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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黎明的鸡鸣在这片黄土高坡上时断时续地叫唤,清凉的微风阵阵地刮着,同时,吹着大门洞旁边的窑洞顶上的野草在微微地摇曳着,好像那根孤零零的草在摇头哭泣。奶奶躺在炕上,咳嗽不止,像一位得了风寒的老人在啰嗦着。奶奶平时感冒了不吃药就能康复,但现在不行了,因为,她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不像往昔的那样。不过释迦牟尼佛会佐佑奶奶的,让她早日康复。但是,我深切地知道这世上哪有释迦牟尼佛呢?所谓的释迦牟尼早死了,现在已经化成黄土了。

    我昨晚在梦里见到释迦牟尼了。这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总是梦见那些不真实的东西呢?又为什么我总是在梦里是一只可怕的天地神兽呢?而且,我还是玉皇大帝和耶稣的儿子,我究竟有前世那么多么的将领吗?在梦里我总是变化成天地神兽为弱者打抱不平,而且还是一个想一统三界的霸者。我只能在梦里称王称霸,无所不能,拥有千军万马的统治者。可我在现实生活中,却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孩子,没有人喜欢我,长大了也没有女孩和我结婚,因此,我只能用想象来给自己添加生活的色彩。如果你从小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那一定很想有人从哪里冒出来,陪你说说话,聊聊天,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只能用自己的想象力弄出和你对话的人,和你玩的人,和你一起打天下的人。因此,一来二去,你脑中的想象神经纤维会加快生长,会越长越繁多,开发了你的思维功能。其实,思维和健身都一样,如果你喜欢锻炼的话,那你身上每一块肌肉会生长,会更加强健。思维神经纤维也便如此,如果,你不喜欢用你脑中的思维细胞,它们也会逐渐地萎缩,让你变得愚笨起来。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他说人类和动物有什么不同?其实,人类和动物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多了一个思维的神经系统罢了。人类早在猿猴那时就已经学会用树枝在树叉上搭窝了,这就证明它们已经学会用思考力来解决生存的困难,如何防身,如何躲避捕食者,这些都是用它们思维力来完成。

    世界三大宗教都包含着和平、团结、友爱、慈悲、信仰等……但我知道释迦牟尼和耶稣,还有穆罕默德,他们创出宗教真正的原因,是让世人以慈悲的心怀对待他人,以善良的心灵洗涤邪恶的污渍,以爱别人胜如爱自己的一样,这样人类社会才会变得更加美好。在自然界中,谁强谁就横行霸道,谁弱谁就受人欺压。例如,后来我家的小鸡,谁弱小谁就啄它,谁强健谁就怕它。但是宗教看不惯这些不公,因而他们编造出了天堂和地狱和生死回轮的事情。欺压人民的恶霸死了,那他的灵魂必须下地狱,受苦受难,让他永不超生。慈悲仁怀的人死了,那他善良的灵魂必须升上天堂,和上帝一起享受无穷的快乐。

    其实,宗教信徒为人类社会做出重大的贡献,是穷苦的人民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是统治者来麻痹人民的最好的把柄。我们求神灵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而安慰是活下去的自信。因此,《圣经》上有很多安慰人的句子,佛经上也有精神食粮。我们可以不信神灵,但是绝不可以不读《圣经》和《金刚经》,因为,它们是人类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在苦难中翻开经书阅读,可以把我们心扉打开,让阳光照亮心田,吸取起死回生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就是我们生存下去的自信。在封建社会,统治者利用宗教来麻痹老百姓的精神斗争,以防揭竿而起的事件发生。在中国古代,人们称皇帝是真龙天子,意思就是说:统治者就是天上的神灵所选定的,老百姓根本无法推翻他。《圣经》上所说统治者是上帝打下来的圣子,来拯救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无论是真龙还是圣子,在我眼里他们只要对老百姓好,统治者才能配得上这两个神圣的称号,不然,我会把他们看成连狗不如的东西。得民心便得天下,不得民心的统治者迟早会被人民推翻!皇帝是千千万万的人民推上去的,他不仁义,不管老百姓的死活,那我们有权力把他赶下台。

    奶奶躺在炕上,咳嗽不止,身躯颠动着,像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冻得浑身发抖一样。我看着奶奶生病了,心里固然伤感,脑际里充满了忧愁,跟我后来的我抱怨自己的命运一样。我用我的大眼睛看着奶奶,她无力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三层厚厚的被子,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里面,作茧自搏,同时,整个身体发抖地厉害,声唤得上气连不到下气,像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疾病似的。此刻,我心情就一下子崩塌了,像天塌下来的一样。与此同时,我的心脉跳得很快,每一分钟都跳了一百五十下,简直比秒针旋转的速度还要快几倍。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这件事情,反正我数过我的心脉跳动。看着奶奶病成这样,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心忧如焚,痛苦万分。我用泪花花的双眼看着奶奶,心里默默地想着:上苍,请把我秃头爷爷叫回来吧!让他给奶奶开几个西药吧!我求求您了,我给您跪下……上苍……我流着酸痛的泪水,跪在炕上,一边磕头一边心里默默地想着。正如后来陷入绝路的时候,开始信仰耶稣基督教的一样,让造物主把我一夜之间变成正常人。可是,我怎么在黑夜里求耶和华,求耶稣,也求过伊斯兰教的穆罕默德,更求过佛教的释迦牟尼。我为了改变我的命运什么佛什么神都求过,但是他们不看我一眼,都在讨厌我似的。

    大慈大悲观世音,求求您了,救救我奶奶吧!我给您跪下磕头了,难道还不成吗?天上王母娘娘,求求您了,请赐给我奶奶一颗大大的蟠桃吧,让她吃了身体就能康复。松川湾庙里的二娘娘啊,请您赐福给她吧,让她快点好起来吧!求求那个葛家岔的药王爷,请您赐给我奶奶一副神药,让她这个苦命的女人喝了吧!求求一切的神灵,求求所有的慈悲佛,救救我奶奶吧!啊……我给您们跪下磕头了。我跪在炕上默默地哀求着。

    太阳都照在奶奶的屁股上了,可她还是躺在炕上,咳嗽不止,像妖魔缠身的人在发疯发癫似的。正是我忧心如焚的时候,奶奶突然从炕上爬了起来,慢腾腾地下了炕,摇摇晃晃地走进她的小厨房,无力地从鸡蛋篮子里拿出两颗圆溜溜的鸡蛋;艰难地走到灶头前边,把鸡蛋放在灶头上,奶奶揭开锅盖,往锅里倒上一调羹胡麻油,然后,她蹲下身来,随手抓起一大把麦草塞在灶门里,用洋火“咔嚓”一声点燃了。随后,锅里胡麻油响了起来,奶奶就把那两颗鸡蛋打在里面,用铲子来回翻炒,同时,从锅里飘出香飘飘的油炸味儿,慢慢的弥漫在整个厨房里。

    奶奶这次鸡蛋汤比以前的不同,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吃到口里,麻得令人咽不下去。我知道奶奶做了很特别的饭,我把这顿鸡蛋汤称为药汤,只要感冒的人喝下这种汤,能达到清热解毒、退烧止痛的效果,比灵丹妙药还厉害。不知奶奶从哪里学来的这种妙招,反正,我只见奶奶喝下她做的鸡蛋汤,感冒立刻好了。此刻,奶奶的脸色从苍凉变成通红,像一个生龙活虎的老人,浑身有劲,精神十足。奶奶的咳嗽停止了,又能喋喋不休地骂我秃头爷爷了,就像我母亲骂我父亲的那样。其实,奶奶做的那锅鸡蛋汤,放了一把麻椒,熬成一锅能治百病的神药,让人喝下去浑身麻木,感觉有一种怪怪的能量推动血管里的血液,在快速地奔腾着。

    据我所知,奶奶的治病方法,就连读了一辈子医书的秃头爷爷都晓不得,也许,这种神秘的遗传秘方是奶奶家流传下来的,别人根本不知道这事情。秃头爷爷研究了一辈子的药材,他就算做梦都没有想到麻椒竟然也是一种神奇的药材。历史上很多有贡献的事情,都是奇人所创造的。很显然奶奶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人,而是奇人怪才的医学天才。要是奶奶真是一位医学家的话,在后来一定胜过举世闻名的屠呦呦,可以拿到诺贝尔医学奖。

    时间过着很快,就像骑着一匹烈马,一下子跑没了。人活着很苦,整天整夜累死累活的,活像给人拉车犁地的牛马。上个月,上苍给我爷爷奶奶添了孙女,也添了一张白吃饭的嘴巴,因为她是个女孩,长大了成了别人家的人。虽然她是个女孩,但是秃头爷爷和奶奶还是很疼爱这个吃里扒外的坏丫头。哼!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疼爱的,长大了屁股一拍就走了,她哪里还想你们这两个老掉牙的爷爷奶奶吗?我们这些男孙子再不好,长大了还是你们家的人,而不是别人家的人。你们当爷爷奶奶的人,好好想想吧,我李泰所说话句句都是实在话。奶奶,你给她吃的奶粉,却给我和李平吃的开水泡馍馍,这样公平公正吗?还是一视同仁吗?哼!奶奶,你还要让她的剩饭,我不吃你就打我、骂我,逼得我吃。奶奶,我还是你的亲孙子吗?怎么这样对待我呢?

    今天是我们家的大忙日,所以秃头爷爷他们老两口,还有二叔和三叔都在场里碾场,可把那里弄得尘土飞扬,乱七八糟,活像是暗无天日的地方。二婶和三婶用木叉翻被碾过的胡麻杆,她们的动作敏捷而优美,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个高体胖的是我二婶,个小体瘦的是我三婶,她们俩的个体天壤之别,但却有个心心相通的团结一致。我从来没有看见二婶和三婶闹别扭的事情,我也没有听见她俩在一起吵架的声音。

    秃头爷爷赶着一匹骡子和一头驴子在场里转圈圈的,那两只家畜身后,拉着一个很笨重的碌碡,在后面咯吱咯吱地滚动着,像一台巨大的压路机。那头驴是秃头爷爷从我小爷家借的,帮助我家的骡子拉如此沉重的碌碡。秃头爷爷左手拿着鞭子,右手提着装粪的篮子,赶着骡子和驴子在场里转圈圈。秃头爷爷拿着篮子是为了以防骡子和驴子把粪蛋子屙在碾好的麦子上,所以他提着篮子随时准备来接它们拉下的粪蛋子。我坐在麦草堆上,看着秃头爷爷赶着骡子和驴子在碾麦场里转圈圈,同时,他用手中的鞭子在舞动着,像个蒙古草原上的套马的汉子。不知秃头爷爷赶着骡子和驴子,在碾麦场里转了多少趟了,反正,把我看着眼花缭乱,头晕脑胀,这简直是跟喝了一瓶白酒的一样。秃头爷爷边走边唱,唱出一首动听悦耳的歌儿:

    艳阳天的下面,

    是黄土高坡啊!

    那一座座土山,

    是我们的财富;

    那一台台梯田,

    是我们的食粮。

    这片古老的山,

    养育祖祖辈辈……

    风儿把秃头爷爷的声波,吹到更远更高的地方,也许天上的神仙也能听见。碾麦场里充满了忙碌的气氛,大家都在拼命地干活,只有我三叔却躲在一边抽着烟,像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二叔看见偷懒的三叔,此刻,他丢下了手里的木叉,跺着脚,满脸愤怒的表情,嘴中又嘟嚷的什么,好像是气急败坏的地主老儿。

    二叔的个子不高,身体骨子也很瘦,但他比后来的我胖多了。三叔躲在一边抽着烟,不管场里的三七二十一,只顾着自己享乐。二叔用生气又悲凉的目光,注视着那边偷懒的三叔,心里燃起一种愤愤不平的火气,向七窍直喷而出,宛若是烧开了的水壶。不过多久,二叔越想越可气,越想越愤怒,想走过去把他那个偷懒的弟弟狠狠地揍一顿,但是他没有这种胆量,只好善罢甘休。现在场里碾的麦子是他的,而不是我的,凭什么让我干呢?他在偷懒,而且还“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享受神仙一样的快乐。二叔越想越愤愤不平,就怒着脸,走进大门,向下房子里去了。二叔一走进下房子里,就躺在炕上,被子一盖,睡大觉了,像个冬眠的狗熊。秃头爷爷一看见他的两个儿子都没干活,就勃然大怒起来,同时,嘴里嘟嚷着说:“这两个混账东西,都当爹了还这么不懂事,以后我死了时,我的孙子们一定会饿死在他们手里的啊!我的老大还像话,可是我远的见不到他,天天见到的却是两个懒汉。上苍就是这样的不公,人生就是这样的苦难,又有什么办法呢?”

    秃头爷爷自言自语地臭骂二叔和三叔,他的脸上显出异常的神色,倘若被气得发青,就像阎罗里那两个牛头马面的狱卒。不多久,秃头爷爷也不干了,把鞭子扔到三叔的头上,打得三叔“哇哇”地叫唤着,像打断腿的老狼一样,在那边哀嚎着。三叔的脸上被鞭子打了一道血红色的痕迹,那条红色痕迹在黄色脸上微微地蠢动着,宛若是长长的虫子。不过一会儿,三叔就痛苦地喊了起来:“哎呦呦!我的这张帅气的脸……这下可毁容了啊!我的大大呀!你怎么这么狠毒啊?你打我的哪达不成,偏偏要打我的脸呢?”

    “不干了,不干了……让全家饿死算了,反正我李文庭已经活了一大辈子的人了,我活够了……”秃头爷爷用泪花花的双眼仰望苍天地说,“这个家我撑不下去了,随它倒塌吧……皇帝招我做驸马,我怕路远去不了,留在此山白受苦呀!哎呦!哎呦……吃了早饭么晚饭,肚子经常“咕噜咕噜”叫不停,一人担着全家的担子,来回跑啊,来回跑……跑到东山又往西,跑到西山又往东,哎呀!哎呀……乏死人哩!乏死人……我把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娃娃拉扯的这么大呀!这么大……谁晓得我的苦,谁晓得我的心呀!养儿养女真辛苦,真呀真辛苦嘞……”

    秃头爷爷唱的歌儿,慢慢悠悠地下了场前的路,往新庄我二爷家走去,好像他要去他二哥家散散心。红杲杲的太阳悬挂在天上,有几朵浮云依在它的两面,像画在天上的小羊一样洁白。土路两侧的小草和小野花随风微微摇曳着,它们绿油油的枝叶发育得饱满而丰润,简直像一群肥美可口的羊肉串。秃头爷爷从野花两侧经过,很容易嗅到甜蜜的花香,这让他老人家享受一下大自然的芳香。

    “他们父子们比我的孙儿们还尕,太不懂事了……”奶奶摇摇头地说,“我去拿鞭子赶骡子和驴,你们两个赶紧翻场吧。我们么有男人,就难道不能把场给碾完么?”

    “我们男人娶你们女人就是为了帮助我们做这做那,不然怎么会花钱娶你们这些臭婆娘呢?”三叔从那边走过来地说,“你们就好好干吧,我去军明家借个耙子来,好耙碾好的麦秆子。”

    “咱家不是有个铁耙子么?”三婶对三叔说,“怎么你还要去要人家的耙子啊?”

    “那铁耙子不能用,拿起来太重,光耗人的力气。”三叔一本正经地说,“人家的木耙子轻巧,使用起来也很轻松,又让人省力,说不定一下子把麦秆子耙出来。”

    “可咱家的铁耙子不太重啊!”三婶说,“我使用起来挺便利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这么多的废话啊!”三叔一下子变了脸色地说,“做狗看家,做驴犁地,做和尚要化缘,做婆娘要听男人的话,明白么?好了,你们赶紧干吧,我去要木耙子。”

    三叔终于找个借口溜了,我估定他明天早上等奶奶她们把场碾完就回来。三叔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素常游手好闲,不爱干活,光是借口多,是个华而不实的人。我坐在草堆上,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那只黄母狗生下的崽子,顿时,回想起那些狗杂种跑进厅房来咬过我的腿的事情,我巴不得把它们赶尽杀绝,报我的深仇大恨!我现在连走路都很艰难,怎么可以把它们赶尽杀绝呢?唉,只好忍忍吧!因为,能忍就是强者。马善被人骑,人善被狗咬。这是历史上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什么令人可歌可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