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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拂晓的鸡鸣声在牛棚外面吵个不停,清晨的曙光在东边和朝霞合在一起,有几朵火云慢悠悠地飘浮在那边,犹如是一些死去的羊的灵魂。一只喜鹊从远方飞来,降落到那棵既高又大的白杨树上,鸣叫了几声后就飞走了,好像被牛棚里的我给吓跑了。我醒过来以后,被母亲抱在怀里喂奶,饥肠辘辘的我,无论怎么吸吮那个干瘪瘪的乳房,可是没有一滴乳汁掉进我的嘴里。我把母亲那两个干瘪瘪又没有一点奶汁的乳房吸吮了许久,我就把我的小嘴从它上面离开,表示我已经放弃吸取能源的欲望和失去在这个可怕的世界上存活的概念了,现在我抱怨为什么昨天不让那个老巫婆给弄死,为什么昏晕过去的我又苏醒了呢?这难道是上苍给我这个多灾多磨的孩子的安排吗?这难道是自然之神让我在这个可怕的世界生存下去吗?无论怎么说这些奇迹中的惊喜,反正我这个生命攸关的婴儿总算是活了过来,这难道不是我一生中最侥幸的事情吗?既然,上苍让我这个极为脆弱的婴儿在这个可怕的人间活下去,那我只好依照他的规章去生存。

    我母亲遽然发现她那两个干瘪瘪的乳房无乳汁的问题,抬起头来,赶快用急切的声音对我父亲说,怪不得我吸吮一会儿就把嘴巴离开了,原来她没有奶汁啊!我母亲就赶紧让我父亲去林草点给我打牛奶去,因为,这是我唯一能获取生存能源的希望。就这样我弱小又脆弱的生命总算是有救了,也存活下来了。我父亲每天清晨骑着那辆咯吱咯吱的破自行车,去林草点给我打牛奶去,无论狂风蔽日还是雨雪交加;无论晴空万里还是阴霾之天,他都要去买我所需要的能源,我活命的食粮。有一天天还没亮,四处一片漆黑,牛棚外面刮着风沙走石的大风,犹如我后来在动画片上看到的沙尘暴。我父亲起来穿好衣裳和裤子,同时用亲切的目光看破床上正在熟睡的我们母子俩,好像我和我母亲是他的心肝宝贝。我父亲看了许久就悄悄地走出门,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冒着黄沙蔽日的狂风,去给小小的我打奶,如同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奔腾着。那时西滩村里没有几座房子,都是挖下的大小不一的地窝,早晨,居住这里的移民就像老鼠一样从黑魆魆的洞里钻出,晚上又像受惊的野兔一般溜进黑洞洞的地窝里安寝,也许这是1985年至1993年的令人难忘的岁月。我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飞车,飞驰在西滩村的石路上,尽管,猛烈的风沙猛撞着他雄伟矫健的身躯,几乎把他和那辆破车快要吹翻。我父亲迎着如此巨大的狂风艰难地前行,他的身躯和车子在风中摇摇晃晃地摆动着,犹如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羔在草地上趔趄地挪移着。来此作猖的沙尘暴把我父亲的双眼刺模糊了,他不时一只手放开车把,来揉吹进眼睛里的沙子和微小的杂物,宛若是个哭泣过后的揉眼睛的小孩。

    天上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黑黄色的风沙在空中猖狂着,好像是《西游记》里面云来雾去、飞沙走石的妖魔鬼怪。地上让风吹得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四处都是被狂风吹来的玉米秆子上的叶子和某些树枝,在灰蒙蒙的天空中飞舞着,犹如是一群从老巫婆的城堡那里飞来的乌鸦。我父亲骑着破车飞驰而过西滩村,来到我前面说的非常有历史价值和古文化遗址的古城里面。我父亲蹬着那辆破自行车进了荒凉的古城,他的身躯在车上不停地打颤着,好像是因大风把他的身子吹凉了,或者是因为这座相当古老的骆驼城古遗址给吓着了吧。我父亲骑着那辆破旧的飞车,在这座极为荒凉的古城里行驶了许久,遽然,风力加强,把他和车子吹倒在地,同时,身躯和那辆破自行车完全分离。那辆破车被风吹得几乎飘起来了,我父亲被猛烈的大风吹得在地上翻滚着,犹如我后来滚动的大铁罐子一样,一样发出几声怪怪的叫声。我父亲像轻飘飘的蚂蚁一样,被狂风吹得在古老的古城里胡乱滚动着,犹如是茫茫宇宙中的漂浮的小行星似的。狂风咆哮而猖狂的吹打得我父亲的脸庞和身躯,尘沙像雨水一样洒在他的身上和脸上,就像鹅毛大雪一样铺天盖地,把我年轻的父亲埋没。我父亲的身躯像蚯蚓一样在沙土里蠢动着,他的脑袋几乎被沙子埋没了,就像一个人不小心陷入泥坑里一样。我父亲的那辆飞车被狂风吹在好远的地方,大概有几十米的距离吧。

    天空一片灰黄,地上小小的石头在挪移,古城里一壁壁既高又长的土城墙,像一条条土黄色的巨蟒,雄伟壮观的围在我父亲的周围。然而,这一条条岿巍的巨蟒,在这座非常古老的表是县古遗址沉睡了几千年的时间,就像四十六亿年前地球刚刚诞生的时期那么遥远。这座几千年的古城如今变成一片荒凉而破烂不堪的古遗址,在我四五岁的时间,人们常常在夜间扛着铁锹带着镢头偷偷地去那里挖宝藏,结果,宝贝没有挖出来,倒挖出了不少破铁罐子和破陶瓷。盗墓人把他们挖出来的东西乐滋滋地拿回家,摆在桌子上,家里来客人了,好让他大开眼界,看看这埋在地里面的破铜烂铁有多么珍贵。以我现在的知识可以判断出这些东西是当年发生地震时,被倒塌的墙壁埋没的家什,并不是像那些盗墓贼所想的无价之宝。然而,这些破铜烂铁的家什现在很有文化和历史的价值,因为有它们的存在可以让我们知晓古人们的生活如何。我这个出生不幸的孩子深切地知道被盗墓贼挖去的那些破陶瓷和破铁罐子都很有考古价值,能判断出当年地震时是什么处境,可是,令我非常失望是那些破铜烂铁的东西早已被人们盗光了。

    我父亲在沙土里挣扎了许久,但是,依然逃不出风沙的埋没,好像他永远摆不脱这种老天爷的惩罚,也好像这场如此巨大的风沙永远也刮不完。今天的沙尘暴把天空刮得灰黄一片,暗无天日,犹如炼狱里那样可怖的处境。四周被狂风吹来的杂物在空中飞舞着,像一些海洋里的沙丁鱼一样乱游乱撞着。狂风像雄狮一样在空中吼叫着,恰似要把这个云不拉屎的地方毁成一片灰烬,正如一千五百万年前陨石撞地球的时代。整个古城像一座魔幻小说中的幽灵城堡,看上去灰黄一片,令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过了许久,风沙终于减退它们的威力,就徐徐慢慢地散去,灰黄色的天空也渐渐地变得晴朗而明媚,地上被风吹动的杂物也停下摇曳的身躯,这一切就像战火硝烟散去、和平而安宁的气氛迎面扑来的一样。我父亲慢慢地从埋没的沙子里出来,他的头和身躯慢腾腾地挪出来,犹如是一只大壁虎从砂砾中蹿出来。我父亲的头上和身上染满了沙子和尘土,他用脏兮兮的双手来揩揩脸上的尘灰,又慢慢地站起他那矫健的身躯,像个我后来在动画片里看到的怪兽一样。我父亲抖抖身上和头上的尘沙,打打裤子上的黄土,随后,他又用两颗大眼睛望望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被风吹得哪里去了。我父亲看见了他的破车,就急匆匆地走去,走到那辆烂自行车的旁边,把它推起来,仔细地观察着,看它有没有被狂风吹坏。我父亲详详细细地观察了许久,结果没有检查出任何的残缺,车子完好无缺,还能正常的使用。

    我父亲抬起头来,欣赏这沙尘暴过后的晴空,他那黑黄色的脸上显露出淡淡的笑意,表示自己内心的喜悦吧,也表示化险为夷的幸运吧。看了许久的天空,我父亲突然发现给我打奶的罐子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爷呀!您不让我活就算了,难道还不让我儿子活么?”又用伤感的口吻说:“怎么办,怎么办……拿甚给儿子打奶呢?——唉……孩子现在一定饿坏了啊!——哦!对了,过去我到丈人家要一个罐子吧。”

    因此,我父亲骑上他那辆破烂不堪的飞车,出了古城向河湾里摇摇摆摆地骑去,凹凸不平的地上有很多光滑的卵石,撞得轮胎发出咯吱咯吱的作响,犹如自行车忍受不了这条铺满石头的路径。河湾里流淌着从新坝乡流来的洪水,汹涌澎湃的水流向北流去,同时发出像瀑布一样的声音,宛若是赫赫有名的黄河奔腾的声响。在河湾的两侧有一些野山鸡在悠闲地觅食,一只鹞鹰在云层中的飞翔,好像它正在观察着地上戏耍的小精灵。我父亲骑着车摇摇摆摆地来到河边,就从那辆破车上下来,双手握着车把观察地这河流、这晴空、这一景一物,他感到自然风光是多么令人心旷神怡啊,好像这里是人间最美好的世外桃源。河水奔腾着所发出连续不断的声响,犹如是大自然最美妙而动听的乐曲。我父亲张望了许久,终于启程了,他挽起裤子,脱下脚上的那双破布鞋,把鞋子夹在自行车后面的架子上,然后,扛起那辆破旧的飞车、赤着脚丫走过河流。

    我父亲过了河,就把鞋穿上,也把裤子从大腿上挽下来,推着他那辆破旧的飞车上了河湾。我外公家就在河湾附近,在那个栽满笔直又高大的白杨树的小村庄里。在我小时候印象里我外公家的大门是黄澄澄的,门的形状就像我们家面对的杨家的大门一样。小径两侧的白杨树在春风吹动下,摇曳着光溜溜的树枝,有一群小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唤,仿佛它们正在欢歌一曲。我父亲不一会儿就到达了他丈人家,他把那辆破旧的飞车立在大门旁边,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犹如是一个浑身有劲的壮丁。那时我外公家的院子里北面只有一座长方形的土房,其内有两间屋子分为是大房和小房,犹如是新石代人们所居住的屋子似的。院子的中心是一片不大的正方形花园,其内种的几棵梨树和一棵非常小的松树。院子里西南方向是一个不大的粮仓,粮仓西面是一个不大的车棚,里面放着一辆摩托车和一辆自行车,还有一辆手推车。我父亲走进大房的门,看见我外公坐在桌子的旁边的椅子上,给一个陌生人算卦呢!我外婆正在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她那穿针引线的艺术好像没有我奶奶的厉害,但她给我这个刚刚生出的外孙子做小被子,这张被褥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件礼物。与外婆同坐在炕上的我大姨,她的怀中抱着快一岁多的我表姐。那个后来脸上长满雀斑的我表姐在我大姨怀中哭闹不停,就像一只无理取闹的青蛙在田里没完没了的叫唤。我外公一家人都是脸上长满雀斑的,也许这是遗传的疾病吧。我也有令我厌恶的雀斑,只不过好很少,不易被人察觉罢了。不过我后来的小妹妹脸上长满令人讨厌的麻子,这是我母亲遗传给她的,绝不是我英俊潇洒的父亲遗传。因为,我们李家人都非常帅气的,没有一个脸上长雀斑的人(也许,我和我后的妹妹是李家唯一长麻子的人)。

    “陈老先生,您的女婿来了。”那个陌生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我父亲地说。“孩子怎么样?”我外公回过头来对我父亲说。“唉……孩子发高烧又没奶吃,所以我去林草点给他打奶去,谁知早晨的大风把奶罐子给吹去了……——我借个罐子……好给孩子打奶去……”我父亲结结巴巴地说。“好,让你姨娘给你寻罐子去,我要给他算算他婆娘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哦!……你婆娘向东南方向跑了,也许你到新坝乡就能找见。”我外公掐指算命地说。“好吧,陈老先生,我到新坝乡找找看。”那个陌生人笑咧咧地说,“那我先告辞了。”“哎……吃过午饭再走啊!”我外公客气地说。“不了,陈老先生,我还有急事要办——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那个人依旧笑咧咧地说。

    等我外公把那个人送走后,走进屋就对我父亲说:“你们怎么把我的孙子搞成这样了?孩子发高烧不赶快带到医院看看!鸿福,你和淑玲真是糊涂啊!”“可我们请了沙滩神婆给孩子禳解了啊,她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父亲说。“唉……我真是拿你们么办法啊!赶紧把孩子往医院里送,不然后果会不堪设想啊!”我外公焦急地说。“好吧,姨夫,我就回去把孩子带到医院看看。”我父亲说。“我也跟你们一块去看看孩子。”我外公说。“我也要去看看我的外孙子。”外婆下了炕地说。“要走赶紧走,不要婆婆妈妈的。”我外公严肃地说。“我得带上我给他做的被子。“我外婆急切地说。

    就这样小小的我送到高台县医院,让护士给我打了针,所以我才高烧退去,浑身渐凉,总算保住我脆弱的性命。医生知道我后来可怕的厄运,就长叹一口气地对我父母说:“孩子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可是……他……后来……很有可能是脑瘫患儿……”我父母和我外公外婆一听,就吓得魂飞魄散,好像是天塌下来一样。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缄默不语,脸上呈现出一种可怕而忧愁的情绪,倘若,是世界上最可怖的事情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似的。我外公烦闷地坐在那张红色的长椅子上,双手捂住了他那长满雀斑的脸,宛若是抽抽搭搭的小姑娘似的。我外婆坐在我母亲旁边,伤感地看着襁褓里的我,好像她的心里跟针扎一样疼痛。英俊潇洒的父亲站在墙边,脸上显露出一种特别悲伤的情绪,仿佛他的心肝被人掏去的一样。母亲悲怆地抱着我,同时她的脸触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磨擦着,犹如是母牛舔小牛犊一样亲密。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去,漆黑的夜晚渐渐地降临,有几颗比较亮的星星在医院的上空闪烁,弯弯的月亮在东方升起。清淡的月光像瀑布一样从天河上洒下来,一道道银光就像万缕银白色的丝线,犹如是从著名的织女星那里掉下来。火车发出的噪音从远方隐隐约约的传来,传到我熟睡的耳朵里,犹如是一曲断断续续的童谣。小小的我躺在母亲的怀里,舒适地睡着,这是可怜的我第一次美梦。外公和父亲走出医院给我们买吃的东西去了,他们刚刚从这家悲凉的医院溜出,外婆依旧像下午一样坐在母亲的旁边看着不幸的我,她苍老的容貌像一颗蔫死的土豆,她皱纹条条的额头像几条深沟,她长满雀斑的面庞像我后来在院中用粉笔所画的母亲。我后来把外婆当成一位慈祥的天使,也当成一个可恶的老巫婆。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懂得用不同的角度来观察人。

    “妈,咱们怎么办呢?”母亲问外婆地说。

    “唉……孩子啊!还能怎么办,把他好好养吧。也许,这是上帝给我们安排的,不可违反他的规则呀!”外婆用悲伤的口吻说。

    “虎毒不食儿啊!我还是人呀!怎么可能抛弃他呢?”母亲用悲凉的目光看着外婆地说,“唉……要怪我没把他生的正常啊!怎么能怪罪上帝呢?”“是啊,我可怜的孩子,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既然老天爷把他赐给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外婆摸着我的额头地说。

    “看他多可爱呀!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还有英俊潇洒的脸庞,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啊……”母亲微笑地观赏我地说。

    “是呀!这孩子生得这么俊秀,就像天国里的孩子一样。可是老天不长眼睛呀!把我这么可爱的外孙子给弄成这样,真是让人感到不公啊!”外婆伤感地说。

    “妈,这世上就是这样不公,可有甚办法哩?唉……”母亲感叹的摇摇头地说。

    “是啊,孩子,我算是过来人,什么世面都见过啊!你大当老师的那时,常常见到可怜人总会给点钱,因为他是个慈悲仁怀的人。我因我们一家人常常挨饿的事,也抱怨你大给别人钱,但我埋怨他没用啊!因为你大是一家之主。我后来也明白了帮助可怜人的道理——这人间谁都会有悲哀的一幕,谁都会有得幸的那一天,这也许是老天爷注定的,我们无法逃脱这种锁链。但后来因你大姐的婚事感到伤心,你大就辞职了,带着我们一家老小迁移到这河西。唉……往昔那些令人发愁的事我老太婆子不说了。”外婆语重心长地说。“是啊,妈,你别再提我大姐的那些事了,让人想起来心烦。”母亲看着外婆地说。