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三伏天，天气出奇的热，蒸腾的热气漂浮在空中，隐约可以看见空气的形状。
项穗穗是很少出汗的体质，但被项建业这次干出的蠢事搞得有些心烦意乱。
她不顾旁边使眼色使得快要眼皮抽筋的邓亮的暗示，把项建业被关的事告诉了项家人。
“啥？建业被抓了？咱们不早就不卖被面了，他咋会被关起来。”
一贯圆滑的项二哥此时也搞不明白。
项穗穗不做解释，眼神看向邓亮。于是在项家人整齐的注视下，邓亮只能心中默念“兄弟，对不住了”。
听完邓亮说清楚来龙去脉，项妈嘴唇都在发颤：“咋能要关十年八年？我有钱，我去拿保证金，让老二去把建业保出来。”
事情很快拍板定下，项妈去拿钱，项二哥跟着邓亮去县城保项建业。一家人头回碰见这样的事情，都有些手忙脚乱。
等人都散开，项穗穗才小声喊住项爸。
项二嫂眼尖，回屋拉住着急忙慌地往县城跑的项二哥。
“小妹刚才和爸说啥呢，还避着咱们。”
“可能吓着了吧，小妹一个女孩子，跑到看守所，又去那寡妇家要钱，可不得吓坏了吗。唉，越想越觉得老三这次可真不是个东西。自己蠢就算了，还连累小妹为他受气。”
项二嫂见项二哥那副维护样，心里酸溜溜的：“那你不是也得往县城跑，我待在家，也担心呢。再说了，这次出钱还不是有我们一份。你咋不去心疼心疼钱，心疼……”
项二哥没好气道：“那不一样。先把老三接回来，接回来之后我再揍他一顿，看他以后还犯不犯蠢。”
项穗穗只把县城的真相告诉了项爸，项爸是个闷葫芦，知道了也不会往外面说。项妈太维护项建业，要是她听到了，这事肯定瞒不住。
即使没保证金，项建业顶多也只会被关上几个月当作警告。关上十年八年是项穗穗哄他们的，不把事情往大了说，项建业哪能真知道害怕。不害怕怎么长记性，项穗穗可不愿意每天跟着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不过只是关上几个月，在村里也是大新闻了。大家可不管是因为什么关进去的，他们只知道能在里面待上几个月，肯定是犯了大事，到时候项建业的名声也臭了。
项爸闻言面上一松，刚才提着的心才安安稳稳落了回去。
“这事你别跟其他人说。”
项穗穗点点头，她才没那么傻呢。
岳兰被路知青拜托时，虽然脸上强作震惊，但她的内心是汹涌澎湃的。路知青平时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不只是她，所有的知青，除了和路知青同住一个屋的罗松能讲上几句话，其他人都被路知青的气场阻拦在千里之外。
因此路知青刚说出“拜托”两个字时，岳兰心中竟然诡异地生起一种荣誉感，脱口而出就想答应。
听到路晏南是拜托她把项穗穗喊出来，岳兰又觉得果然如此，路知青因为这种理由我讲话才合理。
项穗穗已经准备要休息了，听见岳兰在门外喊她，披上一件外套就出门了。
随着夜幕降临，温度也转凉了。
不过找她的好像不是岳兰。
岳兰指了指路晏南的方向，见项穗穗抬脚要过去，好意提醒到：“我和孙娟看见你和许英杰走在一起了，孙娟——她说了一些不好的话，路知青可能听到了，你待会儿要不要……”
项穗穗心中刚刚燃起的路知青来找她的喜悦，顿时被浇灭了。
原来如此，只是因为她和别人走在一起才过来的吗，她还以为路知青是想见见她。
项穗穗的脚步带着不情愿，慢慢走到了路晏南身边。
路知青还是平常的面无表情，看见自己来了也不说话，项穗穗觉得没意思极了，开口也带着小脾气：“没话说我走了。”
说完当真是抬脚就走。
“有话说。”
项穗穗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语气还是冲冲的：“那你快点说，我好困，我还要回去睡觉。”
路晏南低头看着她，看得很认真，很仔细，岳知青喊她时，项穗穗应该是已经睡了，此时身上披着一件灰色外套，里面穿着军绿色短袖，因为项穗穗转身的幅度，外套从她的肩膀滑落，露出白嫩的肌肤，在还没有被黑暗吞噬的夜里格外显眼。
路晏南下意识转过身，小声提醒她：“外套。”
项穗穗正和他闹别扭，只当作没听见。
下一刻，项穗穗只觉得肩上一重，滑落的外套被拢起。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项穗穗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你是不是要问我，今天为什么和许英杰走在一起，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路晏南眉头紧皱，他没有。
“可是我凭什么告诉你呢，路知青。我们又没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要向你解释。而且——”
项穗穗像是发泄般胡言乱语道：“我不仅可以和许英杰走在一起，我还可以和其他男同志走在一起。邓亮你认识吗，项建业的好兄弟，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我喜欢和他说话，散步。”
一片沉静。
项穗穗心想，一切都结束了。路知青以后应该不会再理她了吧。可她为什么会难过，或许是不能找到那么合适当她奴隶的了。没关系的，以后她有钱有票，她可以选更好的，选听她话的，对她百依百顺的。
到时候，她要领着那个人去路知青眼前转，然后看着路知青露出后悔遗憾的表情，抱着她的腿道歉，她再狠狠地拒绝。
……不会的，路知青只会和对待其他人一样把她当作空气，再也不会理她了。
“别哭了。”
一只修长的手把方帕递在项穗穗面前。
项穗穗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哭了。
好丢人。
她别扭的转身，不去伸手接方帕。
身边传来轻轻的叹气声。
紧接着，路晏南走到项穗穗转身的方向，见对方还要转身，用双手轻轻安抚住她的双肩。
项穗穗瞪大微红的双眼，用眼神询问他要干吗。
路晏南用手中那块整洁的方帕，给面前哭的委屈的小丫头擦眼泪。
他微微弯下腰，项穗穗顺势抬起头，两人目光相对，路晏南擦眼泪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注视着项穗穗的眼睛，用方帕擦拭着她眼圈周围。他的目光纯粹而专注，项穗穗觉得现在自己好像是他手里的一本书。
“不是。”
“嗯？”
项穗穗不清楚他在反驳什么。
“不是要问这些。”
“我承认，听到那些传言的时候，我有点生气。但是我知道传言不是真相，你很讨厌许英杰，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
项穗穗气消了一点点，嘴硬道：“除了许英杰还有其他人，我也可以和其他人走在一起。”
路晏南眼神深沉：“我明白。但我听到还是会生气。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情绪。”
项穗穗也同样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为什么呢。
“……可是刚才我见到了你，我明白了这种情绪是为什么。项穗穗——”
他突然喊自己的名字，项穗穗顿时精神紧张。
“我喜欢你。”
项穗穗被这毫无预兆的告白震惊在原地，她脑海里第一念头是：路知青不会是被人调换了吧。
但看着路知青即使在表白，脸上也是毫无情绪的脸，项穗穗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沉默，自从路晏南说了那句话后长久的沉默。
可两人都没发现目前的氛围尴尬，良久，项穗穗才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是。”
“是要谈对象那种喜欢吗，想结婚的那种喜欢？”
“对。”
“那我要是不喜欢你，你还喜欢我吗？”
项穗穗故意无理取闹道。
要回答是，未免太过卑微，卑微的人项穗穗很不喜欢。要回答不是，项穗穗就更生气了，怎么可以被拒绝一次就放弃呢，也太没毅力了。
路晏南微微皱眉：“我不知道。”
项穗穗那张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可能不会，按理智来说。但是……”
但是遇见你的事情，理智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处。
项穗穗也不再为难他，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要求：“那你以后要对我好，村里最好的那种。”
“嗯。”
“不许惹我生气，我讨厌的人你都要讨厌。”
“好。”
反正他也没什么喜欢的人。
“还有……额，暂时想不起来了，以后想起来我再补充。”
项穗穗两只泛着水光的眼睛亮晶晶的，全然不像刚才哭过的样子。
以后她一定要领着路知青在全村都转转，好好显摆显摆。
项穗穗想着未来婶子们夸她，平时揶揄她的人想生气又只能忍耐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去吧。”
项穗穗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也觉得真困了，闻言点点头。
项穗穗看着刚才还在向自己表示心意的路知青，现在还和自己保持距离，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隔着天上的银河。
哼，这算什么谈对象嘛。
项穗穗轻轻撇嘴，小步跑上前握住了路晏南的手，两人十指相扣，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路晏南身子微怔，并没有松开，轻轻回握住她。
只是到了有人群的地方，路晏南还是松开了项穗穗的手。
项穗穗知道人言可畏，这次倒也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