格和气氛也和走廊上所见所闻一脉相传,陈旧而压抑。

    马恩也是觉得,一个有名有钱的老人家竟然喜欢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未免有些怪癖。就他所知,尽管“灵媒”的工作环境特殊,导致这些灵媒总喜欢摆弄一些吓人的东西,但就居家处而言,大都还是以明亮的生活气息为主。只有在工作的时候,才会刻意做一些引导人们情绪的阴沉布置。

    这位玉子婆婆是把这次见面视为工作,所以刻意调整过,还是平日生活就是这般?当然,这些不礼貌的话是不能当面问出口的。

    “婆婆,客人到了。”晴子小姐在拉门前轻声说,也没等里面回应,就侧身拉开门。

    三人入眼之处,立刻就能见到一位头发花白却身材圆润的老夫人躺卧在榻榻米上。和屋内氛围渲染的印象不同,这位老人的面相和身材充份体现了营养的充沛和保养的优渥,没有半点吓人的感觉。身上也没有穿配合职业的服装,更没有半点复古的感觉,而是一身充满潮流感的虎皮纹罩衫,头发烫得蓬松隆起,如同一个大团子,即便呆在阴暗的室内,脑门上却还挂着一副时尚墨镜。

    玉子婆婆给人的感觉总体来说,很精神,很阳光,眼睛明亮,姿态懒散。

    见到客人到来,玉子婆婆也没起身,直接向三人招手,热情地说:“嗨嗨,你们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快快坐下吧。”

    室内没有座椅和坐垫,铁造裕三先生和智波佐助先生都见怪不怪了,直接坐在榻榻米上,也没有太过拘谨的模样。而门外的晴子小姐已经悄然离开了。马恩自当是入境随俗,也随两人盘着脚坐在榻榻米上——听说家教森严的日岛人家面见长辈多用跪坐,但眼前明显不是。

    随和的姿态略微冲散了环境的压抑。

    这一行,马恩就是主角,坐在玉子婆婆正对面,让对方好一阵打量。

    “啊,原来马恩先生长得是这般模样,挺俊俏的后生嘛。”玉子婆婆充满了自来熟的热情,稍稍坐直身趣,将身旁的碗碟推上来。马恩一看,里边都是些饼类糕点,还有一杯茶水——只有一杯,似乎是专为自己这个客人准备的。

    在玉子婆婆的盛情示意下,马恩吃了几个糕饼,又喝了一口茶水。他没吃出什么特别来,感觉都是十分正常的食物。

    “放心吧,里边可没有下药,哈哈。”玉子婆婆爽朗大笑,听起来却意有所指。

    马恩本人是不怎么在意。两边的铁造裕三先生和智波佐助先生也都听不出来,只是笑着说:“玉子婆婆,久疏问候,您的精神还是那么好。”

    “什么鬼话,智波佐助先生,你不久前才过来一趟。裕三,你倒是带媳妇多回来呀,眼看着夏天来了,老婆子我还想着带你们去夏威夷呢。”玉子婆婆瘪瘪嘴,扔了几个糕饼到嘴里。

    “月底吧,我带大家过来看望您。”铁造裕三姿态放松,但神情恭谨地回答。

    “月底才来,能玩多久?八月中都要开学了。”玉子婆婆不屑地说:“别让孩子一脑门子写作业,读书什么的,过及格线就好,不趁年轻多玩玩,以后再想玩耍,都得我这年纪了——唉,你看这都是什么事,到了我这年纪,想多玩一些都有心无力。”

    “看您老说得……这还不是生龙活虎吗?”铁造裕三尴尬笑着。

    “最迟月中就过来,要不你现在打个电话回去。对了,你买手机了吧?没买就用我的。”这么说着,玉子婆婆掏出一台手机,机壳上贴满了亮晶晶的装饰,几乎都看不出原壳的样子了,“知道不?这就是最新式的手机,科技改变人生,你稍不注意就要落伍了。到时闺女说你比我还老古董,那算时什么事儿?”

    “啊,是的,是的,有买的。”铁造裕三连忙从兜里取出手机给老人家看了看。

    “不行啊,你这审美不过关,一点都没情调。”玉子婆婆看了一眼,不屑哼哼,“回头让你夫人装点一下,这么死板,都不知道她当年是怎么看上你的。”

    “是是,您说的对,回去就让夫人看看。”铁造裕三陪笑着,一点都看不出在人前矜持意气的风范。

    老人家和亲侄寒暄后,又看向智波佐助先生和马恩两人。智波佐助先生干笑着,说:“您知道的,我有手机的。”

    “你?唉,算了,你的审美也和裕三一样俗气死板,你们就是一拉子水沟出来的,臭味相投。”玉子婆婆依旧不屑,“我都说我这里有渠道了,让我帮你选,你又自个儿拿主意,又拿不出一个好主意。”

    接着才对马恩说:“马恩小伙子,你该不会和这两人一样吧?我倒是听闻你这人挺风趣的,能言善道,讨人喜欢。”

    马恩自忖自己就一个沉默无趣,相貌平平的寻常人,根本不像是传闻这般。而且,这位玉子婆婆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呢?

    不过,马恩的手机当然和身边两位先生不同。不仅是情侣机,更是时常被夫人广田雅美照顾。他个人的审美也很朴实,但雅美却是新潮丽人。所以,他的手机也烙印上了夫人广田雅美的痕迹,相当匹配她那类女性的审美,亮晶晶的可爱装饰也不少。

    “哈,这才像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个顾家的男人。你家夫人可真幸运,能嫁给一个这么在意她的男人。”玉子婆婆满意地说,又拿马恩做例子,编排了另两个男人的不是。

    这活跃欢脱的交谈持续了好一阵,等到晴子小姐过来添茶后,玉子婆婆才说:“马恩先生,也别怪老婆子无状,我这人性格就这样。”

    “婆婆人老心不老,这是好事。”马恩笑着说。

    “嗯——”玉子婆婆沉吟一下,才说:“我知道你的来意了,其实我的占卜也没出现太多关于你的事情。不过,智波佐助先生毕竟是侦探,想得就有点多,其实没那么复杂的。马恩先生也不用担心,我觉得就算有事,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最后还是可以完美解决的……其实,马恩先生你自己就有足够的经验和技术去应对了。我是不太建议智波佐助先生参与其中。”

    “人情往来嘛,朋友那边的委托实在不好推脱。”智波佐助先生这么回答。

    “随你,我只给占卜,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选择。”玉子婆婆不客气说。

    玉子婆婆虽然自称“已经明了来意”,但言辞中还是多有模糊之处。马恩也听说“灵媒”这行的人士都不会将事情说得明白清楚,总是留有足够多的空间去让当事人想象,这也是他们维持生计的手段。在大庭广众下,强求对方改变是不可能的。

    于是,马恩问道:“能给我占卜吗?婆婆。”

    “这可不行!”玉子婆婆断然拒绝,口吻之坚定出乎铁造裕三先生和智波佐助先生的预料,“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我是不会做占卜的,因为他们在神明的注视下。不能直接去占卜,否则会大祸临头。马恩先生,你就是这类人。我可以知道你们这些人,但我却不能干涉你们的命运,那是抢神明的东西,不会有好下场的。”

    闻此言,智波佐助先生和铁造裕三先生都向马恩投来奇异的视线,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诧,仿佛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规矩,见到这样的人。

    “那么,请问婆婆您是如何知晓我们的呢?”马恩也不勉强,问到:“我听说你能听到神言。”

    “确实如此,我也是被神明眷顾之人,所以才有如今的名声。这一点不用怀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好多人都知道,我也从来都不否认。”玉子婆婆的声音平静,就如同阐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不是神明的力量,我如何在当年还幼小的时候,就被人供奉起来,视若神明的代言人呢?我家史上可没这样的传承,我也没经历什么特别的事情,本身更没有独特的异状,没做任何蒙骗愚弄世人的事情,那些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我捧起来了。”

    “也就是说,神明告诉了你这些事情?”马恩问。

    “是的,到现在,我还能听到神明的细语。但到了我这个年纪,愈发明白,这不完全是好事。我想你能够明白的,马恩先生,你也是和神明有纠缠的人。”玉子婆婆目光炯炯地盯着马恩,说:“你的事情不用问我,我无法给你指引,你想我这里得到的线索,也只会是神明给你的线索。我本人不知晓任何事情,除非神明告知于我。”

    “那神明告诉你了吗?”马恩又问。

    “它只是警告了我,不,那不算警告,只是我自己揣摩出来的。”玉子婆婆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这可是经验的优势,我这人很惜命的,虽然这么老了,但还没活够呢。”

    “那么,婆婆您见到了神明吗?”马恩摘下深红色的礼帽,正视玉子婆婆的眼睛问到。

    “没有,如果见到了,我就要回到神明身边了。”玉子婆婆很直白地回答:“我还留恋人世,不想那么快离开。也许……也许以后会,不,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吧,但现在还不行。”

    “原来如此。”马恩明白了这位老人家的性质,她几乎就是神社巫女鹫峰红苑的未来。

    涉及神明的事情,没有人能打保票,只能尽可能利用自己的经验和谨慎,如此一来,她那模糊的说辞绝非“灵媒”刻意操弄的技巧,而是只能这么做。“灵媒”蒙骗世人,操弄情绪,弄虚作假的本事,源于他们的细致和话术,但马恩没从玉子婆婆身上感受到这些。

    她背后的力量很可能是货真价实的,虽然此时无法以更直接的方式展现出来。

    也许,这个房间,这样的姿态,全都是这个老人家为了保命而故作的布置,一如他和大脑袋的安全屋一样。

    玉子婆婆是否也在用话术欺瞒自己,马恩无法给出确切的证据,但是,和“神明”打交道绝非好事。如果玉子婆婆真的明白这一点,那就太好了。

    “婆婆,占卜不是坏事,用占卜谋生也可以理解。但是,真的涉及到神明,还是慎重为好。”马恩再一次强调。

    “当然,老婆子明白得很,不用后生仔你来说。”玉子婆婆淡然回答。

    “我还想知道,您供奉的是哪位神明,它是如何与您沟通的?”马恩又提了一个问题。

    “我不知晓那位神明的尊讳。但你们来的时候见到了猫,对吧?”玉子婆婆看向三人,智波佐助先生和铁造裕三先生都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只听玉子婆婆说:“猫儿们是它的信使,猫儿为我传递信息,它们到处都是,所以没什么能瞒得了我。”

    说罢,门外就传来一声:

    喵呜——

    这叫声柔和,却突兀得不禁让智波佐助先生和铁造裕三先生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