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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磨难 第五章 莫须有罪 (四)

    七、多情女友

    虽然陈英把我认作义弟,但对她的思念丝毫未减,我知道我对她的爱只是一厢情愿,意识到这一点使我更加痛苦。直到马丽闯入我的生活,那种痛苦才稍稍消减。马丽中等个儿,肤色黝黑中略带红润,两条乌亮的发辫直拖到腰际,走路时不停地摆动,拍打着衣裙。一双黑眸秋波闪烁,深遂莫测,一对黑眼圈平添出别一番魅力。在小组里她沉默寡言,埋头干活,很少说笑。在异性面前羞涩地低着头,从不直视,偶尔翻起上眼皮迅速扫你一眼,衬以两轮若隐若现的黑眼圈,神情更加楚楚动人。我很快对她产生了好感,几次交谈后,发现她是个热情大方、颇有些泼辣的姑娘。我们每天在同一个工房工作,起初她显得很拘谨,我告诉她正写一部电影剧本,她抬头瞟我一眼低声说:“写完可以给我看吗?”

    我说:“当然可以。”

    原来她也爱好文学,还看过不少名著。她说最喜欢郭沫若的《女神》,不久就送我一本《沫若文集》,扉页上有她的题词:文学作品是生活的精髓,读书使人更聪明,让美好的诗文净化你的心灵,你的朋友马丽,年月日。

    她竟主动自称是我的朋友,异性朋友。这真是天缘巧合,我的“友谊论”在她身上得到了实证。别看她沉默寡言,内心却像火山一般炽热,我俩单独在一起时她有说有笑非常活泼。周末舞会上我们翩翩起舞,每当一支乐曲终了分手小憩时,她总会紧握一下我的手,并报以嫣然一笑。我不解其意,同样紧握她的手并报以淡淡一笑。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一个公休日上午我独自在厂区散步,厂内岗峦起伏、绿树掩映,我不觉从后门踱出厂外。门前是一条通往平定城的公路,我缓步而行,不时停下与田间整畦的菜农交谈。回头看到有个女子疾步走来,走到近前正是马丽。她走的气喘吁吁,掩饰不住欣喜之情笑着说:“原来是你,你在这儿干么?”

    我说:“随便走走,想去平定城玩,正向这位大叔问路,你呢?”

    “我也正要去平定城,咱们一块走吧。”

    不知是巧遇还是她有意追来,我俩相伴走在新辟的公路上。路面坑洼不平,汽车驰过浮尘蔽日,但我俩心情愉快、步履轻松,边走边聊丝毫不觉疲倦。

    “你怎想起要去平定城?也不早说一声。”她微嗔地说。

    “我父母曾在那儿住过,我想去瞻仰父母故居。”

    “你父亲干什么工作,现住哪里?”

    我简略向她讲了家世。

    “原来你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也喜欢读书,非常羡慕有知识的人。初中毕业后本想升学,但家境困难,我爸就把我送到工厂学徒。”

    我们淌过义井河,走着一段上山路。我问她:“你喜欢交朋友?”

    她俏皮地反问:“你说呢?”

    “你送我的那本书里有你的亲笔题词,不是自称朋友吗?”

    她羞涩地说:“称朋友不好吗?你想要我称什么呢?”

    这一问反把我给问住了,便趁势说:“那好,我就再给你介绍一位朋友,一位苏联女朋友,你喜欢吗?”

    “真的?”她半信半疑。

    我从衣兜掏出一张照片,她凑近一瞧,失声喊道:“哟,金黄头发,真漂亮,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俄语老师的女儿,名叫涅丽雅,十九岁,家住苏联高尔基市,现在音乐专科学校读书。我们经常通信,我已经把你介绍给她了,你愿意和她交朋友吗?”

    她默然了,过一会儿才说:“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不懂俄语,怎么和她联系?”

    我说;“没关系,我来给你们当翻译。你若愿意就把这张照片收下,然后写封信连同你的照片寄给她。”

    “好。”她说着把金发女郎装入衣兜。

    从此由我牵线搭桥两个异国女郎建立了友谊,涅丽雅给她寄来许多纪念品。其中有一张照片照的是她家的楼房,还用红笔在五层的一个窗口作了标记,说那就是她的家。

    走上山顶平定城突现眼前,座落在上城的古老双塔使我想起父亲说过旧时县衙就在塔近旁,祖母和母亲曾在县衙对面居住,不觉加快脚步,把马丽甩在后面。

    “你怎么啦,慢点走嘛。”她喘着气说,急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我们一路小跑直奔北门。

    古称山西九府十六州,一百单八县,平定州历史相当悠久。平定古城的文庙雕梁画栋一派古色古香,太行英雄赵亨德的纪念碑耸立在十字街头。但街巷狭窄,行人拥挤,她带我在密集的人群中穿街过巷,游览观光。在上城古塔旁边终于找到那座门口有一对石狮子的古老宅院。我在大门前良久伫立,怀念着祖母和母亲。在这里祖母度过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母亲也在这里度过她短暂生命中一段最幸福的时光。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房主人不知换了几代,他们不可能了解那段人事沧桑,也就无需作深入探访了。

    中午在饭店用餐时马丽说对面桌上有我们车间两个工人,担心他们回去会大肆宣扬:

    “工厂的风气不同于学校,这里的人们专爱无事生非,制造些桃色新闻以满足他们的低级趣味。只要一男一女单独接触,他们就会无中生有散布许多流言飞语。”

    我说:“这都是世俗的偏见,你怕他们大惊小怪背后嚼舌?”

    她说:“我倒不怕,我是担心你,你是个文弱书生,经不起恶语中伤。”

    “我更不怕,”我说,“俗语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大惊小怪去吧。”

    红日西坠、天色向晚,我们动身返回。行至山顶三岔路口,她停下来指着一条小路说:“咱们走近路吧,这是条通往阳泉的古道,前面有个豁口叫南天门,那里还有座韩信庙。”我想大约韩信为刘邦打天下直捣齐鲁大地就是从这里起锚,人们为了纪念他的愚忠为他修了庙吧。君不见平定城十字街口还有一块石碑,上书“韩信屯兵处”。

    听说有名胜古迹我游兴大发,立即转身踏上曲折的山间小路。红白相间的桃杏花开、嫩草吐绿,郁郁葱葱一片山野风光,在晚霞辉映下格外迷人。我们心旷神怡迤逦而行,走到南天门太阳已被狮脑山吞没,暮色立即笼罩了整个世界。

    南天门曾是平定通往阳泉的必经之路,位于狮脑山东麓,从这儿经石砌小径下山可直达阳泉。大约因它位于阳泉正南又高出海拔数千米故得此名。从这儿鸟瞰蜿蜒东逝的桃河,煤乡全景一览无余。

    韩信庙已残破不堪只剩断垣残壁,暮色中碑文字迹难辩,使我大为扫兴,催马丽尽快下山。

    她却说:“你别看现在一派萧条景象,从前这儿可热闹呢,建有牌楼,还有店铺;驮煤倒炭的、挑鸡贩蛋的、骑马坐轿的、讨吃要饭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辔铃之声日夜不息……咱们歇会儿吧,我累了。”

    说着在庙前一块条石的一端坐下,我也在另一端坐下,口里喃喃地说:“天快要黑了。”

    “天黑怕啥,这儿只我们两个人,你怕有人盯梢?”说着朝我挨近一点,“你不是想当作家吗?据说作家都要体验生活,你不体验生活怎能写出好作品。”

    “你说我该怎样体验生活?”我不解地问。

    “怎样体验?你就等着瞧吧,一会儿电灯亮了,全市变成一片灯的海洋,那夜景准会叫你惊叹不已。”

    “可是太晚了怕不好下山。”我还是有所顾虑。

    “没关系,有我呢,这路我再熟不过了。”

    这时恰有一对归宿的小鸟亲昵地相互呼应着从头顶飞过,她触景生情意味深长地说:“你看那鸟儿成双成对自由飞翔,我们若能长起翅膀,长空万里比翼双飞该多好,何愁山路艰难。”

    “可惜上帝没给我们安翅膀,我们不是飞鸟。”我感慨地说。

    突然电灯刷一下全亮了,不仅市区,离我们最近的义井乡也灯光闪烁。这个新兴的山城由于地域所限许多厂矿把厂房建在山坡上,极目远眺灯光顺山势阶梯形向上延伸,鳞次栉比直达天际,与天上的繁星融为一体,交相辉映。白天所见的简陋民宅都变成高楼大厦,十分壮观。

    她问我阳泉的夜景美不美,我说太美了。

    “那就多看会儿吧,看个够,然后把它写进你的电影剧本。”

    “谢谢你,”我说,“你让我饱享这夜色之美,使我学会了体验生活。”

    “可生活中也不单是夜色美,美的东西很多,我们都应该享受它。”

    “那还有什么更美?”我问。

    “你难道真的不懂?你真是个书呆子。”她说着顺势倒在我怀里,“我好冷,你给我暖暖吧。”

    她右手搭在我肩头,左手环绕我腰部,微仰起头两眼含情脉脉看着我问;“你看我美不美?”

    我说美,同时感到她身体里蕴藏着一股青春欲火,不敢拥抱,把她轻轻推开,站起身说:“我也很冷,我们早点下山吧。”

    “那好,走吧。”她松开手若有所失地说。

    我们携手向山下走去。

    尽管我们并未做出越轨的事,第二天绯闻仍然在车间沸沸扬扬传开,说得真真切切,好像有人亲眼目睹似的,说不定真有人跟踪呢。

    正是:

    痴男月夜负良宵,怨女南天枉撒娇;

    岂料一日狂飚起,祸起萧墙两地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